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想天开 第24章 河神与少年【完结】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京杭大运河，运河附近住着一个少年。

少年的父亲有时会乘船出航。

所以每次归航前，少年都会算准日子，提前去运河边等。

运河边有一个灶台，传言说里面住着一个河神，每逢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灶台就会自己亮起光，为归航的船只引路。

不过这只是传闻而已，事实上没人见过。

这天黄昏，少年提着篮子去河边等爸爸，背倚灶台跷着二郎腿。

少年：“嘎嘣嘎嘣……”

在吃吊炉花生。

少年：“吧唧吧唧……”

在吃糯米糖糕。

少年：“咔嚓咔嚓……”

在吃新下的梨。

灶台里的河神：“……”

河神忧愁地看了看神灶里的贡品——

一碟三只大馒头，已经放了一个多月，饱经风霜，日晒雨淋，硬得耗子磕着都费劲，而且还天天在神灶里吸灵气，离修炼成精只差一次雷劫。

河神凑过去，委屈地照着之前被自己吃了一半的馒头啃了一口。

那半只馒头立时大呼小叫起来：“谁啊？别乱啃，我这修炼呢！”

河神讪讪地缩了回去：“喔，抱歉。”

河神揉揉瘪瘪的肚子，偷偷潜到少年身边，跳进篮子里，偷偷摸了一颗花生。

河神长得很小，只有寻常人一根手指头那么大。

河神捧着花生坐在篮子里，和少年一起嘎嘣嘎嘣。

少年：“……”

少年一低头，看见篮子里有个亮晶晶的小东西，一伸手，握住了。

少年摊开掌心一看，掌心里有一个小人儿，长着发光的翅膀。

少年惊了：“你是什么？”

河神也惊了：“你居然能看见我？”

一般来说，凡人是看不见精怪的，除非天赋异禀之人，或是幼童。

少年：“算了，不管你是什么，你居然偷吃我花生。”

河神：“花生是重点吗？你醒醒，我可是河神。”

少年震撼极了：“我的天，神也会偷东西啊！？”

河神：“……除了这个你就没什么别的可说吗？”

少年一脸紧张地低头数花生：“你究竟吃了我多少颗？”

河神：“……”

河神拱手：“服了服了。”

落日隐没在群岚之后，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少年还在和河神扯皮，远方却已有船只归航。

河神不吱声了，被少年拎在手里的身体亮了起来，亮得像一颗小星星。

少年好奇：“你在干什么？”

河神：“这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我给船导航啊。”

河神机械道：“前方二十丈有暗礁，注意减速避让。”

河神：“直行五十丈后左转。”

河神：“左前方十丈有鱼群，注意捕捞，但别捞太多，给我留点儿。”

少年：“……”

少年：“我父亲的船离你那么远，能听见吗？”

河神得意：“我可是神，我说出来的话能直接影响人的神志，虽然他们没亲耳听见，但是脑子里会莫名其妙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少年了然，为了感谢河神，还去神灶给河神供奉了一大把花生。

从这日起，少年时常来探望河神。

两人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少年年龄增长，他对精怪的感知渐渐变得迟钝了。

河神：“喂。”

河神：“喂！嘿！少年！”

河神跳到少年肩膀上，扯着少年的耳朵咆哮：“喂！！！你聋了吗！！！”

少年吓了一跳：“怎么？”

河神：“我最近说话你都不怎么理我，你是不是耳背？”

少年：“……”

少年望着河神：“我发现你的身子变淡了。”

河神无奈：“不是我变淡了，是你的感知弱了，你如果继续长大下去，很快就看不见我了。”

少年急了：“我不想看不见你！”

河神小脸一红：“……”

他怕不是爱上我了。

少年：“你长得这么好玩儿！”

河神面无表情：“喔，是吗。”

无论怎样，河神不希望少年看不见自己。

河神已经孤单很久了，好不容易有一个能陪伴自己的人，河神舍不得放手。

于是河神对少年施了个法术。

这个法术很高端，有两个作用。

一个作用是把少年的身子缩小，让他变得像河神一样小，另一个作用是把少年身上的时间停住。

少年被永远困在这一天了。

他不会长大，不会变老，甚至不会记得前一天的事，对于他来说，每一天都是这一天。

河神引着少年来到自己常住的地穴。

庞大的发光蘑菇将羽毛般的孢子播散到四方，娇俏的花朵宛如参天大树，凝结在叶片上的露水如同一面面浮凸的湖泊，远方，还有绵延不绝铺排层叠的黑色山脉。

少年鼓掌叫好：“地穴里还有山！”

河神一脸冷漠：“那是连成一块的老鼠屎，今天还没铲。”

少年：“……”

于是少年就在地穴中与河神一同住下了。

地穴里的生活其实很有趣，可以站在一朵花下，用露水洗澡，可以轰轰烈烈，策蛛奔腾，还可以爬到地穴一角最高的那张蜘蛛网上，俯瞰地穴全景，发光蘑菇与小花相映成趣，十分可爱。

一人一神肩并肩坐在网上。

河神：“怎么样，上网好玩吧？”

少年：“好玩！”

一切都很美好。

只是少年的时光被定格在一天之中，所以他不会记得前一天发生的事。

少年：“哇！地穴里有山！”

河神：“是老鼠屎。”

第二日……

少年：“哇塞！地穴里居然有山！”

河神：“是老鼠屎啊！”

第三日……

少年：“我的天！地穴里怎么会有山！”

河神扯着脖子怒吼：“老鼠屎老鼠屎老鼠屎！说了多少遍是老鼠屎！”

少年委屈脸：“明明是第一次说，你好凶……”

河神：“而且你怎么感叹得越来越长了，下次是不是要作诗了？”

少年：“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河神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少年留住，长长久久地陪伴自己。

没想到的是，这天少年的父亲来到神灶前哭诉。

也许是父亲对儿子的失踪有着超乎常理的直觉，他就认准了儿子是被神灶中的河神抓走了。

老父亲在神灶前老泪纵横，表示他老婆病重，恳求河神能把儿子还回来，让他回家，与病重的母亲团聚。

河神不是很情愿，因为如果把少年放回去，少年一下子长大，以后可能就再也看不见自己了。

可不情愿也没办法，比起自己，显然是他的母亲更重要。

然而问题是，河神只会释放法术，却不知道怎么解。

于是这天，河神来到京城。

京城中有一个布告栏，上面贴着各种悬赏，专供各种能人异士接取任务换酬金。

河神在上面发布了一条任务——希望能看到李锦帆长大的样子。

李锦帆是少年的名字。

河神留下任务便离开了，没有留意到布告栏旁边站着一个白衣戴眼罩的独眼公子。

任务留下没几天，就有一个万妖宫的异人找上门来，这位异人吃了缩小丹，直接闯进地穴里。

河神：“你是什么人？”

异人四下环视，感叹道：“此处真是别有洞天，竟然还有……”

河神打断：“不是山，是老鼠屎。”

速度之快，打断之熟练，仿佛已经练了上千遍。

异人：“……喔。”

异人：“我是来做任务的，听说你想看见那个少年长大的样子？”

河神点头。

异人扭头和空气交谈片刻，又望向河神道：“有个叫公子景的人告诉我，想要解除他身上时光停滞的法术，最简便的方法就是给他进行一次成人礼，成人礼过后他会一瞬间把在你这里被阻截的时间全找回来，当场就会变成大人。”

河神咬牙：“好。”

即使再也看不到自己，只要他能回家和病重的母亲团聚，就好。

河神心里响起了催泪的BGM。

河神将骑着蜘蛛到处跑的少年从蜘蛛上拽下来，道：“别玩了，天天就知道飙车，没个正事儿。”

少年：“……”

随即，河神解除了少年身上的缩小术，少年变成了正常大小的少年，只是身上的时间还是停着的。

异人将少年领到做成人礼的地方……

成人礼的过程中，异人一直在旁边鬼鬼祟祟地东搞搞，西搞搞，好像在施法，可是万妖宫的法术河神不懂，不知道异人在搞什么，况且离别在即，河神难过得不行，根本没心情搭理那个异人。

礼成。

少年一瞬间长成了男人，眉清目秀，丰神俊朗。

河神挥舞着翅膀围着男人飞，不住感叹：“真帅，真好看。”

男人：“……”

河神仗着男人看不见自己，奔放地扑过去在男人脑门儿上吧唧亲了一口，伤感道：“永别了。”

男人：“……”

河神脸蛋红红的，噙着泪：“我特别喜欢你，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不过你长大了，肯定再也看不见我了。”

男人：“……”

河神：“离别在即，我给你唱首离歌吧。”

一听河神要唱歌，男人面露惊恐之色，伸手在身前虚虚地一抓，把河神抓住了。

河神惨叫：“啊啊啊啊啊！”

少年突然长成男人，手劲儿大了很多，但他自己还不知道，用平时的力度抓住河神。

河神：“内脏都被你抓出来了。”

男人嘴角抽搐：“你真是……”

河神惊了：“咦？你怎么还能看见我？说好的长大了就看不见呢？”

万妖宫的异人站在树下朝河神挥挥手：“我自己研究的新法术，可以让成人看见精怪，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河神：“等等，什么叫‘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异人：“因为实验时从来没成功过。”

河神：“那你也敢用！！！”

异人：“试一试嘛，成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不成也没害处……”

河神：“这倒是。”

异人：“不成顶多也就是爆炸。”

河神：“……”

变成了男人的少年：“听说你特别喜欢我，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河神装傻：“你听谁说的？嗯？”

男人：“你。”

河神：“……”

河神：“你刚才明明能看见我，但是我在你旁边说了那么久的话你都装没看见，是不是就想看我出丑？”

男人噗嗤笑出来：“是。”

河神：“……”

河神：“哇你这个人，怎么身子一长大心眼也马上跟着多了呢？所以说我最烦你们这些大人了……”

男人：“走，和我一起回家看看我爹娘。”

河神：“只是探望病人，仅此而已，可不是见公婆，真的不是见公婆……”

细语飘洒在归家的小路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