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下得比吴瑧偷摸来的时候还要密,触到钟延的防护圈燃烧成红色火星。
转眼工夫,钟延把圆阵打得四分五裂,洞箫直捅入正中央枯头眼眶。
火焰湮灭,阵面被打得粉碎。
女子释放的威压邪气甚重,血光一现,闪身到了钟延面前。
两人从灵从河滩到河面,再到大树附近,斗得难舍难分。
天空红一阵白一阵,两条蛇形的游龙难分高下。
只不过无论怎么变换位置,都在血花下着的范围内。
一声爆响,红白光团爆裂,现出包裹在其中的两人,双方拉开距离,嘴角都渗出血。
女子落回树上,呢喃念着符咒,展开双手像在祈求上苍。
过了片刻吴瑧才看出来,她其实在召唤什么东西。
这么点工夫,女子的眼耳鼻口都渗出血。
数不清的圆阵从四面八方的界限边缘出现,钟延眉头一紧,将箫呈吹奏之态定住,变换手势。
洞箫发出阵阵咆哮,箫身灵力爆膨。
骷髅圆阵瞬移着闪到他周边,把人围在其中,数量越来越多。
吴瑧在犹豫直接上前帮还是擒贼擒王,不过——
那个女人满身红光,她估摸着自己擒不了王。
“哗——”
熟悉的灵力施用破壁咒,黑天之下,刺目的灵光从骷髅圆阵间挤出来。
河滩上霎时扬起漫天的骨灰,但更多的枯头枯手饿虎扑食般从四面八方聚过去,重新包住本应该突破出阵的几束灵光。
骷髅越堆越高,树上的女人血流了满面,遮住了原本清丽的面容。
吴瑧把身上全部的爆符堆叠起来,在上面施了邪灵驱散咒,顺着炸开的口子冲进骷髅堆中。
在一阵噼里啪啦声中,中心的防护阵开了一个口子,吴瑧眼疾手快躲了进来。
她解开落羽恋,钟延眸光颤动了一瞬,“你怎么来了?”
“少装蒜了。”吴瑧说着跟随钟延的手势起术,“白天特意带我来一趟,不就是想引我来帮你。”
钟延点点头,“嗯”得很坦然。
“破出后你退出结界等我。”
“好。”
两人合力之下的灵球呈现雪青色,威力胜过秦莫的珠光决。
与此同时,防护阵斑驳色块开始剥落,骷髅圆阵们争相往里挤,把他们当成了可口的点心。
接着,爆裂声中,吴瑧感觉自己飞了。
等刺目光亮暗下去,她已经摔趴在滩涂上。本就脆弱的左肩摔在地上,疼到飙泪。
身下全是细碎粉末,吴瑧好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红光映得天空诡异,四周愈发亮堂。
四下扫去,钟延贴身在那女子身旁缠斗。
钟延洞箫在手,女子一身赤红,二人全力相对,势要拼个你死我活。
刚想上前帮忙,几步之遥的滩上骤现几条细长的灵光。
就这个愣神的工夫,女子已经被钟延逼退到参天古树上,挡在她身前的一件神器陡然消失。
洞箫直直插入她身体。
吴瑧:“……”
打不过,所以自杀吗?
“呵呵。”女子笑得阴森,“多谢玺蚺大世子,让你姨母死在最不甘时,阵成。”
细长灵光霎时间如触角延伸,遍布河滩形成网状。
“凝邪阵,跑!”。
嘴上说跑,但钟延自己仍在原地。
吴瑧瞬移到他身边,把洞箫从女子体内抽出来。
这个钟延叫姨母的女人死不瞑目,有孔的地方都在溢血。
“咣!”一阵电光打在树顶,女子当场灰灭,大树燃烧。
幸好钟延速度快,带她转瞬退到了结界外。
两人坐在与河滩相邻的山坡上,河滩上方的高空中出现一朵血云。
“这是?”
“应该是一种新的滅场。”钟延眼中噙泪,把头转向一旁。
他转过去后,吴瑧才看见他背后有两道血印,淌出的血竟然发黑。
但是接下去流出来的血便是鲜红色,应该被他自身的灵力净化了。
手附上他背的时候,钟延抽抖了一瞬。
“忍一忍,帮你止血。”
“它自己会愈合,不必浪费灵力。”钟延话声不太稳,眼里嗪的泪眨眼就会涌出来。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吴瑧还处在茫然的状态,但她知道钟延现在需要静一静,于是抱着膝头坐好,也给自己疗伤。
晨光熹微,吴瑧睡了一小觉,醒来手里挂着几根头发,最近的发量是逐渐稀疏。
钟延好像已经收拾好情绪了,恢复平常淡淡的语气,“还好么?”
“嗯,你呢?”
“你应该听见了,她是我姨母。”钟延学吴瑧,上半身趴在他那双逆天的长腿上。
但是动作有点像机器人卡壳,好像他从来没这样随意地坐过。
“姨母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亲。”
“这次前来,我想弄清母亲的死因。我在娘胎里中的叱咒,出生没几年便成之前那副鬼样子,平日里与人交往全靠易容。母亲仙去不久,父亲也死了。一百九十年前的那夜,黑云族攻上钟山,我被黑云佬带去封阴山圈养。”
钟延像打开了话匣子,他想说,吴瑧就陪他说。
“你姨母好像恨极了钟山,说你父亲硬生生把你母亲跟她分开。”
“母亲是烛阴族后人,两千多年前,父亲特去烛阴族求娶,当时他二人也是两族的佳话。两百一十年前生下我后,烛阴族也逢劫难,姨母恳求母亲回烛阴照拂族人。”
“然后呢?”
嘴上问下面的事,但吴瑧捕捉到一个奇怪的点。
两千多年前结的婚,两百多年前才生下后代——有点难评。
“母亲一去便是十年。时逢钟山也遭大难,父亲以我逼母亲回钟山。她前脚刚走,后脚烛阴族便被夷为平地。”
说到这儿,吴瑧不免打断:“黑云族究竟有什么能人,能迫害两个上古神族?”
钟延身边有棵树,他转身靠在树上,眼中的疲惫很浓。
“两族都在渡劫,再辅以一点手段,便得逞了,他们只是抓准了时机。”
“不久后,我听闻骈城的城民一夜之间消失,那时我的身体已经一年不如一年。过后三年,母亲忽然抱病去世,我觉得此事有蹊跷,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见到,父亲就将母亲火葬了。前几日来到城中,我第一次听见姨母的尖啸便觉一丝亲切。”
吴瑧一个咯噔,“你听到那种声音会感觉到亲切……”
钟延继续道:“此前传闻只说骈城人消失后夜夜闹鬼,从未亲耳听见,直到前几日才觉察出声音中熟悉的灵力。”
“你姨母不像寻常的鬼啊。”
“迎劫失败,轻则入轮回,重则身魂俱灭,那些枯头可能就是一夜消失的骈城人,姨母也是被人炼制出来的邪物。”
吴瑧忽然反应过来,如果钟延没逃离封阴山,搞不好也是这个下场。
关于这点,她能想到,钟延只会更心知肚明。
“那,你问到你母亲的死因了吗?”吴瑧转移话题。
钟延摇头,“姨母依稀知道与我的一个劫数有关。”
两人稍作休息,钟延重新拟了个封禁阵,在上面如倒扣的琉璃盏框住河滩。
回到主街,两人迎面碰见秦莫和白逐。
不等秦莫问,吴瑧指着河滩那头的天空:“血云,比雪云还猛。”
白逐:“天,连骈城也沦陷了,黑云族到底想干嘛?骈城又不比君临洲和沁川山庄,这里早没人了啊。”
没人能回答他。
“以前所知,滅场之力的发动物是雪云,如今成了血云。”白逐摩挲着下巴,“难不成,黑云族在此地试验?”
“这谁说得准。”
能说准的是他们一定不知道钟延来了,否则按钟延说的,骈城在钟山脚下,他们不得倾巢出动来捉人啊。
前天看到骈城,吴瑧就注意了一圈,附近没有非常特别的或高不见顶的山。
山下应该设了秘境咒之类的法术,防止外人进入。
钟延把心事隐藏得很好,眼神没有往哪个方向多余斜去,所以想从他的反应中得知钟山在哪个方向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然,吴瑧对这个好奇,但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只要钟延活得好,身体恢复好,再想办法抽离出镜灵,说不定她离回家就更进一步。
“出去吧。”
钟延没有解释自己知道骈城传送阵位置这点,白逐也不敢多话。
他让秦莫和白逐先出城,然后叫吴瑧帮忙,又加固了一遍传送阵的封禁。
吴瑧依约带人来桥对面的大厦,一楼是酒店大堂。
神参悠哉悠地躺在酒店大堂沙发上,也不管自己腰上坐着人。
虽说他们双方触碰不到彼此,但身上重叠着人,看上去总是有些奇怪。
看到秦莫,他立马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两个老伙计倒没有一见如故的激动,都很平静。
秦莫仔细想了想,说时隔三十年没见神参了,神参说是二十九年,两人为一年只差争执不下。
“白逐,你几岁?”吴瑧问。
“五百零一。”
“修神界还有年轻人吗?我指的是相当于尘世二三十岁的那种。”
“新芽子啊,银娘算一个,她看去跟你差不多二十几,年岁大差不差吧。还有我庆弟,五十五。”
两人在这里窃窃私语,没注意那边的神参瞟眼过来。
“我说,如果你实在对白帝我不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品貌俱佳的男弟子,怎么样我大度吧。”
吴瑧:“谢谢您嘞,没兴趣。”
“女娃娃,”神参喊了一句,“拜我为师么?”
“啊?”
“反正老秦对外都说你是我徒弟了。”
说着他和秦莫哈哈笑起来。
吴瑧正想着该不该答应,钟延耳语:“此人有点本事。”
能得到他的肯定,吴瑧对神参地仙更加高看。
但是按他们的文化,应该对师徒情很看重。
吴瑧犹豫片刻,道:“有件事先跟您说一下,我身份有点特殊,不知道您会不会介意。”
神参好笑地问:“你是黑云族的?”
“当然不是。”
“犯过十恶不赦的罪?”
“当然没有。”
秦莫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点点头。
吴瑧才敢放心说道:“我是异人,但是对这个世界没有威胁,不会破坏道法平衡。以后有机会,我会回家,到时可能无法孝顺您老人家。”
神参先是理解了一会儿工夫,接着噗呲一声笑出来:“憨呆女娃娃,我可不喜欢天天被人围着转,为师带徒弟放养居多,你不介意就行。”
“嘻嘻,那就好。”
秦莫提醒:“咳咳,改口。”
“哦对对,师尊。”
“叫师父即可。”神参道。
“老家伙,有徒弟高兴了吧。”秦莫酸道,“我那个傻徒弟,也不知伤好了没。”
神参意味深深地点他:“早年我就提醒过,苍崇派太复杂不要去掺和,现在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人翻出来说道,回去把徒弟抢出来,趁此机会抽身岂非干净?”
秦莫感慨:“只怕哪日血云戒场笼罩修神界,谁又能独善其身?说来拟寒也该出关了。”
神参略略思索:“丑话说前头,若拟寒冥顽不灵也要治你乱七八糟的罪,我再懒得管闲事。”
他们后面说的话,吴瑧没听太懂。
不等她发问,神参两手一背,“小徒儿走,带你去苍崇山耍。”
吴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