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忙不迭双手抱在前,躬了个大身,行完大礼回头就跑。
好不容易看到个活人,吴瑧两人没犹豫便追了上去。
“老婆娘,他们来了!”
吴瑧惊得差点趔趄一跤,转头问:“你认识?”
钟延摇头,但他很快收回茫然的眼神,“一会儿不管那人说什么都别露怯。”
“?”
“好。”
连廊尽头,正对宫门的宫墙上有一道暗门,男人推门进入,很简易的机关。
后面方方正正一个广场,正对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男人提着大红色的官服长摆跑得贼快,官帽两边的长翅跟旧时挑了重物的软扁担似的上下上下颤。
吴瑧也跟着跑得呼哧呼哧,倒是钟延没多大气声,只不过停下脚步时候胸口起伏大些。
大殿明亮,男人口中的老婆娘坐在窗前簪花,一头银发盘成凤头髻,簪着一支衔灵珠金凤簪,长尾裙,珍珠袖,面容雪白,一点朱唇,相当年轻貌美。
她听见动静转过头,眸子在偏斜进窗子的日光下漾着秋水,给吴瑧美迷糊了。
见到二人,女人雪白的面容浮现惊异,懵了好一阵,又显出惊喜之色。
相比较之下,她男人逊色太多,从外貌来说并不般配。
不过她扫过二人目光落回到男人身上,却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男人过去扶她起来,“高兴坏了不是,快来拜见天神。”
天神?
钟延交代过不能露怯,吴瑧只敢在心里发问,站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不发声。
对面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男人躬着身子试探问:“二位天神此次光临寒舍,可是来放我二人出去的?”模样极尽谄媚。
你管这地方叫寒舍?吴瑧腹语,有没有可能,我们是来给你们作伴的。
旁边人不语,她不敢乱接话。
“路途遥远,相隔太久,一时忘了这是哪处,你二位是?”
吴瑧表情不动,内心默默给了句牛逼。
“天神说笑,上次你我约定好,再见之日便是放我二人出四方术阵之时。”
男子明明生得高瘦,却一直弯着长背,见两人不再说话,“额”了好半晌,回头看看他的婆娘,又转过头笑。
“天神繁忙,忘了我等小人物很是正常,是小的不懂事。”他掌心朝上,双手指向女人,“老婆娘是清金道星堪舆国国主的女儿刑浦西,小人是大罗天光星的小神傅比奇。”
傅比奇神色一挑:“二位天神可记起了?”
清金道星,大罗天光星,吴瑧默念,这个叫傅比奇的也来自其他修真星。
刑浦西与刑客同姓,傅比奇说起堪舆国没加“古”字,搞不好这貌美女人还真是刑客祖上。
“那么这段时日,你们……”钟延拖长尾音。
“如您二位所见,我们把四方术阵照看得很是不错。”男子继续谄笑道,“暗海口也无任何渗漏。”
“那可不见得!”吴瑧插了一嘴,学着古腔道,“你可知我们从何处来?”
傅比奇缩起脖子摇了摇头,吴瑧的话却堵在嗓子眼,她并不知道他们出发的那个世界的名字。
心下一琢磨,吴瑧换了个说法:“吾二人自清金道星出发,途径某座海神像,暗海口的邪灵闹得欢腾,若非阵法阻隔,怕是要溢出去不少。”
“天神,”傅比奇似在斟酌怎么开口,“那是您二百年前亲自设的阵。”
吴瑧:“……”
“您此番压制神力来……”
“莫要探听。”
钟延见她快说漏嘴,接上话道:“去暗海口。”
“是。”傅比奇抱拳躬身。
半晌,宫殿里静得出气,钟延又补了一句:“带路。”
帽翅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傅比奇再次抱拳躬身:“是。”
吴瑧无声地轻吐了一口气,余光感受到刑浦西投来一瞬异样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假装无事发生。
本来想撬点话出来,这下好,帮了个倒忙。
刑浦西的纱裙柔软地摆动,她面色恢复如常,并没说什么,吴瑧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在她面前。
深入天上浮宫,到达一处圆柱形的中空通道,便是最高的建筑。
内部阴暗潮湿,从进门开始,地面和弧形墙壁闪动着层层叠叠的符字,傅比奇夫妻向上踏行,让下面两人跟上。
吴瑧试了试,还真能用灵力。
跟了好一会儿,被油亮的黑光挡住去路。
上面的夫妻让开,摊开手,示意吴瑧两人上前查看。
凑近了才发现,油亮黑光并非隔层,而是符文,不计其数的符文,相互交缠附着,再最底部形成一道阵门收尾。
“二位天神请验。”傅比奇急着证明他的成果,“暗海之门严丝合缝,现在可以放我们出去了吗?”
吴瑧跟钟延对视一眼,眼中传达不出内心复杂的话。
很难演啊,怎么办?
钟延拉着她落到夫妻二人身边,他比傅比奇高,但特意悬在矮半个头的位置,行拱手礼道:“两位前辈莫怪,我们来自清净道星,前些日子被卷入四方术阵,还未找到出路,还请两位指点迷津。”
吴瑧在一旁赔笑,也行大礼:“是啊是啊。”
空气瞬间凝固,刑浦西还不相信,有些激动道:“天神这是在考验我夫妻二人吗?我自问两百多年来未出任何差错,轮也该轮到别人来当值了吧。”
合着她刚才只是怀疑一下,吴瑧心想,并没觉得他们是冒牌货。
傅比奇握住她胳膊,赔笑:“是啊两位天神,出这地方对你们而言不过一道术法的事,万年前我们无心坏阵,罚也罚了,看在我二人兢兢业业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吴瑧把头埋得更低,这整的,摊牌了人家还不信,反误以为他们在故意为难。
“两位前辈,我所言不虚,并非有意捉弄。”钟延解释,“我与……夫人找不到回去的路,绝路之中到了此处,前番未禀明身份,晚辈在此谢罪。”
空气又凝固了。
吴瑧因为“夫人”两字怔住,也因为傅比奇不接话害怕。
微微抬头,见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原本弓着的腰板缓缓挺直。
脑门随即冰凉,傅比奇一手一个,抬掌吸住他们。
在他手下动弹不得,灵丝如分裂的菌丝被大量吸走。
“老婆娘,他们好像真的不是天神。”傅比奇的语气中透着奇怪,“但是跟他们长相一致,灵力也极其相似,这有可能吗?”
刑浦西过来,从傅比奇手中接过人,在她手里更受禁锢,就像两条被遏制了七寸的小蛇。
脑袋炸裂开疼,吴瑧吃不住痛闷哼出声。
“前辈,我的灵力比她醇厚,您吸食我的。”钟延挤出声音。
“我如此端贵,像是吃人的人吗?”
“……”
“怪哉,只活了两百多年的上古神族,另一个还未化通,可是天神应当不会转世哪。”
刑浦西说完放开手,吴瑧也就不疼了。
傅比奇一拍掌,“怪道他们这么久没来,我明白了!”
他把刑浦西拉到另一边,两人用奇奇怪怪的语言说话,越说越起劲。
钟延也没闲着,认真观察起阵面上还能勉强分辨出来的符字。
反正他干什么吴瑧跟着干什么,傅比奇朝背后看了一眼,没见有过分的举动也就随他们去。
收尾的阵门边隐隐约约现着一列文字,在互相交叠的符串中,只有这一列完整呈现出来。
跟海底神山和归墟外的相同,那列神秘的文字,又一次出现了。
“那串字关乎四方术阵的维系。”刑浦西转头露出个笑意,但这次笑得自然多了。“海神阴重溟从上古战场上捡漏来的,其中的深奥精妙无人能懂。”
见他不再生气,吴瑧两人靠过去认真听。
但是傅比奇摇摇手:“不能说多不能说多。”随即身板更加端正起来,又长又瘦没有肌肉,像拉长的丝瓜。
他把手放在刑浦西的胳膊下给她搭着,对两人道:“另外我们商量好了,帮你们回去清金道星,但是,你们得答应以后回来放我们出去。”
他一口一口天神的喊,现在跟他老婆讨论了半天,这么好心放他们回去,吴瑧疑云更深。
加上苍崇镜的关系,吴瑧试探问:“前辈,外面那幅画是洪荒大战吗?还有你说天神不会转世,那我们到底是谁?”
傅比奇两手交叉垂在身前,摇摇头不肯说话。
“来吧。”他手指点在那列神秘符字上,“我告诉你们怎么过暗海之口回去清金道星。”
“且慢。”钟延叫停。
“我的祖宗,又怎么了?”
“前辈您来自大罗天光星,方才说我夫人还未化通,意指什么?”
他介绍了下清金道星修道的各个境界,“前辈所指并非化通境吧?还有,既然前辈说我们都落入了四方术阵,为何这些星元虚实相掺?”
“这个嘛——”傅比奇皱起细长的人中,“道法不传六耳,时候到了自会知晓。关于四方术阵的一切你们都别问,问了我也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说。”他说着眼珠子咕噜一转,飘飘忽忽不敢直视钟延。
“虽说你们情况特殊,我也不能透露太多,关于你嘛——”傅比奇的小动作很多,左手挠着右手四指的指背,“灵台真伪,不虚天地,人神自通,逍遥太清。”
吴瑧顿了顿,“啊?”
旁边的钟延行了个深深的大礼:“前辈大恩。”
“差不多行了。”刑浦西清了清嗓子,“管不住小嘴,哪日再来这人那人,我又被你害的出不去。”
傅比奇两手按住自己的嘴,猛猛点头。
出发前,傅比奇提醒暗海门中玄妙难言,易失易散,相合为佳策。
有高人指点钟延便没犹豫,化成灵烟钻入吴瑧心口。
之后,吴瑧跟着念咒令,额头被注入一道白光,接着被暗海之门吸了进去。
傅比奇还留了个后手,她一进暗海之门便把前面的咒令忘得一干二净。
入暗海的经历让吴瑧有些后怕,邪灵的嘶叫声仿佛会啃食人脑的触角,太考验精神力。
但这次完全不同,大约傅比奇的手法高明,邪灵自动屏退,也不敢围着她吵,胸口也不闷了,一口气能在海里速游出去老远。
脑中也展现出一副星宿图,跟着星位前行,吴瑧问道:“钟延,我没听懂傅比奇的话。”
“清金道星所指化通,通明化神,他说的化通,化形通悟。”耳中传来他的声音,“我原身修炼基于灵台,瑧儿,你日后定有大作为。”
“我好像还是没听太懂。”
“不忙,以后会懂的。”
“阴重溟特意引我们来四方术阵,看样子就是为了让我们遇见傅比奇和刑浦西,可是你们说话明半句暗半句的,我感觉他主要的目的是点你呢。”
联想阴重溟要她做的事,还真算用心良苦。
“天机不可大泄。”
“好吧……”
两天后,吴瑧穿过墨黑的暗海,经过海下凝聚的一片苍茫烟雾,压迫感顿减。
白茫茫的水雾中升起一连串拳头大的泡泡,把她吹了起来,身体轻飘飘的上升。
紧接着,熟悉的弹射感来袭,吴瑧面朝下被弹出海神像,之前一直没发觉,身体居然变化成了灵影,穿过四层阵面,被弹飞到空中。
那四道阵面在身体碰触到的同时即刻消散,每撞一道阵,灵影消散几分,实体逐渐显现,身体飞成一道长弧。
钟延也从心口出来,及时牵住她。
吴瑧稳住身形,远远看见秦莫几人还在神像手心,苍梧惊愕地指着两人,老泪纵横:“可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