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连白日里都很吓人是不是?”钟延像在自说自话,抬眼四十五度,忧郁得不行。
吴瑧也不知道怎么说,虽然理解近乡情怯,但他说的对,这个地方透着一股诡异。
“秦莫怎么样了?”
“活着,来。”
钟延带头穿过主街,在快到尽头的时候拐进一条巷子,穿过几座宽敞的老房。
“你别说,这座城市保持得特别干净,所有的建筑都很大气。”
“嗯。”
从见到钟延开始,他就心事重重的。
这个人在地底下待了这么久,早习惯凡事都往肚子里咽。
他不想说的事,打破牙齿都撬不出话来。
但是这位世子偶尔性子扭捏,她问也不一定不肯说。
“你遇到什么事了吗?能帮到你么?”
其实也是客气一问,连钟延都发愁的事她能帮什么。
钟延忽然停下,转身挤出一个浅笑:“这座城是我父亲设计的。”
吴瑧恍然大悟,原来是想家人了,同病相怜。
正说着,吴瑧跟着走进一个院落。
院中长着一棵参天古树,冬日里满树的青嫩阔叶格外醒目。
秦莫在院子角落没有窗户的一间房里。
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斑,皮肤像灼坏了。
屋内亮着一盏灵灯,白逐服侍在侧,看到吴瑧拿出降诛草,松了口气。
钟延马上施法治疗。
吴瑧才注意到他唇色发白,想必这几天也损耗过度了。
“该怎么做?我帮你。”
“不必,白逐你去屋外守着,红斑火毒挥发出来你受不住。”
吴瑧心道:什么意思?我就受得住了?
白逐出去后,钟延加了一道符在门上,问:“认识吗?”
“禁鸣符,他听不见屋内任何声音。你——防他?”
“我不信任何人。”钟延说着,目光在吴瑧面前停留了一瞬,碎冰般的眸子抖了抖。
“我要动用体内的上古神力,如果秦莫有醒转的迹象而我还未收回灵力,你便打晕他。”
“……好。”
“切记。”
“我说了好。”吴瑧没来由的不耐烦。
注意到对方略微惊诧,她靠墙坐下:“知道了。”
此刻不是纠结情绪的时候,钟延坐定闭眼,紫白相间的灵力化成的小蛇从他脚底绕着身体一直爬到头顶。
轻轻“嘶”了声,小蛇散作一团气,灌入秦莫口鼻。
很久之后,那张红得妖异的脸渐渐退成正常血色,手背上的红斑也消失了。
吴瑧从没来由的闷气到生着闷气欣赏他奇妙纵法,再到不明所以地看看钟延。
她手里的降诛草——起到作用了吗?
所有灵光收束,屋内只剩下灵灯的光亮,一下子暗了许多。
钟延施法完毕猛咳了几声,从来板正的身体竟然斜软下来,马上要倒下的样子。
吴瑧赶忙搀住他,隔空勾来椅子,扶他起来靠墙坐下。
钟延唇边沾了一抹血,眼睫轻微抖动着,浑身冰凉,仿佛做回了冷血动物。
“你没事吧?”
“他没事了。”
“我问你,你怎么样?”
明显透支,满头虚汗不说,前襟也湿透了。
他沉沉呼吸着,半开眼,眼皮似灌了铅,望着吴瑧浅浅露了个笑。
吴瑧见他这样,由衷道:“完了,治好一个,傻了一个。”
钟延:“……”
世子精疲力尽,用最后的力气表演了一个笑容消失术。
床上某人伤了十天,也累了,打起不响但很沉重的呼噜声,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
“去域界里,我输点灵力给你。”吴瑧道。
“罢了。”钟延无奈的眼神又垂下去,“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还能说风凉话应该算缓过来了,吴瑧原地坐下,降诛草还静静地拿在手里。
“救他不需要用到这草?”
“旁人救治需要。”
吴瑧把降诛草收到珍宝袋中,想起自己被刑客忽悠,又差点被黑袍抓个现行,不免鼓起嘴。
“路上遇到凶险了?”钟延说完又咳了两声。
“没事。”
“说给我听听。”
“你可以睡了,晕也行,反正我照顾一个也是照顾,两个不算多。”
钟延轻声嗤笑,“说来听听。”
吴瑧到底年轻,经一番勾话,加上人这么虚弱,也不再忸怩。
说着说着,眼看钟延要睡去,她便停下不语。
但钟延总会在吴瑧明显停顿的时候清醒回来,让她继续讲。
末了,吴瑧问:“若我不取来降诛草,你救还是不救?”
“换作你,救了暴露身份,不救看他死去,你如何抉择?”
吴瑧不假思索道:“人命和身份比起来,应该救他更重要。”
钟延笑了笑:“如果这个人不是秦莫,只是一个寻常的人呢?”
“普通人不会被用幽焚阵,这是个伪命题。”
吴瑧取出一颗水珠,用灵力温了喂去:“其实你把秦莫带到骈城来,我觉得以他的见识,哪怕白逐可能都对你有所怀疑了,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把隐藏身份看得比他重要。”
钟延再咳,笑意颇深道:“你真的……”
“笃笃笃。”
“金道友。”
白逐敲门,轻叫了声。
不好让白逐等得太焦急,钟延点头后,吴瑧撕了门上的禁鸣符,让人进来。
白逐紧张地半跪在床边,从秦莫的脸摸到他的手,又解开他的上衫,完了不放心还要脱他裤子。
吴瑧转身避嫌:“你干嘛?趁机吃你们家道君豆腐啊。”
她背着身,越想越离谱:“天哪白逐,你不会是对你莫哥……”
秒秒钟幻想出一篇默默守护不敢吐露心声的单相思虐文。
转念一想,白逐好像不适配虐文。
一个脑门嘣落下来:“白帝我后宫佳丽三千,你不知道男人什么最重要,烧烂几块皮肤不要紧,可不能把……”
“咳咳。”钟延及时提醒这只嘴上没把门的白鸟。
白逐这才注意到虚弱的恩人,高高抱起拳:“多谢高人相救,高人放心,这个地方这件事我不会吐出去半个字。”
“那就把你眼睛和舌头挖了吧。”吴瑧假意冷道。
“有道理。”白逐说着分开两只手指,转腕朝自己眼睛戳下去。
吴瑧忙拦住:“你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吗?开玩笑的。”
“切,让你吓唬本帝,反被我吓着了吧。”
对方眼神黏腻,语气挑逗,勾起吴瑧不太好的记忆。
她忙收回手远离两步,这之前都挺好,没想到秦莫刚好转些,他就按捺不住本性了。
三人无话,待着有些无聊。
吴瑧想去屋外走走,透透气,刚要开门却被白逐叫住。
“天快黑了。”
“对呀,”吴瑧顺口搭嘴,“天是要黑了。”
白影微动,白逐拦在她面前。
吴瑧以为他又要泼油,后退了两步,却见白逐把门销落紧:“这座城,晚上闹那啥。”
“嗯?”
“哎呀,那啥——”
吴瑧不屑:“你一个修仙的,还怕鬼?”
不过她怕,所以还是乖乖坐回刚才发呆的位置。
“这可不是一般的那啥,我听了几夜毛骨悚然,你一个姑娘家,半夜听到怕是要哭。”
他话里的重点在于“听”,吴瑧心里有点发毛,半开玩笑道:“你别没事吓人,我经不住吓的,等下躺地上吐白沫。”
“不信你问金神君。”
吴瑧:“神君?”
上次对钟延改称呼的是谁来着,秦莫,他管人家叫重延君。
这俩结对修炼,连那股子势利眼劲也一个传俩。
“晚间安全为上,闭门休息为好。”钟延出声,嗓子有些闷。
吴瑧看他还没缓过神来,背后靠着的墙面湿了一片。
她对白逐使了个眼色,这鸟一点眼力见都没。
吴瑧使着眼色问:“白逐,你冷吗?”
“不冷啊。”
“你累吗?靠墙站站。”
“不累。”
吴瑧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衣服脱下来给你恩人盖上,站过去给他靠着休息会儿。”
“哦!好,好。”
“唉!”
对待恩人,钝感十足。
床上,秦莫呼吸均匀,睡得很深,看样子没大碍了。
过了段时间,白逐默默收紧身体。
“子时到了。”
“到就到呗,怎么呢?”吴瑧轻飘飘应道。
不出门还能怎么滴?
下一瞬,凄厉长啸直灌入耳,仿佛能穿破所有的铜墙铁壁。
似夜半猫叫却不像猫声,虽然只有一只鬼的声音,却如同几十只厉鬼徘徊在门外,抓心挠肺。
突然这么一声,吴瑧整个人都不好了,头皮发麻的速度胜过心中涌起的恐惧。
他们两个男人挤在一起有个陪伴,吴瑧独自坐在靠近门的地方,哪哪不得劲。
“吴瑧,你去看看秦莫如何了。”钟延道。
吴瑧心中感激:真是个好心人,给我找个由头离他们近一些。
她坐在放鞋的踩板上,抱着自己枕在膝盖上。
钟延在两个身位外,有安全感多了。
又是一声长啸,心肝脾肺肾和魂都要一起被撕拉出来。
吴瑧瑟瑟发抖问:“每夜这样?”
“是啊,我没吓你,要不是提前告知,你肯定更害怕。”
确实。
“真是多谢了,持续多久?”
“直到天明。”
白逐从容地撕下一条衣布,卷成两个耳塞插入耳中。
熟练得让人不知道怎么评价。
布条是没用的,除非闭塞听觉。
“吴瑧妹妹,别说我不君子,先让你半个时辰。”
“什么?”吴瑧没明白。
又一阵凄叫来袭,分辨不出从哪个方向来的,如同威压从外面笼罩下来。
尾音戚戚沥沥,带着哭腔,乍然结束。
“金神君这副样子,你难道要他受鬼声骚扰?我们全闭塞了听觉,万一女鬼上门怎么办?再说了你瞧咱金神君,上天入地难找的标志人物,给女鬼勾去了如何是好?虽然我也风流倜傥——”
“说重点。”吴瑧没好气地打断他。
“我和你轮流闭塞听觉,至于金神君,就让他跟莫哥休息吧。”
吴瑧抬手一个弹指,然后就见白逐的嘴巴动啊动,她懒得再撤掉闭塞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