臆想中的神明（水仙） 第8章 第 1 章 合卺酒（一）

你叫小安，今年七岁。

从你和母亲搬来外婆家，已经有三年。

你认识了很多人，他们也很喜欢你。

你最好的朋友是年年，可母亲和外婆不喜欢他。

但是，你真的很喜欢他。

所以你一直在偷偷联系他。

“小安，该起来啦。”

少女清脆的声音嘭地炸开，像是刚咬开的梨子。

谷淮安揉着眼，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床头。

那是？

早春的光，四散在房间里，雾蒙蒙的房间里，一只略显瘦削的手轻捏着他的鼻尖。

“小马儿，怎么还不起？太阳都要下山了。”

熟悉的声音，让谷淮安蓦地流下泪来。

他发了疯似地撑着眼睛，却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蓬松的染着阳光的两根麻花辨，豆绿色的长裙上飘着白花，浑身阳光青草的味道。

可即便是这样，也让他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他心心念念不敢遗忘的人。

他的表姐——蒲睢。

“睢睢姐。”

他哽咽着伸出手，却在碰到她的瞬间。

一阵眩晕。

梦醒了。

眼前是少女黑白的遗照。

少女微微歪着头，脸上挂着笑，露出极浅的梨涡。脸是饱满的鹅蛋脸，鼻子嘴巴都小小的，太阳光碾碎进圆润的眼睛里。

人们对于这种饱满生机的脸总是有很多遐想。

或是枝头俏丽的梨花，或是早春含雪的腊梅，再不济也是漫天飞絮的蒲公英。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苍白单调地挂在这里。

蒲二佝偻着背瘫坐在灵堂前，脸是染着死气的灰。

他哭得太久了，眼睛肿的看不清形状，却能看见猩红的内里。

周围同村的大叔，拖着他去休息。

可他像只四角蜘蛛死死扒着地面。

“我不走！我不走！我......”

到最后，只能听见毫无意义地嘶吼声。

谷淮安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忘掉一切，可泪顺着眼缝，缓慢浸润了整张脸。

可最后，他也只能哭嚎着，一拳一拳砸向地面。

带他长大的姐姐，温润纯良从不和别人发生矛盾的姐姐，永远朝他笑为他加油的姐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一把灰？

他为什么不能早点来？

一个星期啊！只差一个星期，他就能救下他的姐姐。

一张纸出现在他面前，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早就泪流满面。

“你好像忘记了我说的。”

贺佑年本皱着眉，但对上谷淮安红艳的眼睛，他原本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

他软和着语调，哄着谷淮安：“你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吗？”

谷淮安抽抽搭搭地说：“姐姐，死了。”

贺佑年半蹲在他面前，继续哄着：“你忘了我们的任务了吗？”

谷淮安仍然呜咽着说：“姐姐......”

贺佑年：“......”

他不得不转换话题：“你就不想知道，害死姐姐的凶手是谁吗？”

“凶手？”谷淮安终于有了反应，他一边哭一边咬着牙说：“我要抓到凶手，把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呜呜呜，姐姐......”

贺佑年忍不住捂住脑袋，他自嘲地想：“算了，好歹回归主线了。”

过了许久，谷淮安终于调整好状态，他眼里的恨意灼灼刺目。

“你说的凶手，是什么意思？”

贺佑年伸手，摊开一个小球。

“杀死姐姐的，是这个幻境的厉鬼。你不是想挫骨扬灰吗？找到这个幻境怨鬼的执念之物，销毁它，它就死的透透的。”

“不过和厉鬼周旋可是很危险的。要是你害怕的话，就在这里待几天......”

贺佑年话没说完，谷淮安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握住他的手。

“我干！”谷淮安眼里的恨意烧得更旺了。“现在要我干什么？”

“现在嘛。”贺佑年沉吟片刻，说道：“去睡觉。”

“睡觉？为什么？嘶，疼。”

谷淮安捧着脑袋，气鼓鼓地看向贺佑年。

“笨。”

贺佑年漫不经心地收回手。

“从到这第一天你就在哭，这个身体才七岁，正是睡觉的年纪，哪有什么精力查案。”

“走！先去睡觉，等会我们再去看看现场。”

“可是，这么多人！等会现场不就被破坏了......你，你放我下来。”

贺佑年没听他说话，拦腰把他抗在肩上。“走了。”

“哎，不是，凭什么？”谷淮安晃动着四肢。

“就凭我这个身体比你大，你扛不动我，所以你要听我的。”

“喂，不是，你怎么这样！你......”

谷淮安嘴里不断念叨着，终于他累了，软绵绵地趴在贺佑年的肩上。

小奶音恶狠狠地威胁道：“希望你一直这么幸运，祈祷不要碰上我比你大的时候。”

贺佑年笑了出来：“好好好。我等你。”

谷淮安直觉贺佑年在敷衍他。

但他只能把头埋进他的肩窝，用牙恶狠狠地叼着他的脖颈。

可咬半天，贺佑年没一点反应，反倒是他觉得牙根有点软。

哼，算了。

谷淮安鼓着脸，幻想自己突然有一天，突然变成超级大巨人，一脚把贺佑年踢飞。

想着想着，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不久就陷入梦乡。

贺佑年听到身旁均匀的呼吸声，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怎么回事？难道不仅身体回到小孩子的身体，连智商也回去了吗？”

但很快，面具后的笑一寸寸褪色。

他无视墙角炙热的目光，径直走到房里，把谷淮安塞进被子里。

谷淮安一接触到被子，就不安地缩成一团。

眉心也皱得紧紧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贺佑年伸出手食指，轻轻在他额头打圈。

可谷淮安眉间的郁气仍然没有消散，眼角的红晕在白嫩的脸上，显得格外可怜。

贺佑年叹了口气，索性翻身上床。

手臂一揽，谷淮安自然地滚在他怀里，另一只手环在前面，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贺佑年半垂着眼，眼里是他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他一边拍，一边低声呢喃：“不怕，不怕。”

渐渐地。

谷淮安的啜泣声慢慢停止了。

只有嘴里似乎还在嘟囔，叽里咕噜地听不太清，还时不时磨着牙。

都不用想，肯定是说着他的坏话。

“真是小没良心的。”

贺佑年没忍住，戳了戳谷淮安脸颊上颤颤的小嫩肉。

见他还是没有反应，终于放下心来。

很快。

他想起来房门外的不速之客。

嘴角的笑意又蜷缩了回去，眼里的情愫激荡翻涌。

可最后，还是再一次恢复一片死寂。

他低头将被子压好，转身出门。

屋外的人缩在角落的暗处，两腿并齐，十指交扣放在腿上。

低着头，眼睛时不时瞥向屋内。

见贺佑年走出来，立刻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您来了！”

她的声音嘶哑，说得也慢，三个字像是从嗓子眼抠出来。

贺佑年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对面那人似乎笑了，期盼地看着贺佑年，手在身前不断比划。

见贺佑年依旧沉默着。

她手划得越来越快，整个上半身开始抖动，嘴巴里也开始发出嗬嗬的声音。

贺佑年想说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

他沉默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那人的手一下子垂了下来，连带着她的身体，缓慢地，佝偻成一个圆圈。

她似乎哭了。

坐在地上，祈求地看着贺佑年，一遍遍摇头。

喉咙里是连绵不断地呜咽声。

贺佑年别过脸，再一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别想了，我不会放弃的。”

那人的身体从脚开始变淡。

她扑倒在地，双手无助地抓着贺佑年的裤脚，嘴巴开了又闭，使出全身的劲，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到最后，她只能含着泪，对着贺佑年不断地摇头。

就在她要完全消散的时候，她突然安静了。

她直视着贺佑年，手缓缓指向屋内。

贺佑年当然看懂了她的意思。

面具下的眼睛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但也只是轻微溅起涟漪。

她以为再也不会有答案时。

这一次，贺佑年却开口说：“我会保护好他。”

她摇了摇头。

在消失前，贺佑年看懂了她的口型。

她说，

“不，你在把他变成下一个你。”

“呵”

贺佑年自嘲地笑出声。

四周的黑影在他身上反复涌动，恍惚间竟像一双双溺水者的双手。

他的身形显得愈发孤寂。

就在这时。

他听到“砰”地一声。

一个柔软的小东西，在门口，像个小炸弹一样弹射向他。

他慌忙地伸出手，终于把他接住，整个人一个踉跄，向后撞在墙上。

“小炸弹”没有丝毫的羞愧，觍着脸笑道：“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就算我现在身体小的不行，也可以制裁你！疼了吧！谁叫你之前欺负我。”

他边说，还不安分地晃动着四肢。

贺佑年差点就没抱住

谷淮安嘴里还在叭叭着：“你力气怎么变小？刚刚不是还扛着我吗？怎么现在就抱不住了？......”

贺佑年心想：“要是我没接住，你不就掉地上了。”

但他这次什么也没说，只将手环得更紧了。

仿佛这样，

他就可以锁住他怀里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