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
狱神在凡间抓捕巫王,不期碰上‘神劫之日’。
日落时分,他骤然变回龙身,天象剧变,暗云垂地。巨龙翻动,方圆百里,狂风肆虐,大雨如注。
若不强行褪鳞,便无法恢复人形。
他找到一座荒山,急急冲入一间山洞,欲在里头褪鳞。
怎料洞里住着一只精怪。
那精怪浑身冒着莹莹白光,只有人形轮廓,尚未形成五官。想来刚成精不久,五识不全。
他急于褪去龙鳞,无暇在意那只小精。任它小心翼翼的靠近,也任由它在身下翻动被他撕掉的鳞片。
小精以为自己藏得好,开始肆无忌惮的穿梭在他眼皮底下,一片片的捧着龙鳞,吸食灵力。
渐渐,他心生好奇,想瞧一瞧那究竟是个什么精怪。
孰料他只是靠近它面前,话都没说,它似受到惊吓,直接晕厥倒地。
他用爪子试探的推它身子,它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趴在一枚比它身子还大的鳞片上。即便晕倒,却仍下意识抱紧身下的龙鳞,而后没了动静。
他再没管它,继续褪去剩下的鳞片。
直到所有鳞片尽数剥离,晶莹透明的新鳞陆续从被撕破的伤口冒出来,很快覆盖整个龙身。
他抖动身子,鳞片纷纷站立,颜色渐渐转深,须臾青光粼粼,宛若翠竹逢春。
等恢复人形,他施法将地上褪去的龙鳞全部收回。
还剩一片被小精压在地上。
他拽了拽,拽不动。
它分明晕过去,力气还恁般大,好似抱紧件珍宝,死都不肯撒手。如若强行扯出来,只怕锋利的鳞片会割裂它的身子。
似这等刚成形的精怪,如若被他的龙鳞割伤,只怕修为要损去大半。
忖量再三,他只好在边缘施力震碎龙鳞,然后取走落在地上的碎片。仅剩一枚不规则的小碎片被它抱住,倒不碍事。
如此,他才放心的离开山洞。
岂料兜转八百年,这块碎片又回到他的掌中。
*
回过神,他看向躺在榻上的姚沐婵,左右都瞧不出那只精怪的影子。
“所以你是那天洞里的小精?”
他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情绪,激动?惊喜?或许都有。
他倾身帮她戴上坠饰,再小心的放入她的衣内。
“心脏重塑成功了吗?”屋外陡然响起询问声。
狱神撤回手,转过身,就见虞榷踏步进来,一只手拿着个木盒,一只手端着碗汤药。
他将汤药递过去:“这是给你准备的,你此番耗费不少神力,也需补补。”
狱神起身接过,却抵触的蹙眉,仿佛手里端的是封喉的毒药。
“我知你打小不爱吃药,但你必须喝下去。”虞榷突然像个严厉的长辈,催促道:“要喝光。”
他犹豫少刻,还是强忍着将这碗药一口气饮尽。
虞榷见他喝完药后铁青着脸,揶揄道:“你要是喝药跟喝酒一样痛快,再在我的药缸里泡个十来年,倒也不必每千年受那褪鳞之苦。”
狱神没接话,转身将碗放在桌上。
虞榷走到床边,从木盒内取出一枚丹药,再施法将丹药化成粉烟,徐徐导入她的耳鼻。
一边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洞里歇几天?”
狱神的视线落在姚沐婵的脸颊上,想等她脸色好一些,遂未立刻应答。
虞榷睨他一眼,啧啧,不过分开些时日就这般迟疑。
遥想一个多月前,英招火急火燎的跑来说——尊上跳下了焚仙渊!
吓得他连夜奔去天庭。
那会儿这人还嘴硬,说什么见到有仙家跳下去,不能见死不救。
这女仙哪里是普通仙家,都快成了自家人....…
除却他的爹娘,就没见他如此在意过谁。
“放心,我这药能提神炼气。三天后,保管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媳妇。”虞榷最后一句笑得格外暧昧。
媳妇...…狱神沉下脸:“莫要胡说。”
说罢,见姚沐婵的面颊果然恢复红润,他才安心离开。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虞榷笑道:“我胡言乱语?我就坐等你打脸的那一天。”
***
姚沐婵只觉自己仿佛浮在斑驳云影下的湖面,身子随风晃动之际,意识也随之明暗交错。
一会儿清醒过来,眼皮却很重,四肢更沉。像鬼压身,无力挣动。
一会儿又睡过去,做着各种梦,全是过往的经历。
起先尽是噩梦——梦回初次与凡人生活,那段不堪回忆的光景,还梦见被那个陌生的女人囚入牢笼。
然后她从笼中逃出来,清风驱散阴霾,美梦即至。
梦到那位将她从河边救回家的少女,帮她熬药疗伤。
她说只要吸食少女的精元就能治愈,无需熬药。少女诧异一愣,接着笑言:“如若我的精元有这用处,你拿去无妨。”
她时时记得那双清澈的眼睛,没有其他凡人眼里的惧怕和憎恶,全是真诚。
她并没吸食过少女的精元,但少女的身体每况愈下,不久病逝,她便跟着前来勾魂的鬼差一道去了地府。
鬼差将她带到奈何桥,她看着大家都在喝汤,正口渴,也接过一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觉得味道特别,又不客气的再索要一碗。
那天她连续喝下三碗汤,然后被孟婆带去酆都城,帮她安家,教她做事,让她留在酆都城当差。
而后她才知道,那压根不是解渴的水,而是消除前尘记忆的孟婆汤。
她是第一个接连饮下三碗孟婆汤,仍清楚保留记忆的人。
梦境陡然一变,姚沐婵来到丰枢宫。
她站在屋外,前方的杏树后站着个人,面容被花枝遮住,只隐约可见他身量高大。
她抬步过去,绕过杏花树,狱神的模样即刻映入视线。
他垂眸睇来,双目明净如涧,流转濯濯水光。
她蓦然发觉,自己对他渐无起初结识时那般畏惧,恰恰就是因为这双干净的眼睛,很像那位救过她的凡间少女。
她能在他的眼中清晰的看见碧空白云、琼花翠枝。
他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揽过她的腰肢,手臂稍用点劲,便将她圈在身前。
“看什么?”他问。
她略出神,脱口道:“看你。”
“看我?”他莞尔一笑,问道:“难道我比这树上的杏花还美?”
做梦嘛,意识堪比醉酒,欲念无限放大,举止无所顾忌。
姚沐婵踮起脚尖,两手放肆的攀住他双肩:“我的乖乖,你何止比杏花美,这天底下的花都美不过你呢!”
他又是一笑,笑得她心魂俱动,直要醉入那款款温柔的眼神中。
他低头,在她耳畔捉弄般吹着热风:“那你还不折花?只知观赏?”
折花……
讲真,她阅过无数俊男,凡间的、地府的、天庭的。但也仅限于单纯的‘阅赏’,还从没伸手折花。是因那些花赏看即可,无趣去折。
可眼前的这朵花,似凌雪傲立的寒梅,似出淤不染的芙蕖。令她生出一股要将这位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狱神拽落凡尘,染一身俗味的冲动。
她捧着他的脸,笑得几分邪肆:“我不光要折花,我还要吃了你这娇花!”
她盯着眼前这双诱人的红唇,想着该怎么啃下去。
由于大喜过望,姚沐婵嘻嘻的笑出声,直到把自个儿给笑醒了……
她怔怔看着陌生的床顶,这是哪儿?
“做的什么梦?咯咯咯的笑得那么开心。”身旁的声音即刻惊回她的思绪。
姚沐婵转头一看,站在床前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神医虞榷。
她怎会和神医在一起?
虞榷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是青晔送你来的,要我帮你疗伤。”
见她依然戒备,全无方才做梦时的憨态,他笑道:“青晔与我说过,你便是木莲。你大可放心,我半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
说罢,便将狱神带她来疗伤的前因详述一遍。
姚沐婵听完,忙起身,拱手行礼:“多谢神医。”
虞榷惊奇的看着行动自如的姚沐婵。普通仙家即便重塑心脏,也得三五天才能下地,她却如此轻松,哪里瞧得出前两天还是个重伤昏迷之人。
“尊上也在这里?”她问道。
虞榷道:“自打帮你疗伤完毕,他便离开。”
可能回天庭处理食阴鬼的事,她猜想。
“你睡了好些时候,去外头活动一下筋骨。”虞榷指了指屋外,道:“山里的空气清新,若不嫌弃,可去游赏。”
姚沐婵顺着他所指望去,屋外的木道两侧皆是水池,看不见外头的山。走出屋才知整座仙邸建在湖上,各屋以廊道纵横相连,别出心裁。
她御风飞出湖,漫山遍野的石榴花映入眼帘。
远远眺望,仿佛丹霞洒落林间。近处端量,犹如宝石坠在山野。
她行两步停一步,细细赏看这宜人的山景。
行至林里,纵身一跃,落在一棵高大的柏树上。她背靠树干坐下,面朝暖日,惬意十足的沐浴阳光。
姚沐婵将手贴在心口,心脏正咚咚跳动。知是狱神以神力助她,这心脏似有些激动,跳得越发雀跃。
不知晒了许久,直到斜阳入林,倦鸟归巢。
姚沐婵正要起身离开,耳尖的听见一道喘息,就像野兽的呼吸声。
她循声看去,四下并无野兽出没,也无草叶异响,莫非听错?
正疑思,喘息声又从前方传来。
她狐疑眺望,却瞧不出究竟,遂一跃而起,往那里飞去。
少刻,一处被藤草遮掩的山洞显现在面前。洞外全是枝叶藤蔓,的确很难发现。
倏忽一声沉沉的喘息,恰从洞内传出来。
细细辨听,这喘息沉重而绵长,不似虎豹,也不像山熊。
但她曾听过类似的喘气声,就是八百年前的那条拔鳞的龙。
姚沐婵犹豫片刻,悄悄步入山洞。
越往深处,洞径越大,巨兽喘气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终于看见巨兽的身影——果然是龙,一条巨大的,浑身鳞片泛着幽幽青光的龙!
姚沐婵两眼大睁的立在原地,就连呼吸也及时收敛,万不敢惊动它。
它将龙身盘成三圈,龙头搁在身上,双目紧闭,似乎在睡觉。但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皱得深,呼吸也沉重。
奇怪的是,它为何没有龙角?
姚沐婵正盯着他额头两边像被削去了龙角的位置,就见它脖子突然动了动,然后哼哼两声,浑身龙鳞发出飒飒的颤动声。
姚沐婵大惊:这是……要醒了?!
她退也不是,进更不敢。只能指望它瞧不见她,再去睡个回笼觉。
可这龙偏不遂她愿,龙头高高昂起,缓缓睁开眼,视线垂下来,刚好瞧见被惊住的姚沐婵。
它似讶异,两眼一瞪,将她盯着。而后挪动龙身,朝她逼近。
常言道:狗见人跑越要追。狗是兽,龙也是兽,她想,这些个兽类的反应大抵一样,所以不动方为上策。
直到那双几度在梦里将她惊醒的硕大灯笼眼,就这么活生生的再次出现在面前,直勾勾的抓住她的视线。
姚沐婵双腿发虚,悔不该进来啊,真是好奇害死草!
谢谢19969814,一安,江酱啥时有大车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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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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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