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晓天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他俩的聊天框。
某个像是儿童简笔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太阳头像下面,从去年6月开始,一排排的小喷火龙就霸占了屏幕,几乎每天都有一队在噶呜嘎呜地恶龙咆哮。
可是另外半边却始终空空荡荡毫无回音,冷漠地不行。
于晨盯着他的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低头划了几下,然后平静地转过屏幕给易晓天看。
同样是他们俩的聊天界面,不同的是,每一队喷火小恐龙下面,都跟着一个黑漆漆的头像和一个满含困惑的问号。
每个问号后头,还有个红色的感叹号加一排小灰字——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于晨波澜不惊地收起手机,微微抬眼,“是你拉黑了我。”
易晓天:“……”
他恍惚记起,那时候他俩刚大吵一架,他气急败坏,翻出手机就把人给拉黑了。
他本来想着,等于晨主动来求和,他就给他个面子再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
毕竟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他小少爷发脾气闹别扭,于晨来哄他的,结果……
他没想到这场冷战会持续这么久,于晨竟然真的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他。
刚开始易晓天是真生气,后来更多的却是抹不开面子和赌气。
他默默拿回手机塞进兜里继续吃饭,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于晨却一直沉默地盯着他。
易晓天被盯得不自在,恨恨咬着筷子瞪,“干嘛?分你一半?”
于晨摇摇头,“手机。”
“啥?”
易晓天愣了愣。
“你还没把我拉出黑名单。”
于晨的声音很平静。
易晓天:“……”
他无语地叼着筷子再度掏出手机,当着于晨的面利索地把那个一片黑的头像拉出了黑名单,“这下满意了?”
于晨的眼睛弯了弯,浅色的瞳孔里露出淡淡笑意。
计程车很快到了目的地,两人下了车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易晓天不提为什么半夜离家出走,于晨也不问要不要去他家过夜,他们连道别也不说,寻常地就像中间这一年的冷战不曾存在过。
易晓天走进家门,玄关处他爸的鞋已经没了,看来是急匆匆地又走了。
——也有可能是逃了。
易晓天不无讽刺地想。
乱七八糟掉了一地的颜料管被整齐地收好放在了他房间的书桌上,一看就知道是陈姨收拾的。
他把颜料盒重新收到画室的柜子里,仰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觉得今天这一天过得真他妈玄幻。
那家伙真的主动跟他求和了?
他突然不确定了,手忙脚乱地从兜里翻手机。
点开朋友圈一看,不再是空白一片了,半个小时前刚更新的内容,简简单单两个字一个标点。
「晚安。」
嘿,是真的。
他眉开眼笑,一时忘形,咚的一声手机砸脸,好巧不巧正好砸到了打架时候磕破的嘴角上。
“卧槽嘶嘶嘶——!!”
……
“卧槽卧槽!天哥不愧是你!!太牛逼了!”
方士其撒蹄子冲进5班教室的时候,易晓天正翘着椅子腿儿心情颇好地在涂鸦,被他那一声吼吓了一跳,笔头歪出去一截,杜甫的激光炮射歪了。
他啧了一声,有点不爽地转了转笔,“我牛逼谁不知道,你瞎嚷嚷什么?”
“天哥,你可真自信。”
方士其感叹了一句,拖过前排椅子跨坐上去,“你居然真敢鸽老祝,升旗仪式你没下去,是没看到老祝那脸色难看的,活像便秘了一个月!”
易晓天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不要说脏话。”
“啊?”
方士其莫名其妙,抱着椅背蹭过来,“天哥,老祝原来真让你国旗下念检讨?”
易晓天嗯了一声继续在本子上涂涂写写。
“那检讨呢?”
易晓天眼都不抬,“没写。”
方士其:“……牛。”
易晓天心不在焉地把射歪了的激光炮涂成黑洞爆炸。
方士其又往前蹭了蹭,压低了声儿,“天哥。”
“……”
“天哥。”
方士其锲而不舍。
易晓天扭过脸,“有屁快放。”
“你真一打三了?”
方士其眼睛发亮。
易晓天不耐烦,“没打,我刚抡起椅子,警察就冲进来了。”
“嚯!”
方士其惊叹,随即眼睛左右望望,做作地用手遮嘴巴压低了声儿,“那,真是学神举报你的?”
易晓天翘到一半的椅子顿了顿,看了他一眼。
“好啊,还真是他!学神太不仗义了吧!”
方士其义愤填膺,“你俩平时是没什么交情,但好歹一个学校出来的,背后举报算怎么回事?”
“毕竟人家是学神,咱们华光的牌面,年级第一,”
庞胡从厕所回来,拍拍他肩膀,“嘿让让,这是我的座儿。”
“年级第一怎么了,学神也不能不讲道义!”方士其抱着椅背不放,“胖虎,我这正跟天哥聊天呢,你先坐我位子去。”
“你没看到天哥压根懒得理你么?”
庞胡没好气。
“天哥怎么会不理我呢对吧,”
方士其一脸狗腿笑,而后道,“咱们找机会一定要跟学神理论理论!”
“得了吧你,于晨可是老祝的宝贝疙瘩,谁敢碰下试试,再说了就他那身子骨,你不碰他都随时能倒,没看到他现在连早操和升旗仪式都不下来了么,那是人老师特批的,说最近降温了,怕他身体吃不消。”
庞胡见方士其还死赖着不肯走,没办法就干脆坐到了桌上,一脸酸溜溜的。
“人家是拿实力说话的,”
谭倩倩的声音插了进来,她是庞胡的同桌,他们班学习委员,“上回竞赛成绩出来,人拿了省二等奖,高二就他一个,老祝往校门口挂横幅的时候那笑的,眼睛都没了。这不是那什么快到了么,市里排位呢,天天盯着就怕他出什么事儿。”
“什么快到了?”
易晓天耳朵瞬间竖起,“篮球赛?”
“……”
谭倩倩无语,“醒醒,是期中考啊哥!就在篮球赛后一周!”
易晓天顿时不感兴趣:“哦。”
那跟他没关系了。
“天哥你不是吧,期中考都能忘?考完了可还要开家长会呢你不方嘛!”
方士其想起什么,“哦对,你爸工作忙不参加家长会,卧槽,我太羡慕你了,我已经准备好被混合双打伺候了。”
“不知道今天体育课还能不能上。”
体委庞胡望了眼窗外,忧心忡忡,“别又下雨了,下周篮球赛我们都没怎么训练呢。”
窗外阴云密布,冷空气夹着浓郁的水汽聚集在头顶,直冷进骨头缝里。
方士其搓了搓手,“这鬼天气,咱们这儿还没暖气,真羡慕北方人。”
易晓天下意识也望了望窗外,正好有雨滴落到了窗玻璃上划下一道水痕。
“鬼天气。”
他嘀咕了一句,把黑洞本往桌上一甩。
……
午休的时候,易晓天果不其然地又被老祝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检讨字数直接翻了一倍,外加留校察看处分。
出了办公室,他不爽地跟炮弹一样往下冲,刚转过拐角,突然就哑火了。
于晨正从楼下上来。
他还是戴着口罩,校服一丝不苟地整洁干净,走楼梯时习惯性垂着眼睛看台阶,全身都透着对周遭的不在意。
易晓天紧急刹车。
感觉到上方停下的阴影,于晨这才抬头,看到易晓天时他愣了愣。
四目相对间,气氛颇为古怪。
也不是没在学校里遇到过,但进华光之前他俩就开始冷战了,以至于入学至今一年多,每回在学校遇到都是擦肩而过,没人知道他俩其实从小就认识。
易晓天插在裤兜里的手收了收,正想说点什么。
“天哥!”
下一层传来方士其的深情呼唤,蹬蹬蹬的脚步声踩在楼梯上,“天哥你还好吗天哥!老祝说什么了?”
易晓天:“……”
于晨又看了他一眼,继续往上,绕开一步与他擦肩而过。
“嗯?那不是学神么?”
方士其终于冲上了这一层,一眼就看到了转过拐角的于晨的背影,他瞪大眼睛,“卧槽天哥,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去找学神麻烦了吧?那可不能啊!”
易晓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然后转身又大跨步地气势汹汹往楼上跑。
“哎天哥你去哪儿?”
方士其浑然未觉不妥地呼唤,“怎么又回去了?有东西落老祝那儿了?”
……
于晨刚要抬手敲办公室门,身后忽然窜上来个人,然后他猛地就被拽到了旁边的楼梯间里,背脊一下子抵上了墙。
他懵了一下,困惑地看着面前那张放大了的俊脸。
易晓天正皱着眉,黑亮的眼珠瞪得恶狠狠的。
“你刚刚什么意思?!”
于晨迟钝地“啊?”了一声。
“不是你主动要求和好么!”
易晓天凶巴巴,“怎么就又不认识我了!?”
于晨眨了下眼,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没有。”
“你骗鬼呢!看到我了假装没看到!”
易晓天像只炸毛的刺猬,嘴唇一抿,“你就是故意的。学神看不起学渣不想让人知道咱俩认识是不是?”
于晨看向易晓天身后走廊,那边有几个学生正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窃窃私语,他摇摇头,“真没有。”
易晓天还要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办公室门咔哒打开的声音,紧跟着是教导主任狐疑的,“谁在外面?”
易晓天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蹿下了楼梯。
然后他听到上面于晨镇定的声音,“老师,我来交免晚自习的申请。”
“哦哦哦是于晨啊,快进来快进来,我正要找你说这次期中考的事呢……”
办公室门关上了。
“卧槽天哥你干嘛呢?”
方士其等半天没等到人,耐不住好奇心鬼鬼祟祟溜上来,结果就看到易晓天正蹲在墙角拿额头哐哐撞墙。
他大惊,“老祝罚你撞壁思过?卧槽太狠了,这是体罚啊!”
易晓天顶着一脑门墙灰缓缓扭过头,死亡视线max,“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