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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柊坐在马路牙子上吹了会夜风,好不容易把脑袋晃清醒了。
她抬起脸,跟身侧的救命恩人相顾无言。
面前这个体态微丰、垮着腰包的中年女性,就是将她从那个古怪的放映厅拉出来的人。
颜柊被拉出来之后咳了一阵,被这位恩人半搀半拖地带到了现在的马路边。
期间恩人絮絮叨叨地问她有没有事、怎么会闯进这里,完全没给颜柊留气口。
以至于颜柊还没能正儿八经地道个谢。
等颜柊缓过神了,倒反应过来恩人的作态和言语间,都透露出来她对这种……“怪事”,并不陌生。
整得颜柊一时间千百个疑问堵在喉头不知道从何问起。
最后还是这位恩人主动开的口:“丫头,你好些没,饿不饿?要不要姨给你买点吃的去?”
“不用……阿、”颜柊的嗓子刺痛,脑子却很从容地擅自进行了急转弯,“姐姐,谢谢啊。要不是你,唔咳、我可能得把命搭里头了。”
恩人显然被颜柊带跑偏了些许,她喜滋滋道:“小姑娘嘴真甜。叫云姨就可以。”
紧接着云姨又安抚颜柊:“别怕,没事儿了哈,我报上去了,待会儿就有人来接管。姨陪你先歇会啊。”
颜柊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被拉出来之后,她缺斤少两的记忆回到了正轨——这片地方离她大学一站路,算近郊。
今天周末,颜柊下午跟两个同学爬山去了,吃完晚饭的回程,在公交上路过这里时,她忽地冒出来一种强烈的直觉,太阳穴跟被拽着似地直抽抽。
鬼使神差间,颜柊跟同学随**代了一声之后就提前下了车,沿着直觉钻到了后头一栋已经停水停电的空置楼里。
然后眼睛一闭一睁,她醒来时已经在“放映厅”里了。
颜柊被云姨搀出来时回头看过,楼房荒废已久,电线杂乱地垂落,踏在楼道上每一脚都能踩出碾压砂砾砖石的嘎吱声。
哪里有什么放映厅和大火。
只有颜柊实打实地被燎了头发、熏得黑里透红,小臂上还有道发黑的伤口。
……以及在楼下回望时,似乎每个黑洞洞的窗口里,都隐约有橙红的微光在跃动,显得鬼影幢幢的。
现在她们是在出了大路的马路边,那栋空楼已经不在视线里,颜柊的动作纯粹是下意识。
她把头转回,续上云姨刚才提及的话题,问道:“‘报’是……报警吗?能被受理吗?”
案发现场都找不着了耶。
“是报给了对口的部门。”云姨从腰包里摸出瓶水递给颜柊,“这种事……这种‘异象’,是有专门的部门在管的。”
颜柊眨眨眼:“云姨,你是这个部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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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映云是个情报贩子,业务范围和私家侦探偶有重合,这天会出现在附近是跑业务……去拍捉奸照的。
干完正事,凌映云打算抄小路去吃个夜宵,路过空楼时却听到了里面垮塌般的响动,还瞧见了一闪即逝的火光。
再细看又什么都没有,黑乎乎,静悄悄。
亏得她对异象有所了解,在这方面也跟特殊信息监督管理局有点非官方层面的合作。
当即直接报给监督管理局后就进了楼,手忙脚乱地捞出来一个二十不到的姑娘。
稍作交流过后,凌映云其实有点惊奇。
颜柊这姑娘能在一定程度干扰思维的“异象”里撑住、甚至还闹腾得异象出现震颤、继而无法维持——也因为这样,自己才有了把人从口子里拉出来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看颜柊的表现,她并不熟悉“这种事”,仅仅是不慎误闯的。
但死里逃生后,心有余悸之余,她尚且有心思去好奇。
不是哭诉自己的遭遇,不是追问自己遇到的是什么,也不追问凌映云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空楼里。
而是整合了寥寥无几的情报后,才从逻辑的节点开始发问。
……总之是一副暂且不需要进行心理疏导的模样。
想到这里凌映云笑了笑,答道:
“不是呢,姨是热心市民……说不定,丫头你倒是挺适合进这部门的。”
颜柊噌地直起腰:“可以特招进编制啊?”
凌映云:“……先笔后面这块儿倒也不能跳过。”
颜柊就又塌下了肩膀。
沉默着看了两分钟稀疏的车流,凌映云伸手,轻轻拍了拍颜柊的背。
“吓着了吧?”
颜柊毕竟在放映厅里累得够呛,此时对凌映云这种慈爱劲儿颇为受用。
“里头真的可离谱了。”她很自来熟地往凌映云那边挪了一点,“我差点被一帮子死人微活的玩意,逼得活人微死。”
凌映云:“……”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哄小孩似地胡乱夸赞:“你就全力抗争了是不是?丫头真了不起。”
颜柊骄傲道:“嗯哼。我是个正义的纵火犯。”
凌映云:当代大学生遣词造句的风格真是叫人心惊胆战。
东拉西扯间,六七辆蓝黑涂装的厢型车相继停在二人面前的这段路上。
凌映云站起身:
“监督管理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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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异象频出。
这些“无法用常理和常识解释的事物”,虽然不至于忽然就铺天盖地,但拜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所赐,异象一旦被认知到,广泛传播开来的概率和频率变高了。
因此特殊信息监督管理局悄然成立,便于对异象进行记档、管制,还有必要时的抹除……
——颜柊边听边消化,意识到自己似乎不经意间掀开了帘幕,窥探到了舞台的背后一角。
穿着类似特警制式装备的一小队人,甫一到达便越过颜柊前往了后头的空楼。
另有被全套医用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在外围待命。
而颜柊依旧坐在马路牙子上。
西装革履的女人正撑着膝盖,弯下一点身子对颜柊温声说话。
她说自己叫齐昭霖。马不停蹄地介绍完部门职能后,又接着道:
“我们已经收到了大致报告——很抱歉让你受了惊吓。这里已经由特殊信息监督管理局接管,事情会得到妥善解决。
“你有受伤吗?监督管理局会承担你的相关医疗费用。
“后续为了对你提供保障、及降低事件再波及到其他人的可能性,需要你与监督管理局签署一份协议——”
灰头土脸的尊容也碍不住颜柊发挥。她眯起眼,揶揄道:“啊……封口?”
边上凌映云毫不遮掩地笑了一声。
齐昭霖顿了顿,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把几张纸递给颜柊:
“一般来说,监督管理局更倾向于称为……‘申报’。”
“哇哦。”颜柊接过扫了几眼,又问齐昭霖:“——是只有你们部门能开具提交,还是一般民众也确实可以申报?”
齐昭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凌映云要特地给给自己发消息,让自己跟着出车的小队过来一趟了。
她扭头看了凌映云一眼,对方回了个“看吧”的眼神。
齐昭霖把视线转回颜柊脸上。
“理论上一般民众的申报也受理。但这个机制和申报渠道是非公开的。”
所以一般来说,监督管理局接收申报、进行记档的常见情形是两种:
要么,是局里的监测系统发现异常后,直接向上提报,并派人前往查核;
要么,是接警那边判断“里头有事”,就会内部转交给监督管理局。
颜柊的神情和提问,则表现出……她可能想成为“一般来说”以外的情形。
“虽然‘异象’并不都像你碰上的这个似的,会‘吃人’……”齐昭霖姑且尽了提醒告知的义务,“可总归也是有危险的。”
“出门被陨石砸死的概率也不是零嘛。”
颜柊美滋滋地掸了掸手上的文件:
“而且,你们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齐昭霖:“……”
凌映云:“……”
那晚颜柊签下了那份协议书,以“履行对该异象的任何信息保密这一义务“作为交换,得到了她作为申报者之一的奖金。
也知道了特殊信息监督管理局这个部门、和“异象申报”机制的存在。
*
监督管理局有自己的监测系统,一旦气候变动、事故发生率、网络流量等数据出现重大异常,就能迅速反应。
兴许还有些玄学层面的波动,也被数据化可视化了,同样是监测的一环。
但不代表,那些不足以让监督管理局派队前往的异常,就不是异象。
而实际上不论是否造成了危害,只要求证确认到是真正的异象,监督管理局就受理申报——在“蚊子腿也是肉”这一点上,颜柊的思路和监督管理局达成了诡异的一致。
于是颜柊很快就理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异象情报筛选方法论”。
……问就是捡漏。
颜柊一个野生选手,没有监督管理局那样的大手笔,便选择了从各大网络平台入手。
论坛的招鬼游戏贴,似是而非的都市传说,甚至只是社交平台上三两句平淡的抱怨……
有时连当事人都不知晓自己已经身处异常中。
颜柊要做的,就是从各种信息里,把这些潜藏的异常挑出来。
为难的是,网上的信息浩如烟海真假难辨,颜柊要是光靠自己,就算锁定了切入点,想要收集关联信息也相当吃力。
更不用说她还得上课和做小组作业呢。
遂将情报贩子凌映云女士从“恩人”,转化成了“乙方”。
颜柊得空就凌映云那儿跑,边喝茶吃点心还美其名曰监督工作。
……凌映云迎接她的台词也从初时的“丫头来啦”变成了“怎么又来了!”。
加之颜柊发现,自己有种指向异象的直觉——更准确地说,是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偶尔会闪出的怪异直觉,原来是在对异象起反应。
比如“夜场电影”时……过于强烈的直觉索性直接把她带进了沟里。
颜柊没法仅靠直觉分辨出哪些情报只是流言,但只要触动了她脑内“某种感知”的事物必然同真正的异象有关。
借助直觉和凌映云的助力,略去中间扑空数次不提,颜柊继“夜场电影”事件后,终于又成功批下来一件申报。
奖金到账,她乐呵呵拎了烧烤,跑去找凌映云庆祝。
凌映云怒斥颜柊这段时间“虐待老人”,愤愤地收缴了烤茄子和秋刀鱼,一口没给颜柊留。
颜柊就嘿嘿笑着去给凌映云捏肩,夹着嗓子道谢:“云姨辛苦啦——”
颜柊在初次遇到凌映云的那晚,其实看到了凌映云拉着齐昭霖,边偷瞄自己边嘀嘀咕咕,猜出她觉得自己撑死胆大,说不定是个干这行当的好苗子。
反倒后来,凌映云却试过劝她,“毕竟有危险……就安安稳稳打份工也挺好”。
颜柊颇觉窝心,面上嬉皮笑脸地顶回去:“那云姨就要少一个客户喽。”
凌映云伸手拍她后脑勺:“缺你一个能把我饿死不成!”
之后不了了之,凌映云依旧是颜柊的“恩人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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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几年过去,至今颜柊仍然会偶尔想起她误入“夜场电影”的那个夜晚,并且感概原来一个晚上可以那么长。
……足够自己经历完光怪陆离的事件后,还见证了收拾残局的过程,同时被灌输了一耳朵前所未闻的信息,顺带着找到了自己的……呃,职业赛道。
时至今日,颜柊申报成功的异象两只手数不完。一切稳中向好。
除了一件事:
颜柊毕业那年,凌映云失踪了。
“夜场电影”还有一点解释的内容,但彼时对小颜来讲不重要所以先搁置
后面找空隙拉出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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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