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初元花三百年翻遍了极北四洲也没找到当年的神佛,他决定再回南方。
再次穿过那长得令人咋舌的极天桥,鸯初元要死不死被邪魔前后夹击。
此时极天桥之下没有充满怨气的不归血海,但站在这里,也没人敢贸然往下跳。
——亲娘,下面是万丈深渊,不会飞的凡人跳下去不是脑子有坑就是活够了。
显然鸯初元两者都不是,所以他没跳。
正当僵持之际,有人从天而降,护他于身后,斩邪于眼前。
来人一袭玄衣、一身杀戮,一柄长剑寒光凛凛滴落腥血,鸯初元拉拉他的袖摆,他转身看来,潇洒摆手:“不用谢我。”
“……”鸯初元心道我也没说要谢你,他侧身指着后面对此人道,“其实后面也是邪魔……”
没说完的那半句是:所以你把我揽在身后是换个方式让我死。
“……”此人有一瞬间的沉默,鸯初元觉得那可能是会错人意的尴尬和想掐死自己的恼怒。
不过最终这人还是把所有的邪魔都斩于剑下,随后看向他。
鸯初元心里一紧,抱拳道:“在下姓鸯名初元,敢问恩人姓名?”
“我名长襟。受人之托,护你孤身三尺长生无绝。”
“你姓什么?”
“不告诉你。”
鸯初元挑眉:“那我怎么叫你?长襟?”
戚长襟勾唇:“甚好。”
“……”鸯初元抽了抽嘴角。
他抱臂,又问:“何人所托?”
“你无需知道。”戚长襟将手上的剑收了起来,抬脚就走。
“长襟。”鸯初元在他身后喊。
“何事?”戚长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鸯初元同样看着他,像是在观察和思考。
等了一会儿,戚长襟微微蹙眉,喊道:“鸯初元。”
鸯初元轻笑一声,心说此人还真是没耐心,幽幽出口:“方向反了。”
“……”戚长襟看起来好像有些郁闷,掉转方向闷声埋头赶路。
于是被稀奇古怪救了一命的鸯初元就这么稀奇古怪地和这个稀奇古怪救了自己的人同行了。
“初元。”
鸯初元叫戚长襟叫得亲密,是因为他不知道戚长襟的姓,但戚长襟知道他姓鸯,除了最开始,后来都叫他初元。
——有时候犯贱还叫“阿元”。
“怎么了?”鸯初元用随手折的枯枝拨了拨面前的火堆,头也未抬。
“你活了多久?”
鸯初元抬头望天,仔细想了一下,道:“三百多年了吧。”
“这么说来,你的‘初’还是天地初开的‘初’?”
鸯初元盯着眼前跳跃的火苗,道:“或许吧,毕竟也没人告诉我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戚长襟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看着他,眼中映着远处的暗天和舞动的火光。
“长襟。”鸯初元再度出声,“我生于北凡,明日我们就能走完这桥,你要去看看吗?”
戚长襟想了一下,很认真地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想去的地方?”
鸯初元一愣,调笑道:“你这神态语气,说得好像我大限将至要帮我完成遗愿一样。”
他分明孤星之命,生来漠然、厌沾因果,养了三年的孩子不愿起名、说送就送,可偏偏面对戚长襟时,觉得亲切、温暖,想要玩笑、想要靠近、想要……永远在一起。
戚长襟故作轻松道:“我瞧着你便心生欢喜,想要你笑。”
鸯初元单手托腮,半开玩笑道:“那你告诉我你姓什么?”
“戚。”
“什么?”鸯初元没料到他能答得这么干脆利落,一时有些发愣。
“我说,我姓戚。”
鸯初元反应了好一会儿,甚至还怀疑了一下这个答案的真实性,问:“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那不然呢?”
鸯初元蹙眉:“那你最开始怎的不愿告诉我?”
戚长襟理直气壮:“最开始怕你太生分,如今你喊长襟都喊成习惯了,要你改你也改不过来,我自然无所谓告诉你了。”
“……长襟。”鸯初元眨眨眼,“你好生厚颜无耻。”
戚长襟半点不害臊:“多谢夸奖。”
鸯初元闭上了嘴,背过身去不看他,任他怎么叫都不理。
于是戚长襟放下身段,老老实实爬过去抱着人哄:“初元,好初元,阿元……”
好吧,并不老实。
鸯初元象征性摆动了两下肩膀以示挣扎,好气又好笑道:“你这人属什么的?一言不合就抱。”
戚长襟知道人这是哄好了,可他依旧没撒手,把下巴搁在鸯初元肩膀上,闷声道:“初元。”
“嗯?”
“你想去做什么?”
鸯初元不假思索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戚长襟追问:“我们在一起去做什么?”
“嗯……”鸯初元想了想,道,“我想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托你来救我的人。”
“……”戚长襟一噎,装作若无其事道,“找他做什么?”
鸯初元笑了一声,道:“开个玩笑。我想去找一位神佛。”
“什么神佛?”
“把我带来这世间的神佛。”
戚长襟欲言又止:“你……”
鸯初元继续道:“我这一生,起源于他的一滴苦泪。”
“你怎知那是苦?”
“他垂眼就看见了最终的劫数,当然是苦。”
“可他还是把你带来了世间。”
“还给我取了名字。”
“初元。”
“嗯?”
不知是不是极天桥太高,此处夜间的风很凉,吹久了让人觉得有些冷。
戚长襟道:“你穿这身红衣真好看。”
鸯初元笑:“是吗?那我给你跳支舞,更好看。”
戚长襟双眼一亮,讶异道:“你还会跳舞?”
“自然。”鸯初元要起身,站了一次没成功,一掌拍在戚长襟搂着自己腰身的手上,“放手。”
戚长襟不情不愿地放手,鸯初元赶紧离开了他的可控范围。
鸯初元站起身抚平衣襟的褶皱,腰上似乎还余留着戚长襟手掌的温度,他佯装恼羞成怒:“色鬼。”
戚长襟轻笑:“美人儿~”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一轮满月高高悬在苍穹之上。
鸯初元抬头往明月上看了一眼,月光照进他的双眼,像是洒下了星辰。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眉峰顿挫往上,一瞧便是恩仇快意朗朗少年。
如果不背负这孤星之命。
红袖月下翻飞,冷月高照、火光映衬,旋转起跳的少年成了天地间一抹绝色,像是雪山上盛开的鲜花。
那张脸在衣摆和墨发间匆匆露出一瞬,从此戚长襟眼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
是桥太窄,鸯初元转着转着脚踝一崴,踩空一下、身体后仰往万丈深渊跌落。
“初元!”戚长襟眼睁睁看着红色消失在眼前,想都不想往下跳去,在空中拦腰横抱起鸯初元,久久回不过神。
鸯初元感受到他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赶忙覆上他的脸:“长襟,长襟,我没事,别害怕。”
戚长襟看了他一眼,眼尾染上了淡淡的红。他沉默着调动灵力往上飞去,横抱着人在篝火旁坐下,不发一言。
他将头埋得极低,又借以墨发遮挡,鸯初元看不见他的神情,这个姿势又不好动弹,只温声道:“长襟,我真的没事,我错了,你别生气。”
戚长襟吸了吸鼻子,鸯初元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哭,正欲开口,却听这人负气道:“你若是摔死了怎么办?”
“怎么会呢?这不是有你这个神明在吗?”鸯初元笑了一声。
这时四周骤然一暗,两人皆抬起头,发现月亮被蒙蔽到了云层之后,此间虫鸣骤然一歇,万籁俱寂。
遮天隐月的黑云盘旋,淡金色的天雷毫不留情地朝着鸯初元劈下。
鸯初元第一反应就是推开戚长襟,可受了第一道天雷之后他便被戚长襟牢牢护在身下,耳畔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和粗重的喘息。
“长襟!长襟你做什么?!”鸯初元眼泪大颗大颗地落,砸在地上,花草枯死。
“你快让开,这是我的劫数!长襟——”
戚长襟的身躯抖得比方才还要厉害,鸯初元在他身下被笼罩,天雷挨不着他一分一毫,却有血滴在了他的脸上。
这天煞孤星的命啊……
天雷停下的时候,戚长襟半身修为散了个干净,半死不活地瘫在鸯初元身上。
“长襟?”鸯初元声音中难掩哽咽。
“……我在。”
“你在做什么?”
戚长襟笑:“保护你啊。”
鸯初元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初降生开始就时常被雷追着劈,对于他这种逆天而生的孤星,又是凡人之躯,天道自然一分情面不留,往死里劈。但是他一般也死不了,那位神佛暗中还是在护着他的,每次都能剩一口气在。
“下次别再这么莽撞了。”
戚长襟不服气:“我不挡着,你要是被雷劈死了怎么办?”
鸯初元反驳:“怎么会?”
“怎么不会?”
“……那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帮别人挡天雷啊。”
“你不是别人。”
“总之不行。”
“行。”
“不行。”
“……初元。”
“嗯?”
“……”戚长襟沉默了很久,才哑声道,“成神吧。”
鸯初元轻轻蹙了一下眉,同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
“天色不早了,睡吧。”
“……”
戚长襟看他:“初元?”
鸯初元扶额苦笑:“长襟啊,先把我放下来。”
戚长襟看起来又有些郁闷,半晌道:“……哦。”
和戚长襟并排躺在地上,鸯初元久久睡不着,望着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出现的明月和繁星出神。
亲娘,最终他还是成了那个脑子有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