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伊薇特坚定地表示自己要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可就在她父母出现时立刻变卦,让阿努比斯没有一点点防备,临走前还趴在她父亲肩头不愿说再见。
本想着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又会愿意回来。没想到这一走就去了二十年。
托特劝他:她终有一天要长大、要飞出鸟巢,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早了些,你也无须伤怀。
二十年对于神也就弹指一挥间,足以让她成长为一个外科医生。他总有悄悄地关注伊薇特的生活,但不能时时刻刻逗留在人间,所以生分也是正常的。
他们都有各自的眼前。
阿努比斯站在桌边,影子斜长地伸向灯饰。等了一会,里面的人穿戴整齐出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像以前一样守着我,师父。”
“现在喜欢短发?”胡狼头难得露出笑容,习惯地捏捏她的耳垂,将干净蓬松的发拨到耳后。如果小徒弟还留着长发,他已经在给她编头发了。
“方便。”伊薇特重新戴上小小的鸡蛋花银钉,双圈链被贴至胸前,最后把头发拨回来。
阿努比斯把思绪从她的项链收回,“回来还打算走吗?”
“走。”她不假思索道。
一阵沉默。
听着她拿手机的声音,阿努比斯试探道:“现在的生活还适应吗?”
伊薇特的手指停在屏幕中间,舌头不自觉地顶住前牙,眨动眼睛继续动手,“挺好的,吃饱了睡、睡醒工作,和原来一样。”
他的确不是谈话高手,还想再问一句:“你回来是为了参加竞技赛?”
“是。”她放下手机,抬头,“ 工作了一整天不累吗?累了就去休息吧,师父,我也去找点事做。”一心只向“糖门”的小徒弟率先走出莲门。
托特整理好参赛者的名单正送往拉神的宫殿,路上遇到了正急忙赶来萨布。他热情招呼道:“早啊,要去哪?”
“竞技赛还能报名吗?”阿努比斯拦住他的去路。
“你怎么回事,昨天才说不参加,今天怎么就改主意了?”托特非常吃惊地看着他,随即遗憾道,“你想参加也没办法了,已经截止报名时间了。不过你放心好了,你徒弟可没那么娇弱。”
智慧神托着堆砌成山的报名表摇摇晃晃地往拉神的方向去。
今年的赛事交由托特和塞赫麦特全权负责(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只有托特干活),连拉神都不知道那两大一小仨脑袋会想出什么玩意儿,智慧神总要做些什么衬托出此等威名。
吸引了如此多人趋之若鹜,他若是去求拉神也无用处。要他相信自己的小徒弟能杀出重围不太可能,担心归担心,但他确定无法劝阻。
“所以,你是说这么多参赛者都是冲着奖励去的?”褪下鹰头示人的拉神厚掌拍在纸山上,掌风震落了一大片又压扁至底。
朱鹮和狒狒同时缩了缩肩膀,尴尬地点点头。
下了血本的大光头脸色转沉为喜,随之发出爆笑,“那就好,那就好!几千年来的奥帕特节都特别无聊,这次应该会热闹了!想想这次要戴个什么颜色的假发呢?红色、绿色前几年都戴过了,蓝色巾冠怎么样?上次又送了顶新的来——对了,托特,我的女儿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托特和猫科一般不太合得来,尤其是这只脾气出了名的不好:她把担子撂下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拉神喜笑颜开地望着满头黑线的小朱鹮,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去吧,托特,不要辜负了智慧·神·的·名号。”
贝莎和菲莉将莲池枯萎的几棵植物拔出来,把脏水和污泥清理干净,重新涮洗着镶嵌松石的砖块。贝斯特溜着阿米特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动物敏锐的嗅觉使他们自觉地绕过这堆脏乱差。
“萨布果然不爱干净!”贝斯特扯住意图乱跑的阿米特。
“让贝斯特大人见笑了。”贝莎扯了扯菲莉,把双手的泥撸下去再行礼。
“莲花呢?”
“汪汪!”
贝莎指了指后面,“殿下在花园乘凉。”
“汪汪汪!”
猫神把绳子解开将食心兽放跑。等她到后院时,一把大伞撑开遮挡了上空的日头。伊薇特惬意地赤脚缩在榻上,阿米特已经舒服地仰躺在她腿上任由撸肚肚,鳄鱼吻部叼着衣袖玩。
贝斯特不情愿地坐在榻边,端起胳膊就说:“你这妮子长大了是越没大没小了,小时候见着我了还是会叫声姐姐。”
伊薇特将阿米特扳起来变回正趴,“姐姐的鱼干吃完了吗?”
猫耳抖了抖,将连兽带人压在榻上,“说吧,在人间有没有养别的猫?”
“想养来着,看准了一个品种,就是待在家的时间太少了。”她乖乖地说,“想了想还是算了。”
“哼,猫可没狗那么难缠!”贝斯特这才放过她。
“说是这么说,还是需要人陪着才能恃宠而骄。”伊薇特扫了扫阿米特的鬃毛,“不过我倒是好奇,怎么会是你照顾它呢?”
贝斯特看了眼阿米特道:“这家伙也不知怎地,原先还和萨布闹脾气,他没办法才带给我。你要不问,我都忘了。”
阿米特听到“萨布”,玉米黄中间的瞳孔瞬间变形,粗糙的鳞片写满了“不屑”。
“你看,你看,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萨布哪里得罪它了。”猫神指了指它,又在它耳边喊了几声,惹得食心兽更不快,“他是没给你喂消食片还是拉着你一起加班?”
食心兽慵懒地趴下,轻轻地晃动短小的尾巴,在隐蔽下发出哈欠声。
“行了,这家伙就回你这儿吧。”贝斯特把绳子放在榻上,照着腹部抚抚,“和我一起去瞧瞧哈托尔吗?”
伊薇特坚定地摇摇头。
“回见。”扔下累赘的猫神重拾异禀速度。
莲池栽上新莲,含苞待放。安睡了一下午的阿米特从榻上下来,用头顶了顶伊薇特的手。阿努比斯刚想从榻上将人抱起就遭到了食心兽龇牙咧嘴的对待。
“你也不想吵醒她吧?”死神擅长忽略这恐吓的伎俩,却不擅长忽略有关她的一切。
他没看错,就是那对婚戒,她留着,毫不掩饰地留着。
四岁的伊薇特首次踏足雅卢,被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形兽首壁画吓得直躲在父亲的外套下,一双双狭长且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明所以的笑容让她既害怕又好奇;父母跟人叙话时,她爬上拐角处摆放的大狗狗雕像,摸着它奶声奶气来了句“good boy”;声泪俱下地送别父母,全然不知现在抱着她的人正是方才被夸赞的大黑狗;平静下来的带蓝头发湿湿地黏在脑门上,任由牵手穿过塔门,走向神话中的天堂。
父辈的悲剧让胡狼对伊薇特的到来倍感珍惜,自此他们成为最亲的人,相依为命。
宽大的外罩将蜷缩的人完全裹住,往常般用吻部轻啄她的额。
阿米特咧嘴发出升调的哼鸣,正准备开始了一段“道貌岸然的死神与趁人之危的流氓蛇鼠一窝”的鸡同鸭讲。
有人在自己跟前低声怎么着都有点吓人的,墙边的火烛映出两兽首更甚,伊薇特惺忪地爬起来,“你什么时候会说人话了,阿米特?”
阿米特:醒得还算及时。
“冷不冷?”他将熏过的衣料裹紧些。
今日睡得最沉,伊薇特呆滞地看了一眼肩膀、昏暗的榻面,身子往后挺直,胸前指环的温度使她回魂,“你不用守着我。”
“好。”他应得如鲠在喉。
人长大了,喜怒哀乐既期盼有人看见,又习惯隐藏皮囊之下。骄纵半生,畏缩半生。
衣服轻而易举地滑落,伊薇特机械地拍打鳄鱼头,示意回房。身后的死神像个被子女嫌弃的老人不厌其烦道:“让它把爪子擦干净再进去。”
阿米特:哼!
又剩他一人。
胡狼捡起榻上的外衣,攥紧在手。当初并未对当年求个真相,活该落得忍辱偷生地嫉妒,自惭形秽地自责。但狼耳没有因为难过变得耷垂,反而有些抖机灵。
“啧啧,”它嘲弄道,“若她知道当年不是意外——哦,不,那当然不是意外。你默许了它的发生,这叫蓄谋,你是帮凶。摊上这么个师父也是倒了血霉了,对徒弟有非分之想也就算了,还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小薇呀,你可知你师父的‘苦心’呐?”阿努比斯的沉默换来对方得寸进尺地叫嚣,“你难道就不想让她永远在你身边吗,反正那个人类已经死了。他死了,一切都好办了。食心兽奈何不了你,这里只有你们两个,还等什么?”
说完,它肆虐地狂笑。
反观胡狼却平静道:“说完了吗?”
它移至影里,“哼,你可真够窝囊的,难怪他们说你不是你父亲的儿子。”
阿努比斯伸手便将它从黑色中提出来,泄愤地砸向墙边,“我今晚就送你离开雅卢。”
古老的犬神对这看似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嗤之以鼻,逐渐拉长魁梧的身躯原地依靠,“这就生气了?无论赛特回不回来,对你都没有影响,你不是早就决定跟他断绝关系了嘛!可怜的奈芙蒂斯被夹在丈夫和众神之间,她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吗?既如此,对于你这爹不爱娘不疼的狼崽子来说,亲手养大的莲花才是最好的归宿了吧,不过现在就连她也开始恨你了——哈,你可真给我长脸!”
“今晚你在此守夜吧。”胡狼习惯屏蔽来自它的输出,垂眸抓起外衣回房。
“没用的东西!”黑犬再一次唾弃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