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不是没想到韦一笑会将不悔托与纪晓芙看护,但在女儿见血和他再见倾慕者之间,他毅然地选了后者。
去接小不悔的时候,小不悔已在義心堂滋润快活了月余,虽然长高了不少,但是也胖了不止一圈,不过在老父亲眼里,自家女儿怎么都是美若天仙的,他抬手轻抚了抚小不悔乌黑的发丝,慈爱溢于言表:“乖女儿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杨不悔一边嘎嘣嘎嘣地吃着糖葫芦,一边含糊道:“爹爹,我们可以不走吗?”
“不行。”一对上不悔,杨逍连拒绝都温柔三分,轻轻擦掉她嘴角的糖霜,虽是责问却满眼宠溺道:“你看你又吃的满身都是,衣服都脏了,嗯?”
小不悔撒娇地嘻嘻一笑,毫不在意地轻快道:“我还有好几套,换着穿就是了。”
杨逍眉头微蹙,又笑笑柔和道:“去把行李收拾了,我们回坐望峰。”
小不悔瞅了瞅杨逍,又觑了觑纪晓芙,她其实早已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此时犹豫再三,终是听话地进屋打包了。等她拿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出来,杨逍目光一扫,便蹙眉道:“这些不是你来时带的,又吃又拿,爹爹平时可不是这么教的。”
说着将那一叠颜色娇嫩的漂亮小衣拿出来,只见剪裁十分用心,针脚亦是细腻。他将衣服礼递给纪晓芙,清淡低平道:“谢过姑娘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烦请收回。”
纪晓芙心头如针刺一般,勉强笑了笑,哑声道:“不过是些小物件,既是再难相见,以此作别可好?”
杨逍向来不收倾慕者送的物件儿,尤其眼前之人跟纪晓芙如此相似,更不想再有瓜葛,正欲婉拒,就见小不悔将衣服一把夺了过去,撅嘴道:“这是我要穿的衣服,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
杨逍不赞同地皱眉,语意微重:“不悔。”
“本来就是!”小不悔心知杨逍不会将她怎样,得意洋洋道:“我喜欢这些衣服,比爹爹给我买的好看多啦!”
杨逍确实拿她没办法,那一双极像晓芙的圆杏眼瞧他一瞧,他所有的训斥不满,都会在瞬间冰消瓦解,一颗老父亲的心,霎时如春水,化微风,柔和细雨中,便什么都答应了。
喟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两锭银子放于桌上,礼貌而疏离道:“近日小女多有打扰,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纪晓芙连忙推拒:“这怎么行。”
杨逍不容拒绝道:“烦请姑娘收下。”
“使不得……”纪晓芙的话音未尽,小不悔已手脚灵活地将两锭银子收入了怀中,嘻嘻笑道:“你们不要我要!”
“不悔!”一声来自不可置信的老母亲。
“不悔!”一声来自不敢苟同的老父亲。
小不悔却气定神闲,歪理一套一套的:“你们都不要它,银子知道了该多伤心啊,我收留无家可归的它,没毛病!糖葫芦也会开心的!”
杨逍再欲开口,小不悔已经一把勾住了他的胳膊,一边撒娇一边往外走:“爹爹不是说要回去嘛,再拖天色都晚了,赶快走吧!”
杨逍无奈摇头,手臂向身后一背,长袖一扫,两锭雪花银便轻巧地落在了桌面。
纪晓芙不再勉强纠缠,心中难舍,默默将杨逍父女送离,行至门口,小不悔问道:“爹爹,我以后还可以再来吗?”
杨逍板着脸道:“最好不要。”
小不悔不情愿地撅嘴,转身一把拉住纪晓芙的手:“娘亲,我可以常来找你吗?”
“不悔!”杨逍喝住她。
小不悔吐吐舌头:“姑姑这些天照顾于我,细心呵护一如娘亲,我觉得十分亲切,我想娘亲了。”
杨逍心下一软,又酸涩难平,慢慢蹲下与她平视,缓声道:“爹爹也想娘亲,可是不悔的娘亲只有一个,无可替代,不可乱叫,明白吗?”
小不悔乖巧点头:“知道了。”
杨逍轻轻“嗯”了一声,抱着不悔站起来,致歉告辞。
纪晓芙目光落在他鬓间几缕白发上,轻声道:“珍重。”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隐隐还能听到小不悔在小小声抱怨:“爹爹你真是个大木头,一点都不懂女孩子的心!”
杨逍只能无奈苦笑,内心不禁暗暗叹息,纪无无与晓芙实在太过相似,不要说不悔年纪尚小,即便是他,偶尔恍惚间也不免认错。
如果不是确证有纪无无此人,甚至亲眼看过此人画像,他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相像却又毫无亲缘的两人,自小腿患顽疾,又年少容貌损毁,因患传染病被家人遗弃,遭族人驱赶,后被云游的林医师所救,诸多细节一一验明,证实此人确是纪无无。
天知道,他多么多么强烈地希望,希望纪无无就是晓芙,即便她不愿相见,他也愿意等,等到她想通的那一天。总好过如今,人人都道她死了,只他拼命攥住那湮灭火星一般的希望,日日锥心剜骨,夜难成寐。
自那日分别后,小不悔便时常下山来医馆陪伴,鲜有杨逍应允,大部分是故意寻茬赌气。
杨逍却很少出现,只偶尔吵狠了担心极了,才会亲自下山接她。
纪晓芙与他所见寥寥数面,只觉他似昆仑山上的经年积雪,愈加清寂寡欢、孤冷岑郁。
每每思及,心中忧心难过便如烈火在焚,曾经远远的知道他在那里,尚能克制思念,如今近在咫尺,牵挂却反而日益加深,难以隐忍。
于是便忍不住偶尔潜上山去,在竹林外逗留一阵,看着杨逍日渐孤瑟的背影,心下也愈加愁肠百结,不免默默抽取一片竹叶,与他的笛声相和,也算变相陪伴。
如此反复,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竟又熬过去五、六年。
这日杨不悔又下得山来,一进医馆,便气呼呼地坐在了纪晓芙的身边:“我再也不要理爹爹了!”
纪晓芙将一杯清茶放到她面前,柔声道:“你已经长大,不要总是与你爹怄气。”
“我若不日日找茬吵架,月月赌气下山,娘亲跟爹爹怎么见得上面呀。”杨不悔撅了噘嘴,煞有其事地叹气道:“真是为你们这些大人操碎了心。”
纪晓芙无奈一笑,和煦问道:“这次又在闹什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