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亮高挂夜空,朗照着胡同里的家家户户。
和外面大街上的热闹不同,接近十点的盛夏夜晚在这里并不喧哗。
在大树下乘凉或是饭后散步消食的人们大都已经回到家中,胡同里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至于声音,顶多偶尔听见几声催促孩子早点上床睡觉的唠叨。
这些关于生活的琐碎林闻笛再熟悉不过了。
就在不久前,当她每晚下了晚自习回来,面对的都是同样的场景。
不过,她现在并不是上完晚自习回家,而这个点远远晚于她平时从海洋馆下班的正常时间。
在跨过院子大门前,林闻笛先呼吸了一口气,做好了被吕琼教育的心理准备。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踏进客厅,看见的竟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只见林闻弦大喇喇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右手撑着脑袋,一边用勺子舀西瓜吃,一边看综艺节目,笑得像朵狂风暴雨中摇曳的花。
吕琼则是坐在另一边织毛衣。
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后,她和往常一样,说了句“回来了啊”。
两个人看上去都完全不像是家里丢了个人的样子。
见状,林闻笛定在门口,随口应了一声,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先庆幸还是失落。
还好吕琼的下句话及时解答了她的疑惑。
“你看看你,是不是最近玩得太开心,把规矩都给玩忘了,出去也不知道和家里打声招呼。幸亏这次有小梁,知道我们会担心你,特意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要不然你说这大晚上的,我和你妹妹上哪儿找你去。”
梁境生?
林闻笛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他的细心程度。
今天下午她答应帮方芝忙的时候,原以为只是一件小事,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来,所以没有和吕琼说,谁知道这一去几乎就是一整天。
后来等她再想打电话,手机已经没了信号,再加上很快又涌来各种其他事,打电话的事也就不知不觉被她抛在了脑后。
可是,她没想到连她都忘记的事梁境生竟然还记得。
回过神后,林闻笛乖乖认错,保证下一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这时,综艺节目正好进入广告时间,林闻弦把注意力从电视屏幕移到她的身上,打算闪亮登场。
在这个家里,每天听得最多的就是她被吕琼教训的骂声,而她的模范生姐姐很少挨训。今天她难得翻身把歌唱,当然忍不住想要得瑟一番。
得瑟的方式很简单,就是帮着吕琼再多训她几句。
谁知当林闻弦看清她的教训对象后,原本精心准备的台词一下子忘得精光,整个脑子里只剩下满满的彩虹屁。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自家姐姐长得好看,但这种好看很安分柔和,从来不会抢夺焦点。
然而今天完全不一样。
林闻弦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一样,只能怒拍沙发而起:“姐,你今晚是去参加什么仙女下凡的聚会了么,好看得有点过分了吧!看来老祖宗诚不欺我,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化妆!”
林闻笛被这么突然的一声怒吼吓了一跳。
好在这种熟悉的叽叽喳喳声终于让她有了一种回到现实世界的真实感。
她弯腰捏了捏林闻弦的脸:“今天嘴怎么这么甜,我可没买什么东西奖励你啊。”
尽管小姑娘的表情看上去很像是在骂人,但考虑到她一贯的说话风格,林闻笛还是勉强把这算作是赞美,弯腰捏了捏她的脸。
可林闻弦听她这么一说,十分不乐意,严重抗议。
“奖励什么奖励,你妹妹我是那么势利的人么。那些明明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本来她不想追究林闻笛的责任,但被这么一侮辱,她觉得自己必须得采取一些强硬的措施,以免以后人善被人欺,于是重新往沙发上一瘫,一副市井里地痞流氓耍无赖的模样,和她商量解决方案。
“行了,你别扯其他的,今天要是不赔偿我精神损失费,这事儿我就和你没完。”
林闻弦全身心投入角色扮演,殊不知这话根本用不着林闻笛亲自回应。
因为话音一落,吕琼便用毛线棒狠狠打了一下林闻弦的脚背,开始了老生常谈的话题。
“和你说了多少遍,别学电视上那些不好的东西,你怎么就是不听,是不是非得多挨几次打才长记性?下次你再敢……”
难得清静的屋里又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换成平时,林闻笛肯定会帮林闻弦求情,无奈她今天已经累得没力气再当她的救命恩人了,现在只想洗个澡躺在床上休息。
于是她难得昧着良心,装作没看见,踩着林闻弦的认错声回到卧室。
谁知当她刚把身上的裙子换下来,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一看,是鬼鬼祟祟的林闻弦。
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成功脱身,进来后幽怨地看着林闻笛,控诉道:“姐,你变了,你不爱我了,刚才居然不帮我!”
林闻笛将撑着衣架的裙子挂好,笑了笑,轻松应对:“我这是在锻炼你的随机应变能力。”
“什么随机应变能力?”林闻弦果然上钩了,好奇地追问。
“如何险中求生的随机应变能力啊。等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遇见这种情况你至少还能自救。”
“……借口!通通都是借口!”
然而这番合理的解释并没能说服林闻弦。
她一脸痛心地摇了摇头:“看,你果然变了吧。还没谈恋爱就已经开始想不回家的事了,等以后真谈了恋爱还怎么得了啊。”
闻言,林闻笛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无奈和一丁点的受伤。
这一次林闻弦无法反驳。
因为刚才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好像说得有点过分,毕竟这完全就是在质疑她姐姐的人品。
好在她知错就改,认错态度特别积极,立马露出讨好的笑,凑到林闻笛的身边,用各种甜言蜜语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
“哎呀,别这么严肃嘛,妹妹和你开玩笑呢,别当真啊。像你这么孝顺的女儿,贴心的姐姐,就算以后嫁人了,也会时时刻刻记挂着家里,常回家看看的。”
林闻笛知道她有时候嘴巴没有把门,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抬起被她抱着的胳膊,提醒道:“松手吧,我去洗澡了。”
“哦……”
林闻弦乖乖松开。
结果还没安分几秒,她又端着一副拷问犯人的架势,逼问道:“不对,你先和我老实交代,今天你是不是和鬼屋先生约会去了?”
虽然她不懂事的情况居多,但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在吕琼面前说。
只可惜林闻笛没能看出她的这份用心良苦,敲了敲她的脑门儿,没有正面回答:“最近小说又看多了是吧。”
“为什么逃避话题?这条看上去死贵死贵的项链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你俩的定情信物?”
虽然是在确认事实,但林闻弦心里好像已经认定了这就是事实,于是没等她回答,又语重心长地劝告她。
“姐,我求求你,请你务必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啊,好么!现在社会上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就喜欢骗你们这些年轻不懂事小姑娘。”
明明是很严肃的话题,林闻笛却被逗笑:“听你这语气,要不是我是你姐姐,可能真会以为你已经见过很多社会上的男人了。”
林闻弦听出了这是在质疑她鉴别男人的能力,不禁为她的“无知”连连叹气。
“唉,看吧,这就是平时不看社会新闻的弊端。现在了解社会的渠道这么多,谁规定非要亲自接触才算数。”
这个话题说下去没完没了了。
为了早点结束,林闻笛主动退让一步,举手发誓:“好好好,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擦亮眼睛,保证不让你在社会新闻上看见我。”
“……”
这算什么保证。
林闻弦沉重地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最后挥了挥手,不想点化她这颗冥顽不灵的臭石头了,放生道:“算了,和你说也是浪费口水,你去洗澡吧。”
看在林闻弦是为她好的份上,林闻笛决定奖励她一颗甜枣,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你啊,就别替我瞎操心了,还是快点写你的暑假作业吧。”
见她拿自己岔开话题,林闻弦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这次不再多问什么,一屁股坐在床上,不以耻,反为荣,回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你妹妹提前写过作业?”
林闻笛当然知道她在学习上的坏习惯,果断抛出一个诱人的条件,重新劝道:“如果你能在开学前写完,到时候我就带你出去玩玩。”
“真的?!”
林闻弦一向以玩为己任,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下一秒又想起残酷的现实,丧气道:“可是妈会同意么?”
“只要你保证独立完成作业,她肯定会同意的。”
“那我们去哪里玩啊?一分钟之内,我要这次安排的全部资料!”
“这个嘛,等你写完作业就知道了。”
林闻笛怎么可能在现在就亮出底牌,留下这么一句故意卖关子的话后,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洗澡去了,徒留林闻弦一个人在房间里抓心挠肺。
但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有用。
当林闻笛洗完澡回来,不爱学习的人竟然十分自觉地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只要摸准了她的喜好,就能轻轻松松把她收买。
见状,林闻笛倍感欣慰,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教教梁境生如何正确有效地收买人,这样说不定能让两个人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
这时候,原本正全身心投入学习的人忽然察觉一丝不对劲,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于是一脸警惕地回头,却没想到正好对上自家姐姐的视线。
她松了口气,无奈又无语道:“姐,我知道我突然之间这么发愤图强很值得人感动,但你也不用这么深情地看着我吧,大晚上怪吓人的。”
一听这话,林闻笛眨了眨眼,回过神,可脑子里仍想着刚才无端冒出来的想法,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自作多情。
梁境生又不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要和她的妹妹搞好关系?
清醒过来后,她赶紧中断了这场不像话的胡思乱想,却还是莫名有点做贼心虚,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连忙收回视线,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假装镇定地回答。
“勤奋是好事,但也别学太晚,记得早点睡。”
尽管如此,依然没能逃过林闻弦的法眼。
见自家姐姐眼神闪躲,脸色不自然,她灵敏的八卦感应器又“滴滴滴”地发出提示音。
只可惜没来得及一问究竟,林闻笛放在桌上的手机抢在她的前面突然响起,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已经准备完毕的台词再次卡在喉咙,林闻弦下意识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一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
“是爸打来的吗,你帮我先……”
林闻笛以为是林国敦打来的,本想让林闻弦帮忙接一下,结果手机被她扔了过来,听她说道:“不是,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不认识?
除了林国敦,林闻笛很少在晚上接到别人的电话,停下手上的动作,拿起手机一看,确实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赶紧接通:“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一点,电话那头的人以为她已经睡了,于是跳过自我介绍,问道:“吵到你了?”
林闻笛一听这声音,很是意外,连问题都顾不上回答,声调提高,迟疑道:“梁境生?”
话音一落,这个如仇人般存在的名字立刻引起林闻弦的高度注意。
她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捏着笔,“咻”的一下爬过去,偷偷把耳朵凑到手机旁,试图偷听俩人的对话。
而此刻的林闻笛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梁境生第一次这么晚给她打电话,她的第一反应当然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担心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说完,另一种可能性紧接着冒了出来。
她顿时明白过来,没等梁境生回答,又一口气不歇地抛出第二个问题:“你买手机了么?还是严寒换号码了?”
听着她自说自话,梁境生嘴角放松,回道:“我买手机了。”
一个只会为她响起的手机。
然而林闻笛并不知道这层意义。
本来很早之前她就想要梁境生的手机号了,以此避免他一旦不在家她就找不到他的情况再次发生,结果一问才知道,他竟然没有手机,想找他的时候只能通过严寒。
现在这个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一听他没事,林闻笛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落回去一半。
为了剩下的那一半,她最后明确地确认道:“那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么?”
闻言,梁境生忽然不说话了。
他似乎正站在一个十分空旷的地方,风声将天地拉得辽阔,间或响起邮轮悠长的鸣笛声,以及浪潮拍岸,透过听筒传来,组成纯天然的背景音,冲淡沉寂的空气。
虽然林闻笛不知道他为什么沉默,但也没催着他回答,打算留给他充足的时间,等他慢慢考虑。
前提是,如果她没有注意到这些陌生的声响的话。
这会儿听见后,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没在家?”
幸好这一次梁境生没有再无期限似的安静下去,抬眸扫了一眼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人,“嗯,有点事需要处理。”
“哦……”
林闻笛心里清楚,这个问题顶多问到这儿,再问下去梁境生也不会回答,而且她不想耽误他的时间,干脆放弃了上一个问题。
“那你快去忙你的吧。”
说完,她准备挂电话了,毕竟梁境生从来不会主动结束通话。
谁知就在最后一秒,林闻笛忽然听见他说:“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