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仍在继续。
他的身上早就沾满了土黄色的液体。
墙壁上插着黑色的翅,像是生长出来的鳞。
更糟糕的是,
他再一次被逼到墙角了。
他再一次,
退无可退。
突然,
头脑像是瞬间被炸开。
视线模糊,眩晕呕吐,喘息着,腿却站不起来。
场景再一次虚化,实体的墙壁变成粗线条的轮廓。
可,
他却突然,
可以看到身后了?
闭塞的角落,石块,庞大的身躯,裸肉的翅膀,高举的镰刀......
就是现在!
撑地,屈膝,翻滚。
“砰!”
后背整个烧了起来。
谷淮安脸一下子全白了,汗水顷间浸润了头发。
可他的眸子却亮得吓人。
那根巨大的前足,裹挟着风,夹杂火光,沿着谷淮安预设的轨迹......
“咔嚓!”
刺入墙壁的缝隙,
撞上断壁的尖端。
夺目的红,为世界填上了颜色。
血花重新绽放在空中。
突然,
强烈的电流直冲大脑,
耳朵瞬间失聪,脑袋瞬间像是被清空了。
谷淮安蜷缩在地上,捂住耳朵,生理性的泪水克制不住地落在地面上。
他的意识几乎快要消散,身体每一个器官止不住地颤抖。
可他却在笑。
那笑声越来越大,带着孤注一掷的癫狂。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黑红色的血顺着嘴角蔓延到脸颊,下巴,脖颈。
他却撑起身子,高高的仰起头,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时间到了。”
木门被打开了。
挡着他的庞大身躯不情愿地退回到角落里。
谷淮安却朝着那个地方摇摇头,
“杨伯......”
“我要加时。”
“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不。我要加时。”
谷淮安语气很平静,像是说着日常小事。
可杨伯散漫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不见,他眼里第一次浮现出怀念和欣慰。
“你既然自己要找死。那就......”
“如你所愿!”
木门被砰地一下关上。
屋内的怪物再一次兴奋地嚎叫起来。
庞大的影子高高耸起,
呼啸着掠夺了所有的暖意。
同时,
谷淮安也颤抖着站了起来。
他手里握住了一根木棍。
【贺佑年。】
【我在。】
【我该怎么做?】
谷淮安听到贺佑年的轻笑声。
【别怕,我说你做。】
【用好你的眼睛,去找它的弱点。】
谷淮安回想刚刚的感觉,
顷刻间,视线回归黑白线框。
抬头,视线聚焦,黑色的怪物一点点被分解。
电流声贯穿头颅,
鲜血再一次翻涌,
可他......
看见了。
【靠近左边,黑色的心脏。】
【好。】
【现在。】
【举剑。我为你念咒。】
低吟声里,
光碎在漫天尘埃中,少年再一次握住了他的剑。
红花开,
满尘散,
白衣染,
巨物坠地。
他做到了。
不,是他们做到了。
【体温升高,心率加速。是受到攻击了吗?】
【不,贺佑年,我......我好兴奋,我做到了。】
【对,很棒。你会越来越强的。】
那一瞬,有什么东西突然在脑海里炸开了花。
高亢的情绪让他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谷淮安捂住胸口,磅礴的心跳声让他更加不安,他有些茫然地向前看。
好像.......
失控了?
他下意识喃喃自语,
“贺佑年......”
突然,
一坨影子一个滑铲撞到他面前。
“啊啊啊啊!”
杨伯抱起地上的巨物,哀嚎着如丧考妣。
“你怎么能把它杀了呢?养它很贵的,赔钱。赔钱!”
谷淮安局促地搓着衣角,
试探性地说:“多,多少啊?”
“哼。”
杨伯又恢复之前的死鱼脸。
“多少?呵。”
“就是把你卖了做童工,也要卖十次。就是百年老人参,也要一把。就是王蝶,也要一屋子。”
“我真是碰了鬼,才答应你外婆的。”
谷淮安挤出一个笑容,
讨好地握住杨伯的手臂,
“杨伯,下次,下次,我绝对不会......”
杨伯毫不领情,一把抽开手臂。
“他爷爷的,”
“你还想要下次?”
“我是有几只虫,能给你这样霍霍?”
“你就甭想了,收拾收拾,给我滚进药阁看书去。”
说完,
一脚踢开门就走了。
隐隐约约能听到他的抱怨声。
“他爷爷的,还要不要别人活了,自己开天眼就算了,第一天就把小黑杀了,这后面几天还能教些啥?大爷的,他才是......”
谷淮安没忍住,噗嗤一声。
杨伯立刻像只炸毛的鸡。
“笑笑笑,笑什么笑,还不去洗洗你身上的味?臭死了。”
【杨伯很有意思。】
【嗯。】
【不知道他要教我学什么。咦,奇怪......】
【怎么了?】
【我感觉嘴巴酸酸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突了?】
【......】
【可能是小黑身上的余毒吧。】
【也是。】
【你别动,我给你驱一下。】
【好些了吗?】
【好多了,真的没有了哎。】
【嗯。】
突然,
杨伯的声音雷一样劈了下来。
“还不跟上?”
谷淮安讪讪地笑了笑。
快步跟了上去。
绕过盘旋向上的楼梯,
杨伯停在一张半开的门前,为谷淮安让出位置。
谷淮安顺着朝里望。
阁楼整体呈半圆形,地面铺了棕黄的木地板,因为常年失修,有几处已经卷边翘起。
屋顶是用木头搭建的拱形。
房梁四周和中间都挂着摇曳的风铃。
左侧为阅读区。
长条书桌横放,上面规整的摆着纸笔,以及一本开了一半的书。
右侧,
七个红褐色书架呈弧形贴在墙壁上。
高度和天花板平齐,书籍和纸稿密密麻麻塞满了书架。
一旁的角落里有一架小梯子。
正对着门是一扇半开的窗户,窗户两侧是墨绿色拖地窗帘。
看着像个普通的阁楼。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书桌上亮着的烛台提供光源。
只是......
他有些犹豫地看着在灯下格外显眼的油画。
这个,
真是放在阁楼的嘛?
背景整体是黑色的,呈现水波纹。
画的中央是一只银色的张开翅膀的蝴蝶。
翅膀勾勒精细,带有金丝的线,清晰地看见翅膀上细闪的鳞片。
蝴蝶四周的波纹在视错觉下不断晃动,恍若蝴蝶在轻微颤抖着双翅。
仿佛,下一刻这只蝴蝶就可以飞起来。
只是……
这只蝴蝶,翅膀上全是缺口。
左前翅明显烧焦状痕迹,
右侧后翅有均匀过渡的红色水滴状的拖尾,
像是一滴掉入黑潭的血迹。
好想擦掉它。
这就不应该在这。
谷淮安下意识靠近,
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被缓缓闭上。
【别靠近!】
是贺佑年的惊呼声。
谷淮安若梦初醒,却发现不知道何时,自己站在了画前,而手指即将碰上那抹红。
“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不解。
近距离观察下,银蝶更加逼真,翅膀颤抖的感觉更加明显。
他似乎看见它飞了起来。
银色的翅携着月光,
如星河旋转。
可突然,
“它”慢慢转过身,毛茸茸的头后面,露出一双银金双色的复眼。
下一刻,视野瞬间变得漆黑,心跳声震耳欲聋。
【别看。】
是贺佑年的声音。
可来不及了。
他被击中,眩晕过去。
他再一次醒来。
自己躺在地上,身上盖了条小毯子。
窗户开了大半,窗帘晃动着,书架上的书完好无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画还摆在原地,只是感觉不到蝴蝶带来的幻象。
那只银蝶,它只是静静地停在画面中间,也没有破损烧伤的痕迹,就连那抹红也消失了。
书桌上的书,被风吹动着飞快翻着页,最后停留在一副画上面。
谷淮安等了许久,
最后还是小心逼近。
是一张黑白照片。
一只蝶停留在花蕊中央。
图片的旁边,写着小字。
谷淮安没法子,只能踱步凑近去看。
好在始终没有异象。
完全看不懂。
全是像蝌蚪一样的文字,边缘却带有翅膀,结尾勾起尾翼。
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忍不住往前翻。
全是相同的文字。
直到他看见首页的一行小字。
第一行写着:“送给即将成为神子的小淮安,祝仪式成功。”
下面是一行和后面一样的蝌蚪文。
末尾有一只飞舞的蝴蝶。
谷淮安颤抖着,用指腹一点点摸上黑色的墨迹,妄想从上面摸到温度。
他绝不会认错。
这是,
妈妈的字。
可......
完全不对!
妈妈最讨厌这些吗?
为什么会有这本书?
为什么会是妈妈的字迹?
......
妈妈,祝福我。
随着这句话,
记忆和现实仿佛出现了一道显著的鸿沟。
他的脑海被大量记忆冲刷。
他似乎看见自己坐在相同的位置,一个温柔的手罩在他的脑袋上。
秋日的阳光穿过满是灰尘的房间,晶莹剔透的光照在身边人的发丝上。
海藻一样四散的头发挡住她的脸,声音却是格外熟悉的。
“小淮安,来和我念。”
女人转过头,谷淮安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一张一合的红唇。
那是,
妈妈。
幻境再一次被打碎,身边的环境突变。
他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
下一瞬,
像是把他的肩膀当做要拆分的卤鸡架,
撕得他生疼。
但下一刻,
施加在他身上的力,
突然消失了。
他还是站在书桌前,手里的书还停留在首页。
只是,
首页一片空白。
窗外的风吹在他的后背上,透过不算厚实的衬衫,寒意在脊梁上下滑动,显得格外凉。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四周,突然他发现了不对。
窗帘被卷在空中,时不时擦过他的脚踝。
他顺着看过去,隐约看见上面的暗纹是一只停留在花团上的蝴蝶,
屋子里系着五彩绳的铃铛悬在半空中,
没有丝毫声响。
是锈了吗?
他收回目光。
却看见铃铛下翻飞的纸条。
黑暗里,
他再次看到一闪而过的银色蝴蝶花纹。
他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次,
就算是蛇窟,也得闯了。
他慢慢靠近房中间的铃铛。
轻薄的纸条飞舞着,踮着脚,好像指尖勉强可以碰到。
纸是一种很油腻的触感。
确实写了东西。
可下一刻,纸条又飞远了。
两条纸条无规则的在风里旋转,交错重叠。
一闪而过的银色的蝴蝶,在烛火的上空,蹁跹而舞。
汗一滴滴打湿他的鬓角。
他仰着头,目光所及,是游飏的银碟。
火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光华氤氲。
这一次,他在纸条飘过的瞬间,腾跃而起。
白色的纸变成银色的蝶,
拢在手里,不断翕动。
谷淮安听到它的心跳,逐渐和自己的融为一体。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
突然,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心跳声,
停止了。
紧接着,
手心里突生白光。
谷淮安只能被迫闭眼。
睁眼,
他还是站在同样的位置。
书还是摊开在首页,
依旧一片空白。
脚踝痒痒的,是窗帘有些起毛的边擦过。
耳边是叮叮当当的风铃声,
只是这次,
风铃下面,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