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沐婵浑浑噩噩,不知南北,脑袋很沉很重,似灌满泥浆。
她想睁开眼,拼尽全力,分毫掀不动。不仅是眼皮,整个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使不出半点劲。
犹如鬼压床...
她被阎王安排在酆都城当值的初期,曾被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压过。那时就如现在这样,像大醉一场,残留些许意识,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
可天庭哪来的恶鬼?
“你的意识受巫蛊操控,还需时辰恢复。”突然有人说话。
声音不太清晰,仿佛隔着三四道墙。只隐约听出对方音色低沉,像是男人。
“你说什么?”她问道。
对方一阵沉默,再度开口:“今晚你见过谁?”
似乎为了让她听清,他刻意凑在她耳边。即便声音依然朦胧,确比方才清楚些。
姚沐婵费劲的回想,今晚她一直待在屋中,正因明天要面见狱神而发愁,然后...…
她倒头就睡了吗?
她一点儿都想不起自己几时睡着的,记忆似乎出现一段空白。
姚沐婵微微皱眉,没回答,反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我屋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以为自己仍躺在屋内,又误以为这副迷糊的状态是因对方所致。
这人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不闻动静,她渐渐昏沉。身子陡然一轻,竟被人给抱起来。
吓得她气息一乱:“放我下来!”
“我带你回去。”他终于开口。
她不解:“我回哪儿去?”
他不应,抱着她就走。
被个陌生男人抱走,还是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姚沐婵慌忙囔囔:“你再不放开,我就大叫,祺元真君饶不过你!”
但她毕竟意识昏沉,说出口的话有气无力。他也不把她的警告当回事,继续沉默。
姚沐婵情绪激动过后,脑袋越发沉重,整个人瘫软在他怀中。
她轻轻喘两口气,无意识的念道:“你不会要害我吧?”
“不会。”他终于搭话。
他说不会,那就不会吧。她想,这人若有心要害她,总不会与她诸多废话。
一路上,男人的脚步很稳,她全然感觉不到一丝摇晃。加之他身躯宽阔,靠在他身前,就像枕着一床棉被。
舒适得令她昏昏欲睡,意识逐渐飘离。
“为何想要剪断与祺元真君的红线?”他的声音遥遥而至,仿佛远山荡来的悠扬回音。
姚沐婵强行撑住一丝意识,纳闷:这事就连微音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想去剪断红线?
但不知怎的,他的声音似有摄取心魂的法力,她竟老老实实回了话:“与他的姻缘本就是假的,绝不能弄假成真。”
他又问:“你追求他数年,怎是假?”
她道:“追求他,是为任务。”
“什么任务?”他似乎对此颇有兴致,一再追问。
姚沐婵正要开口,惊觉自己的思绪正被他牵着走,不耐烦叫道:“关你什么事!”
说罢,她猛的睁开眼,怔怔看着头顶的紫色纱帐。
唉?这不是她的床吗?
再环顾屋内,早已天亮,却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
她困惑的揉揉额头,所以只是做了个梦?
*
姚沐婵这厢还在回忆梦境,却不知有人早早就来到她屋前。
月涧站在院子的桑树下,冷冷盯着前方的屋门。
昨夜她利用银蛊操控姚沐婵的意识,并通过银蛊传来的讯息,得知姚沐婵已进入司刑殿的狱录阁。刹那间,与她蛊虫的联系中断。
之后她试图念咒唤醒银蛊,并一度将其唤醒。通过与银蛊间的联系,她察觉到它的恐惧,而后意识再次中断。
之后不论她如何念咒,银蛊再没回应。
银蛊是她用体内的灵力所供养的蛊虫,如同她意念的分身。如若对她的巫咒没有半点反应,只有一个解释——银蛊已死。
姚沐婵进入狱录阁后,想必遭遇到什么状况。
她在屋中思来想去,趁拂晓将至,赶忙跑到东苑看看姚沐婵是否返回。
不曾想距离这屋门外约一丈的位置,设有一道结界,将她阻隔在外。
这屋外之前分明没有结界,怎会凭空出现?
种种疑惑,唯有从姚沐婵口中探听缘由。
忽闻吱呀一声,月涧抬头,就见屋门被打开,姚沐婵跨过门槛走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姚沐婵不记得昨晚的事,便以为月涧是初来东苑,笑道:“你该不会彻夜未眠,大清早来赶我走吧?”
月涧见她神色如常,看来银蛊成功消除了她的记忆,她并不清楚昨晚的事。
“怎不说话?难道你只是单纯来瞧我晨起么?”姚沐婵见她失神发呆,不由提醒道。
月涧回神,淡然接过话:“的确有事找你。”
姚沐婵实想甩脸离开,可依着如今的身份也得硬着头皮装到底。
她拾阶而下,不紧不慢的走过去。
月涧愕然看着她自如的穿过结界,并无任何解除结界的动作。
莫非这个结界专防外人?
她心中暗惊,这样的结界,绝非成仙不过十年的小仙能办到。
“你昨晚...”月涧差些脱口而出,问她昨晚是如何回来的。
几乎可以笃定,她在狱录阁遭遇到了不明身份的人。一个能将银蛊杀死,又不动声色在此处施展结界保护她的,法力高强的仙家。
“昨晚?怎么了?”姚沐婵上前接过话。
月涧话语一转,冷笑着问道:“不知你昨晚深思过后,是否考虑离开秋明府。”
姚沐婵也是一笑,道:“真君没与你说吗?我想住多久,皆随我的意愿,不劳风神操心劳神。”
说罢,她从树上摘下几颗桑葚,走到一旁的水池,蹲在池边。
一边折去桑葚的茎干,喂给张嘴的鲤鱼,一边道:“要想我赶紧离开,直接去找真君吧。劝他将我赶走,如此你也能睡个好觉,以免夜长梦多。”
语气虽温和,但月涧听的明白,如若她真去找祺元真君提起这事,非但不能如愿,反添不满。
她入住秋明府,实为救出巫王。
没必要与他作对。
只是眼下亟需弄明白,昨晚她究竟在司刑殿发生了什么事。
如若那个藏在暗中的高人发现了端倪,会不会查到她身上……
趁姚沐婵正专心喂鱼,月涧袖中的手指暗暗捻诀,欲故技重施。
为了加重昏术,她瞬间蓄积不少灵力。
岂料姚沐婵对周围陡然释放的灵力格外敏锐,只等察觉,迅速转身。
被逮个正着,月涧惊了惊,没来得及收手,灵力化作的冰针直接打过去。
姚沐婵急忙跳去一旁,就见那冰针飕飕刺去,扎进水池,穿鳞破肉,直接扎死一条鲤鱼。
姚沐婵不可置信看着那条浮在池面的鲤鱼,池水顷刻被鲜血染红。
她目光一转,怒问:“你刚才是想杀我吗!”
月涧面上倏然一变,忙道歉:“我实在无法容忍与旁人共享他的感情,所以被嫉恨冲昏了头,想着让你知难而退,没想要伤你。我再不逼你离开这里,你莫要告诉他。”
姚沐婵岂看不出她在演戏,只是没想到众仙口中那个善解人意的风神竟会使这般阴险的手段!
她恼道:“我知祺元真君与你昔日情路坎坷,遂念在你们二人难断旧情的份上,同意你住进来。只是我没想到,你行事如此歹毒。今日之事,我只言语警告。如若你再出手,我就将你告上司刑殿,到时候看刑官如何罚你!”
姚沐婵没打算将这事告知祺元真君,是不想情劫结束之前,再节外生枝。
但她也不想就此丢了性命。
只等月涧回去,她便入屋收拾包袱。再写封信,出门交给护卫转与祺元真君。
那护卫瞧见她肩头的行囊,哪里敢接:“星君何不亲自交给他?”
姚沐婵硬是将信塞他怀里,叮嘱道:“莲花仙会之日,我就赶回来。”
护卫战兢兢接过信,连她半片云裳都没捞住,人就跑没了影。
护卫万不敢等,直接冲进府。恰时真君出门,他忙不迭把信递上。
祺元真君看完信,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甚不痛快。
今日本该带她去司刑殿面见狱神,昨日他还与狱神信誓旦旦应下这事。这下可好,她心绪烦闷要出去散心几日,便拍拍屁股走人,留他一人面对狱神的质问。
“唉....”他无奈一叹。
恐怕她的烦闷皆是因为他,到头来还是自作孽。
***
却说跑走的姚沐婵,根本没下界,只是转道去了姻缘殿,求微音收留。
今日,月老正巧带着新徒弟去凡间察看姻缘,微音在殿内忙着核对姻缘树上的红线。
姻缘树生长在殿内的思春潭上,依靠潭中的仙液茁壮生长。树枝呈发散状,往四面八方延伸。神树没有叶子,只有数不尽的枝桠。红线正是从每根树枝的枝桠冒出,再接向另一根枝桠。
每根枝桠上都挂着一块红牌,牌上清清楚楚写着有姻缘的男女名字。
“自己将行囊放回屋,我忙完再招待你。”微音捧着手中的册子,正悬于树旁一一核对。
姚沐婵惊喜道:“这么说你答应和我挤一张床了?”
微音头也没回:“我要说不答应,你能睡地板吗?”
“嘿嘿!”她背起行囊起身,笑道:“以咱们的交情,你哪里忍心要我睡地板!”
说罢,也不等微音回话,她兴高采烈的跑去她的寝屋。
姚沐婵只将行囊放下,便忙不迭回思春潭找微音。
折返时,微音却不在姻缘树旁,也不知去了哪儿。
姚沐婵坐在思春潭外的石墩上等她。等人的工夫,目光不由被前方擎天般巨大的姻缘树吸引。
无数的红线在树枝上纠缠、盘绕,看似杂乱,却井然有序。听微音说,有些是按照姻缘册上编排好的姻缘所连,有些则是天生注定的姻缘。
她来助劫之事,除却阎王和孟婆,月老也知情。因为月老需在姻缘树上刻入她和祺元真君的名字,两人的红线接在一起后,方有情劫。
姚沐婵忽而做贼似的,左瞄右瞧,然后试探的唤一声:“微音?”
确定不会有人回应,她起身飞落在姻缘树下,果断扎破右手心,取一滴血。
她曾趁微音醉酒时,询问过找红线的办法:取一滴掌心血,滴在姻缘树的树干,血会顺着树的经脉,感应到自身的姻缘线。
果不其然,上方有一根红线正闪烁着红光。
姚沐婵飞去找到红线,再以灵力变作锋利的剪刀,咔嚓一下,红线未断。又咔嚓几下,却无半点损坏的痕迹。
微音说过,不牢固的姻缘,一挑就断。而牢固的感情,普通的剪子根本剪不断。
这般推敲,姚沐婵忍不住抽一口气:全凭情劫支撑的姻缘线,不过做戏,哪来的坚固感情?
她双手拽着两侧,使劲往外扯。任凭她耗尽力气,红线依然坚.挺。
姚沐婵只怕微音就要返回,决定冒一次险:顺着红线,找到枝桠。只要将红线从枝桠上抽掉,应当也能拆散。
终于在七弯八绕后,找到一根枝桠。
她拿起枝桠上挂着的红牌,不由错愕——上头显示她的名字,却非木莲这个记录在姻缘册和地府命簿上的名字。
这才后知后觉,她用自己的血找出的,恐怕就是她本体的姻缘线。并非姻缘册上编排的姻缘,而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她忽然好奇,这世上谁与她连着姻缘线?
又是弯弯曲曲一顿好寻,姚沐婵找到了红线尽头的那根枝桠。
奇特的是,这只枝桠所在的树枝,竟只有这么一根独苗,且周遭红线避而远之,生怕靠近这根线。
她拿起红牌翻看,开玩笑似的四个字:“无可奉告。”赫然映入眼帘。
姚沐婵无语:这是在逗我呢!
哪个家伙取个这么霸气的名字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