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瞳拦在路上的不同于之前那些,并非虚影,而是魂魄,所以戚鹤将才没让鸯未眠直接无视。
一剑斩了谢华瞳的魂魄之后,鸯未眠面色凝重地看了戚鹤将一眼。这是第二层,下一层多半是谢十九的魂魄,此境又因他而生,未必好过。
戚鹤将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放缓:“先走。”
他又分了一缕神识给鸯未眠,道:“这样一来,上穷会听话一些。”
鸯未眠握紧了手中的剑,笑道:“谢谢戚哥哥。”
二人十指紧扣,刚刚踏入最后一层楼塔,眼前便被白光淹没。他们抬手一档,眼睛适应过来后,周遭已换成了谢府内,只是红塔阶梯仍在,他们依旧稳稳站着。
春风生暖,万物回生,谢府的院子里百花争春、绿草茵茵,四个四五岁的孩子在院子里扑蝴蝶,玩得开心时最大的那个忽然被绊了一下,额角撞在了面前的桃树上、擦破了皮。
绊住她的男孩顿时慌张起来,忙去扶她:“小欢姐姐!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小心……”
谢欢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跟着其余两个孩子一起拍打自己身上的泥土,见他要哭,还安慰道:“没事的十七,别担心。”
谢十七差点急得红了眼,此刻听到小欢的安慰顿时又破涕为笑,拉着她的手撒娇:“小欢姐姐,我们出府去买花种好不好?这样明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就能看到自己种的花开放了。”
“十六十八,你们觉得呢?”
谢十六和谢十八点头,异口同声:“我们也想种花。”
谢欢点头:“那我去和母亲说一声,我们去买花种。”
她起身要走的时候谢十七拽住了她的衣摆,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恶意:“小欢姐姐,你看这棵树都不开花,刚才还害得你撞上去流了血,不如我们把它挖了吧?正好这一块的空地我们就可以拿来种花了!”
这些理由当然都是胡诌的,他想挖掉这棵树只是因为听到过谢十九说喜欢这棵树而已。
谢十六和谢十八和他几乎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听了不少关于谢十九的坏话,此刻也是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附和着要谢欢找人把这棵树挖了。
身为三人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又持着自己是养在主母膝下的那点优越感,谢欢总会施舍性地满足他们的小愿望,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她随意瞥了一眼那棵树:“可以啊,我去和母亲说。”
谢欢走后,剩下三人相视一笑,朝谢十九大开窗户的屋子里投去不怀好意的目光。
谢十九因为身体虚弱又孤寂空虚,一日里大半的时间都在打开窗户睡觉。偶然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叫人关窗,尤是在盛夏之时,强烈的日光刺得他双目生疼。
先前住在一起的时候谢十七就总听人说谢十九长得好看,什么眉目如画什么明眸皓齿,却极少有听到别人夸自己的。谢十七自然不服气,拉着谢十九走到铜镜前仔细观察了半天,发现自己和这人明明同父同母,却长得一点都不像。
平心而论,的确是谢十九长得更招人喜欢。
这个时候谢十七才两岁不到,生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觉得疑惑,还有点小小的不甘心。不过有让他觉得稍微扳回了那么一局的是,他已经会说话几个月了,谢十九张嘴却还是发不出声音。
次日谢华瞳来了。
谢十七一见他,高高兴兴跑过去:“父亲!”
哪知谢华瞳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在意,反倒是朝谢十九走去。这间屋子里的地板是由白玉铺成的,两人出门需要人抱着,在这间屋子里却可以随意走动。
谢华瞳在谢十九面前蹲下,问:“十九,你还是不会说话吗?”
谢十九张嘴却又寂静无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见此,谢华瞳眼睛里的精光一闪而过。他又温柔地摸了摸谢十九的发顶,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瞥了谢十七一眼,后者惊喜地张开胳膊要上来抱他,可是他冷漠地收回了目光,对身边人道:“明日把十七公子带到流云那里去。”
“是。”
大门被无情地关上,谢十七没要到父亲的关注显得有些落寞,他瞪了谢十九一眼,可后者已经慢吞吞爬上榻睡觉了。
谢十七觉得他懒得要死,以往还会为此表示担心,可这会儿却觉得他就这么懒出病来了才好。
次日谢十七被人带了出去,他还疑惑着为什么出门没人抱着自己时,就见到了一个让他莫名觉得亲切的女人。
他听到牵着自己的那人说:“流云姑娘,这就是十七公子了。人带到了,我便先回去禀报老爷了。”
哦,原来这个女人叫流云。
流云点了点头,待那人走了她才蹲下来看谢十七,眼神里的温柔都快要流出来:“十七?我是你娘亲。”
谢十七脑子还有点懵,下意识想到先前谢华瞳无意间提及的人,试探道:“…母亲?”
流云愣了一下,纠正他:“叫娘亲。”
谢十七歪着头,觉得不解。
流云见状只好解释道:“娘亲和母亲是一个意思,你在前院有位嫡母,叫我就叫娘亲。”
谢十七对“嫡母”这个词有点陌生,但看着流云他又发自内心地想亲近,老老实实道:“娘亲。”
流云这才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好像红了一点,她用帕子捂了捂口鼻,道:“先去找你姐姐和妹妹吧,娘亲等会儿带你去见你嫡母。”
谢十七被她带着进了里屋,见到了两个和父亲长得很像的女孩子,他不自觉往流云身后躲。
流云向那两个女孩招招手,两人走到了跟前,她蹲下来,细声细语地哄谢十七,然后为他介绍:“这是你姐姐谢十六,这是妹妹,谢十八。”
转而又对谢十六和谢十八道:“这是谢十七。”
谢十七愣愣的,懵懵懂懂地问道:“母……娘亲,那谢十九为什么不来?”
流云眼里的光暗了暗,摸了摸他的头:“十九他不适合来这里……好了,我们去见你嫡母。”
往前院走的时候,流云特意挑了会经过谢十九院子的那条路,正巧谢十九打开窗子在观察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桃树。
谢十七看到他了,不禁又想起方才流云院子里普普通通木头做的地板。他虽然小,但不妨碍他判断木头和白玉哪个更好,顿时不服气地拽着流云的袖子:“娘亲,谢十九!”
流云看了一眼,强行装作不在意,淡淡道:“嗯。”
谢十七不依不饶:“娘亲,为什么他还在那屋子里住着?他不也是您的孩子吗?”
流云差点没忍住眼泪,扯着谢十七的手加快脚步:“别说了,走了!”
却不知道她这突然重下来的语气像是一根刺扎在了让谢十七心里,让他对谢十九更加不满。
走到前院,流云叮嘱谢十七:“一会儿见到一个漂亮姨姨,我叫她谢夫人,你就对她行礼叫她嫡母,记住了吗?”
谢十七点头:“记住了。”
谢夫人无意与她为难,等了不稍片刻就有人叫她进去了。
谢夫人端坐上首,依然打扮得漂亮华丽。流云对她欠身行礼,她淡淡叫人起来,又闻稚童唤自己嫡母,她把目光移向流云身边的小孩子,一挑眉,挥挥手让人把谢欢带了出来。
画面在谢十七见过谢欢后顿住,随即快速翻动,一帧一帧闪过,都是四个孩子凑在一起说谢十九的坏话。最初是谢十七单方面大吐苦水,后来几个孩子被他带动着越来越讨厌谢十九,就开始你一眼我一语地说谢十九各种不好。
——当然,全是编的。毕竟他们连谢十九的面都没见过,又都是些小孩子,童言无忌。
谢欢带着人到院子里,二话不说挖了那棵桃树,然后走到一边和三个弟弟妹妹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或许是动静太大,谢十九被吵醒了。他揉着眼睛从榻上醒来,让人去将窗户关上。
关窗的人看到外面的情景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窗关好之后就默默退了回来。
见他回来,谢十九给他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外面在做什么?
谢十九一般不管外面的事,因为跟自己没关系,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不过并不排除偶尔好奇会想要问一问的情况,只是很少。是以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那人很是愣了一下,思虑过后还是老老实实道:“在挖树。”
谢十九想了想,突然面色一变:院子里的树就那一棵桃树吧?!他慌乱之下滚下床,那人要来扶他,他磕得头破血流,却抓着人的袖子,流着泪无声哀求。
此人把他重新抱回了床榻上,心中掂量了一下,一边是再过五六年就要死的“天地灵子”,一边是养在主母名下的女儿,权衡之下,他决定无视谢十九的哀求。
病殃殃又长得可爱的小公子的确很招人疼,但还不至于让他搭上自己。
小公子很体贴,从不为难人,他哭了一会儿就又躺下去了,虽然看这抽抽噎噎的样子,显然是没睡着。
外面欢声笑语,小公子久病缠身。明明同父同母,却被一门之隔斩断手足亲情。
后来小公子去找过流云几次,却总被哥哥姐姐欺负得要哭不哭,久而久之,他便彻底不愿意出门了,把自己关在那座冰凉又黑暗的屋子里,困死半生。
再后来是谢十九五岁,被谢华瞳带到了红塔。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流云没有出来送他。
或许是遗憾,或许是怨恨,或许是不甘心,但小公子只能将一切打碎了往肚子里咽,沉默着走向属于他自己的宿命。
眼前彻底黑下来,鸯未眠面前抱着自己蹲在地上的魂魄却散发着像是要普渡众生的金光,看着让人心生暖意。一片遥远空洞的黑暗里还时不时传来几个稚子的欢声笑语和“谢十九很坏”。
谢十九的魂魄从地上站起,他瞄了一眼鸯未眠手里提着的剑,有些害怕,但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戚鹤将挑眉:“你就这么放我们走?”
谢十九的魂魄看着他们,几次张口,却没有出声。
鸯未眠握了握戚鹤将的手示意他别说话,看着眼前的魂魄,温柔道:“你现在可以说话,想和我们说什么吗?”
散发着金光的魂魄看了他一眼,又抬眼,怯懦地看了戚鹤将一眼。
戚鹤将低头同他对上目光,竟然理解了他的意思,缓下脸色点了点头。
谢十九尝试开口,听到嗓子传来声音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他看了一眼鸯未眠,试着控制声音说话:“谢,谢,你……们。”
“谢我们什么?”
“你们……帮我,见,见了我……娘亲一面……还,帮我开口,喊了她,娘,亲……你们,是,好,人。”谢十九还维持着侧身让路的姿势,“……所以你们,走,吧。”
“你呢?”鸯未眠问,“我们走了,这塔内却有乱七八糟的缚魂阵,你虽然执念了却,但还是出不去。”
谢十九又想起了生前,前半生被自己关在院子里,后半生被父亲关在高塔内。他说:“没关系的……我,反正,一直都是,被关起来的。”
鸯未眠知道他这是想起了自己生前的经历,道:“可是在此之前,你不过被关十年,但你知道你在被这阵法困了多久吗?”
他问:“多久?”
“两千年。”
谢十九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又从没读过书,他问:“两千年,是多久?”
“两百个你的一辈子。”鸯未眠说,“你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死了好久。”
谢十九皱眉算,还是没太明白,却隐隐知道了两千年真的很久很久,他喃喃自语:“原来,我已经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了吗?”
鸯未眠等他理好思绪,问:“想出去吗?”
谢十九抬起眼来看他。
鸯未眠抓住他的手腕:“我带你出去。”
说着,他不给谢十九反应的机会,将上穷塞进戚鹤将手里,大步走下阶梯,往光明的门外狂奔。
高塔化为飞灰,谢十九的魂魄完好无损站在真正的天地之间。他还有些不敢相信,看着自己的手,恍如大梦一场。
“谢十九,你自由了。”
散发着暖意的魂魄抬头,热泪夺眶而出,激动得整个魂魄都在颤抖。他极力平复心情,笑着对面前二人道:“我在这两千年里给我自己另取了一个名字,不与任何人姓,叫却尺。”
“……”戚鹤将有些无语,什么破名字。
先是携刎后是仰不许,现在是却尺,这名字都怎么取的?
歇一天,10号开始第二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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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