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侠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第二起死亡：看我一眼（上）

轻语在寒砚山庄时，因身子文文弱弱，全然不会一点武艺，一直便被周围的人看不起。

他们的漠视偶尔从眼角余光里传来，他们的冷淡时而用若不在意的不配合来表现，而蔑视更是常事。

他们往往在把她和叶轻寒相比时，或长或短、或轻或重地叹一口气，提出和柳逸未曾言明的那一疑问：“叶轻寒那么强势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弱质芊芊的妹妹？”

而叶轻寒表达自己关心的方式，便是把刁难她妹妹的那些人直接逐出寒砚。

彼时，在轻寒冷厉的光芒下，轻语益发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但——即使是一粒尘埃，也会有被人注视的一天。

*

轻语还记得，那天寒砚山庄春光正好，庄里来了许多江湖客。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紫衣少年，他虽身着一袭贵气逼人的紫袍，可浑身不见金银冠带，腰间不过系条麻绳，看起来却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叛逆。

轻语依照姐姐的吩咐，朝那紫衣少年奉上一杯清酒：“苏公子请慢用。”

“谢过姑娘。”苏清凝视着她，轻声道谢。

轻语顿时一惊，毕竟在寒砚时，几乎从未听有人向她道谢，也没有人朝她笑过！

苏清深不见底的眼波里映照着渺小的她，让她忽而感觉到一束灿烂的光照到她灰暗渺小的人生里。

这时候她才觉得，她是叶轻语，而不是比姐姐低微到尘埃里的懦弱妹妹。

从这时起，轻语的目光已被苏清牢牢吸引住。

*

后来，轻语再次递上一杯酒，却不是出自姐姐的吩咐。

苏清微笑着将酒接过一饮而尽，望着她道：“姑娘年天性纯善，气质浑然天成，唔……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浅浅笑意将炽热的温暖传入轻语的心头，她一时羞得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提着裙子跑出了亭子。

可她却又舍不得离去，犹豫再三，只能躲在不远处偷听。

只听张仞说：“你喜欢？这是轻寒的妹妹轻语，要不嫁给你罢？”

还是这般介绍她，“轻寒的妹妹”，还好，这次已提到了她的名字，不过……“嫁给你”？

轻语大脑轰然一响，震惊地埋下了头。

可等她回过神来再凑近墙壁时，听了许久，却再也听不到一个答案。

接下来，苏清回了试剑，张庄主却也不再提起此事了，一切就像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

轻语不禁怀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温柔含笑的人，曾经深深地凝视着她？

*

一年后，轻语再度见到了苏清。

轻语还惦念着那个问题的答案，却不知那时她竟遇上了寒砚最大的内乱。

原来寒砚庄主张仞与试剑庄主苏芷君互相钟情，可由于叶轻寒的出现，张苏二人却心生间隙，争吵之下，竟然就此大打出手。

而在此时，寒砚中人趁此机会反叛，掀起了一阵内乱，在这危急情况之下，苏芷君则为张仞挡下了叛徒的袭击。

然而这时，张仞已向苏芷君出剑，收手不及。

然而同时，苏芷君剑指寒砚叛徒，无力回护。

意外骤生，苏芷君竟然死在了张仞的剑下！

这便张庄主出家少林最直接的原因。

但这一切轻语都不关心，她只是紧张地看着跟随苏芷君前来的苏清被打成重伤，昏倒在了寒砚青叶轩旁边！

轻语不假思索，便使尽平生力气将苏清扶了起来，将他缓缓地拖到自己的房间，接着终日守在他的身边，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他整整一个月。

她期待着他醒来，期待着他再笑着凝视她的一刻。

但那一刻再也不见。

因为后来有一天，当轻语疲倦地从梦中醒来时，才发现苏清已不见了。

轻语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去寻他，不过轻语也知道，寒砚与试剑的关系已成冰点，不宜前去试剑山庄。故而，轻语便在姐姐的反对下，便孤身来到了苏清来到江湖最初所在之地——飞来宫。

*

夜幕渐渐降临，一道闪电刚刚从夜空中划过，炸雷紧接着降临，与之相随的是愈来愈密集的雨点，皆数打落在飞来峰上的草木上。

苏清本在飞来峰下闲逛，苏星野传信一封，叫他来为师弟师妹们指点一番。雨再大，曾经指点他武功的大长老的话还是要听，所以他还是在这雨夜里登上了飞来峰。

*

飞来峰上风景一片清幽，片片绿叶在狂风骤雨下飘摇而落。

姚依将苏清迎到聚义厅，倒了盏茶给他，说道：“宫主叫我有事，我且遣个弟子陪苏庄主逛逛。”

苏清抬起双眸，问：“飞来宫弟子？”

“是。”姚依点头说罢，转身离去。

苏清闻言不禁想起以前他曾经也是飞来宫弟子，他想起他的淡青色常服，想起苏芷君将他带走。

思绪逐渐飘远，苏清静静地望着手中白剑。

白剑是苏芷君的佩剑，苏芷君死后便归他所有。

他不禁再度想起苏芷君逝去的那一日，他离开寒砚，咬牙切齿地想着如何为恩师复仇。

不料苏芷君临死前却下令：“试剑所有人不得向寒砚复仇！”

所以，苏清只有将这一切忍了下来。

而在此事发生的不久，一位清冷少女出现在他面前，朝他控诉张仞种种恶行，力陈侠义之道，紧接着，少女佩剑出鞘，扬声说：“我们一起去杀了张仞！”

彼时，苏清只见得面前三尺青锋凛冽如风，白衣黑发淡静从容。

他一时失神，张口便想答应，可一旦想到师父的叮嘱，只好却摇了摇头。

*

如今，苏清再度想起此事时，只觉得万分后悔。

苏芷君本是当局者迷，而自己……竟然看不出张仞实在不可饶恕吗？

后来，苏清百般打听那白衣少女，知晓她也来了飞来宫。

那么，今日他会再见到她吗？

苏清正思绪万千，聚义厅里忽而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苏公子。”

只见一位淡黄衣裙的少女款款行来，体态纤弱，面庞娇美，眼波澄澈如一汪清水。

少女虽美，苏清却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不是她。

雨越下越大了。

轻语忐忑地望着头戴华冠的苏清，只见他剑眉浓密，双眸幽深，鼻梁高挺，身穿紫衣华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益发地宛如临风之玉树，近水之芝兰，比起往日更有一股成熟稳重的气息。

轻语看了许久，才鼓足勇气，轻声开口：“苏公子还记得我罢？”

“叶轩主的妹妹罢。”苏清淡淡地说着，心里却涌起一股不耐，对害死了他师父的寒砚人，他还不得不淡然地跟他们说话，这个试剑庄主，当得也太窝囊了！

轻语感受到苏清的不悦，心蓦然一慌，低下头来，拼命地回想自己哪里做错了。

苏清则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的雨，缓缓地回想起试剑山庄的每一场雨，丝毫没意识到那被雨声掩盖的砰砰心跳声。

苏清想起了那淅淅沥沥的细雨，轻悠悠地洒在试剑舒园的素色茶碗里；那疾风忽倾的暴雨，在他练剑时猛然淋在他的紫衣里；还有有绵绵不绝的黄梅雨，静静地飘在苏芷君的白剑上……

然而那些雨，或大或小，或急或缓，或长或久，终究是要落尽的。

但现在的这雨，却仿佛是无尽的。

无尽的雨，无尽的阴冷凄凉。

风雨送春归，故人却已远去。

夜色苍茫，寂静许久。

雨幕下骤然传来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苏清？”

坐在虎皮垫子上的苏清一愣，师父已经过逝，他接任了洛阳试剑山庄庄主的位子，连姚宫主也尊他一声“苏庄主”。那在此时，又是谁竟然直呼他的姓名？

苏清缓缓地抬起头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他用黑色面纱覆盖了面容，然而面纱却盖不住的那刚硬冷酷的面部轮廓线。

更让人心寒的是，黑衣人的两边，竟有着两具尸体！

由尸体脖子上的血痕可见，正是一剑封喉。

而那黑衣人的手中，却正提着一柄黑剑！

那柄黑剑毫无光泽，却无端透着一股末路般的腐朽气息。

血路中央，唯有一袭黑衣凛然。

正是非梦！

苏清不知来者何人，但也觉得来者不善，便起身点了点头：“是我，阁下来有何贵干？”

非梦一言不发，手中黑剑便是向前一挥！

苏清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接着便无端觉得一股强力威压袭来，而这威压显然胜过苏芷君的气势不知多少倍！

而苏清更想不到的是，那平淡无奇的黑剑，竟然快得无与伦比。

他刚刚将白剑拔出，对方的长剑已压了过来！

这昏暗阴冷的大堂里，霎时间出现了两道异常明亮的剑光。

虽然只有一瞬。

一瞬之间，白剑清寒如雪。

一瞬之间，黑剑黯淡如夜。

非梦一出手，便是一剑封喉的绝杀。苏清还未想明白这是何来的仇人，那柄黯淡无光的黑剑几乎就要到达那苏清的脖颈！

苏清并非泛泛之辈，也没有因为对方的杀气而缩头躲避，他正待回拨白剑，用一招更狠的试剑古剑法对过，然而下一瞬，苏清已瞪大眼睛，停下了手中动作。

因为苏清已看到，白剑被震落在地！

黑剑散发出无休止的蓬勃杀气，缓缓逼近苏清。

苏清唯有缓缓合上眼睛，在心里轻叹：师父，我对不起你……

然而奇怪的是，接下来却没有他预料中的强烈痛感，难道死亡已经过去？他是……就要见到师父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