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侠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飞来宫：侠者之向往

暮春清晨，兰苑里有些花已凋谢，唯余淡淡的馨香。

正在房间里梳妆的唐璃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立即放下了手中脂粉盒，回过头来。

只见柳逸在门口站着，眉宇间隐有忧愁。

唐璃便低声问：“小逸在担忧什么？”

柳逸进来将门带上，不答反问：“阿璃可知晓，姚依为何放了我？”

“自然是因为我帮你把慕容门主请来了。”唐璃笑着说道，“虽说这更加得罪姚依，不过既然得罪了，便得罪个干净罢！”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柳逸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问：“阿璃听说过‘非梦’吗？”

唐璃一怔，面色随即严肃了起来，反问：“谁告诉你的？慕容遮？”

“恩。我想……既然非梦承认了，那苏星野自然会去找他复仇，然而试剑势力微弱，必将借助飞来宫势力行事，便不知姚宫主如何看待了。”

唐璃思索片刻，接着说道：“苏清毕竟是在飞来宫死的，姚容自然不能推辞。不过实际上，她并没许诺什么，只是答应和苏星野同往少林。”

柳逸见唐璃如此镇定地分析江湖局势，还平静地直呼飞来宫主姓名，与往日大有不同，心里不禁有些诧异，不过口上还是淡淡地接了一句：“少林身为正道领袖，应当会出手。”

“说不得，毕竟非梦没杀到少林寺。”

“如今了尘去世，新方丈上位，确实变数不小。”

唐璃微微颔首，接着却话锋一转：“飞来宫出席祭礼这般仪式，一般会从所有弟子中选取两人，代表飞来宫，与姚宫主等人前去。”

柳逸听还有这等事，连忙追问：“如何选取？”

“填写一张表单申请即可，由姚宫主亲自遴选，不过……”唐璃犹疑了一会儿，说道，“今日早晨已是截止日。”

柳逸又问：“那祭悼了尘方丈，阿璃去吗？”

唐璃眼神执着：“我必须去。”

“阿璃好有信心啊!”

“那是自然！”

“王师兄呢？”

“他不去也得去。”

“这……”什么叫不去也得去？

唐璃见柳逸对此事极为关注，便问：“怎么，你想去？”

柳逸点点头，不假思索道：“天下武功出少林，谁人不向往？”

唐璃闻言，用一双锐利的眸子直视着柳逸，想分辨她话里有几分真意。却只见白衣少女面色淡然，眼中一派纯粹向往之色，不似作伪。唐璃便只能叹道：“本来以你条件希望是极大的，但是姚依……”

柳逸见唐璃面有难色，便问：“那……我还申请吗？”

“试试罢。”唐璃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来，递给柳逸，“这是我帮你留着的申请单，你拿去填写。”

“好！”柳逸说罢，接过那张申请单走回屋子，将纸张铺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

姓名：柳逸

年龄：十七

籍贯：洛阳

家人：柳无忧、萧雁

曾入门派：无

擅长技艺：无

是否去过少林：否

赴少林原因：……

*

这张轻飘飘的申请单摆在姚容面前。

姚容朗声读着：“赴少林原因——少林了尘大师乃正道支柱，倒之，武林人莫不为之哀恸，吾等心向侠者当往悼之，方可慰心中哀感。且逸未曾有机会往少室山，故欲借此机会一游，览名山风光，观禅宗胜迹，拜侠义高地。”

望着这飘逸清远的字迹，姚容眼中已露出微微的笑意。

姚依见到母亲明显露出的赞赏之色，心中涌起一股愤恨，一把便将那申请单抢了过来，挥手一把撕碎。

姚容叹道：“啧啧，女人的嫉妒心啊！”

姚依愣了愣，才开口说：“母亲您也是女人啊。”

姚容摇了摇头，已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

在飞凤楼外离姚容四丈之处，是一片茂密的槐树林。林中那棵枝叶最繁茂的槐树上，正好可以透过轩敞的窗看见飞凤楼里面的情形。

唐璃坐在那棵槐树上，得意地说：“看，我说的对吧？”

柳逸脑海里的画面定在自己的申请单被撕碎的那一刻，她平日里舒展的眉眼已全数皱了起来，声音已有几分干哑：“怎么会这样？”

“哎，关系很重要的。”唐璃指了指自己，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道，“你看我，功夫不错吧？其实我也是直荐进来的。”

柳逸一愣：“什么？”

唐璃继续说：“以唐门族长之女身份。”

蜀中望族唐门，以暗器与毒术闻名江湖，其毒往往淬于暗器上，用于加大暗器的威力，与魔教这种专心研究蛊毒的不同。

柳逸大为震惊，实在没想到唐璃居然还是唐门族长之女，拍了拍胸口才缓过气来。

唐璃拉住柳逸，轻声说：“我们赶紧走罢。”

柳逸想起来又问：“那王皓呢？”

唐璃嘻笑着说道：“皎然，他可了不得了！不过我不好说，你可以自己问他，我想他会告诉你的。”

唐璃说罢轻巧一跃，足尖轻轻点地，没发出任何声响。柳逸赶紧跟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渐渐远去，最终到了飞来殿前。

*

唐璃沉思半晌，忽然问：“原来师妹有这般家世，不过既然如此，为何与慕容遮结交？寒砚与玄门关系紧密武林人士皆知，若到时候……”

柳逸心下一个闪念，看了唐璃一眼，她这问话是有什么深意？

唐璃赶紧说道：“放心，我会保密，只是劝你注意。”

柳逸点了点头，方才她只想着飞来宫不会对自己的家世介意，却忘了更重要的是……若姚依若真是拿这话告诉慕容遮，她该如何自处？

唐璃见柳逸面上忧虑的神色，笑笑又说：“想不到师妹竟是无忧剑仙后人，失敬失敬。”

柳逸苦笑：“什么无忧剑仙？不过是说书人的附会罢了。”

唐璃听柳逸竟说了这般不客气的话，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也以为，若真是剑术卓绝，为何连叶轻寒都打不过？为何为那些弟子而死？”

柳逸顿时无言以对。

唐璃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不应该变强去保护弟子吗？说到底不过‘懦弱’二字！”

柳逸脸色霎时一白，她知道父亲虽属于江湖，却恋慕乡野平和，从不参与江湖争斗，始终对弟子仁至义尽。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被名门大派的斗争所波折，被威胁直至自杀！

父亲慈和的笑颜和温和的言语一一清晰地浮现在柳逸脑海，就如他从来不曾离开她一样。柳逸曾无数次地想念着父亲，在她对战非梦濒临死亡时，在她孤身一人初上飞来峰时，甚至在她被诬陷落入地牢时。

唯有念起父亲的音容笑貌，她空寂的心中才能泛起一丝温暖。

但就是这么一个在柳逸心目中如此重要的人，唐璃竟然说他懦弱！

柳逸脸色煞白，却不知如何反驳。

唐门族长之女，并不会看好根基不稳的寒砚山庄，更不会看好一个在寒砚山庄手下威胁之下直接自杀的人罢！

她们性情纵然相似，纵然曾互相关怀，却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柳逸不禁茫然地望着虚空，心想，天下之大，总算寻到一处容身之地，但又何处去寻一处供心灵栖息之地？

纵然她在非梦手下活下来，纵然她顺利进入飞来宫，纵然她的功力开始长进，如今却似仍像当初一样孤身一人！甚至还不如当初她在烟霏时，那时，她对江南美景很是憧憬，对功夫甲天下的少林极为向往，还十分渴望杯酒一剑闯天下……

虽然在那时，憧憬不可见，向往不可达，渴望更是妄想。

但，那时至少有父母陪着她！

柳逸再度回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有些泼辣，时常责怪父亲教授乡邻们功夫不肯收钱还不会想办法给家人谋利，然而在乡邻们称赞柳师父功夫好的时候，母亲又会一脸自豪地笑起来。

母亲笑的时候，脸上两个酒窝浅浅，很让柳逸安心……

想到这里，柳逸眼眶蓦地一红。唐璃不由心虚地退了一步，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口，只是埋下头看着脚尖。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你错了。那不是懦弱。”

一位白衣少年漫步而来，正是卫奚。

唐璃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人此时来拆她的台，究竟所为何事？

卫奚接着郑重地说道：“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竭尽全力的保护。”

柳逸听到这句话，心中感动无以复加，几滴泪水便滑落了面颊。她这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当局者迷，这么久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原来，父亲竟然是为了保护她而死……

接着，柳逸感激地望了卫奚一眼，扬声道：“多谢！”

而后，柳逸便仰天大笑三声。

笑的是，她尊敬的人很伟大，很勇敢，并非懦弱浮夸之辈。

笑的是，终究有人懂她心中残念，而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笑的是，即使在鲜血淋漓的暗夜，她也能再度向前！

白衣少女明澈的眼中一片璀璨光芒，清风吹起她的白衣，猎猎作响，益发显出她一股出尘气度来。

她缓缓地开口：“以吾之血，报汝之仇，虽千万人吾往矣！”

卫奚望着神采飞扬的柳逸，微微颔首。

而唐璃则有些惊讶，她在剑术课上初见到柳逸，便觉着这白衣少女有几分快意洒脱，极合她的胃口。

可此后唐璃见到柳逸出声帮叶轻语，开始有些不快，后来再听说晓柳逸被带走，担心之下唐璃还是过来看望了。不过在这时，唐璃心里已经开始隐隐地觉着，柳逸见识确是不浅，但却实在缺乏气势。

唐璃觉得，若泰山崩于面前而泰然处之会有两种人。一种人，是有真正有实力应对风云变色的人，另一种人，则是看似淡然实则无力的懦弱之人。

那时候，唐璃已经在怀疑柳逸是不是第二种人。

但今天，柳逸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那般洒脱快意，犹如初见的她。白衣磊落，面颊红润，目光坚定，而且更增添了满满的自信，凛然不可逼视！

面对这般人物，唐璃再无此前的犹豫，直接上前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方才唐璃不知内情，多有得罪，望逸侠见谅。”

并非因相识几日的同门情谊，而是发自内心的折服。

柳逸察觉到这一点，淡然一笑：“无事，阿璃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