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暮晚,星盏高悬。迎着几簇招展的桃花,孟谷深在村口下了车。
五月的夕阳落幕渐晚,天穹西陲尚有几缕余光。玄兔早已蹦上天际,卧在东铺散着清冷的光。三两颗星坠在天空,绕着月,掩在烟似的云后时隐时现。村里的路灯亮了,排排列在村道两旁,又有桃花纵立,缀满桃华的枝条肆意招展,迎客往来。
这里是溪谷村,孟谷深的老家。
溪谷村位于潞潝市南部,隶属桃花镇。潞潝市南遍布丘陵,这一片被当地人称作山南,溪谷村就在山南丘陵中。村庄沿溪谷而建,犹如仙女云肩半环着三姑山,每逢春日,花满溪涧,点缀着郁郁苍峦,美不胜收。
只是小镇无名,游客寥寥。村里开发旅游没几年,村人多承包山林田地搞花木水果种植,赶着季节搞点农家乐,年岁收入还是以贩卖花木水果为主,孟谷深家也在其中。
他家在村尾老樟树旁,前经溪流后见山,说来是个环水见山的好地方,只是溪谷村狭长,他家又在村尾,门前隔着一条溪,交通不大便。孟谷深拉着行李箱经过村口文化礼堂,就见他姐夫的车停在村委门口,还未上车,他外甥从后车窗里探出一个头,挥挥手招一声:“小舅。”
“姐夫,”孟谷深将行李箱放到车后备箱,招呼一声随口问一句:“我姐呢?”
“家里做饭,”谭建平手上夹着一支烟,等孟谷深上车他匆匆深吸几口,熄了烟头往车外一弹,启动汽车道:“知道你今天回来,你姐一大早就去市场买菜,她下午炸了酥鱼春卷,今天有的吃嘞。”
“我姐做饭手艺好,”孟谷深本想开个玩笑,但看姐夫眉目微皱愁绪郁结的模样,他扯了扯嘴角做了个笑模样也皱起了眉:“我爸怎样?”
“就那样,晚期,”谭建平刚刚熄了烟的手指动动,又有点想抽烟:“肿瘤医院的医生没收,让我们回来做化疗。”
省里的医生不肯收让他们回来做化疗其实意思很明确,想到此孟谷深心里也不好受,嘴里刚提一句“还是找找关系去省里住院,省里医生好”,话落脑中还是绕不过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车里一时没人说话,就听车子发动机“突突”响着。大概是受不了车里的沉闷气氛,谭哲瀚突然下了车,捡起他爸扔的烟头丢进了垃圾桶。
“你干嘛呢?”看儿子突然下车,谭建平紧皱的眉头越发苦大仇深。
“你乱丢垃圾,”谭哲瀚嘟囔一句,又默默上了车。
“小作郎……”谭建平嘴里叽咕几句,似骂非骂。
看车里气氛一时郁闷得紧,孟谷深打断了父子俩的对峙,问:“我爸今天在干嘛?”
“联系包工队说要造房子。”
“啊?”孟谷深愣了一回。
“老爷子精神还不错,昨天刚打电话给几个老板问他们要不要来摘桑葚,今天早上听说你辞职了发了一顿脾气下午又说要造房子,”谭建平讲了几句,抽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闷闷道:“就是不肯去医院。”
他爸的脾性孟谷深也知道,定是老爷子觉得这病治了也白治不肯花钱,他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劝他爸。
溪谷村一条主干道,车子绕了几个弯开了十多分钟就到了村尾。村尾一棵百年老樟树,樟树旁边就是双潞溪,隔着溪是孟谷深家。
双潞溪说是小溪,流经村户门口的这一段不如说是小渠。早先的时候洗衣拖地全往一条溪里倒,溪水总泛着点若有若无的臭,也就这些年宣传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村村镇镇搞起河道整治运动,双潞溪也被整治了一番。
这两年的双潞溪清澈得能见着溪底绿苔。村里花了钱对村环境改造了一番,他家当年为取水造的水泥渠已经换成了卵石渠,河底垫着几块高低错落的石板,呈阶梯状,又有圆石阻在水中央。溪水自山涧而来,临到这段,水流数分,自石穴罅隙中迸出,如玉珠落盘,泠泠作响。
溪上架了两块石板作桥,石板上还有刻字,记的是三姑娘娘庙的事,也不知村里从哪儿搬来的,平白给这地方增了文化韵味。这些溪渠石板都是去年村里评“文明村”时整的,为了这两块石板他家老爷子还去村委里闹了好几次。
老爷子包山种果木,出入一辆电动三轮车。他爸老农民也没什么欣赏九曲流觞的心思,溪水挡了路,他就填土造桥,填的土路有一米宽,刚好供三轮车行走,村里搞“村容整治”要拆他桥,老爷子自然不乐意,一闹二闹闹到价格谈拢了,老爷子自个儿拿着铁锹把土堆端了。
车子停在樟树下,这时候天已透黑。附近没几户人家,村里只装了几盏地灯。黯淡晕黄的灯光映着溪流,在水中倒映出点点荧光。
双潞溪的另一边只他们一户人家,早先的时候还有几户,只是后来都搬走了,留下几座空房掩在肆意纵长的竹林间。住山旁可不仅仅是草茂花盛的田园风光,夏季多虫,冬季阴冷,时不时家里还会蹿进条蛇,有条件的都走了,也就老爷子承包了家门后头的山,看得跟宝贝似地,怎么都不肯搬。
孟谷深拉着行李箱进门的时候老爷子正坐正堂抽烟。他们家还是水泥地的老房子,正中一张八仙桌,正对门的墙上是一副关公画像,画像下的玄关桌上供着香烛,香烛旁是一尊观音像和六盘水果,这是请菩萨用过的。
“银行里这么好的工作你辞什么辞?你电话给我我跟你领导说,明天你就滚回去上班!”一进门孟谷深还未说话,老爷子突突突突一通骂,对于儿子把银行工作辞了回老家的决定十分地反对。
“爸,我辞都辞了,这段时间空着不正好陪陪您吗?”早就料想到老爷子会生气,孟谷深把行李箱往边上一放,十分自在地进厨房叼了一片他姐刚炸的酥鱼。
“小兔崽子我要你陪什么!你好端端的银行不要干,你说你能干什么?”大堂里老爷子机关枪突突一直没停,孟谷深他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让他说话悠着点。
“这不准备考公考编,我书都买好在路上了,”孟谷深吃着春卷地回了老爷子一句:“怎么说我也是研究生毕业,工作总找得到的,您别担心了!”
“我担心?我担心个屁!都31岁的人了,要女朋友没女朋友,对岸大胖比你小5岁,他家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说你有什么用?”被儿子成功带偏了话题,老爷子话题一转转而催婚。
“这事急不得,急不得,”孟谷深慢悠悠地说了两句,帮他姐把菜端出来。
这催婚的话题一起就难止,老爷子话未落,他姐又添了一把油,说谁谁家的侄女还没找好,问他要不要找个时间见个面。
“姐,这事你别掺和,”两相夹击二打一,孟谷深赶紧求饶,忙转话题问他爸怎么想到要造房子了。
老爷子白了他一眼:“这钱我又带不到棺材里去,新房子造好以后你娶媳妇用。”老爷子有点重男轻女,这话说出来就难掩偏心,敢情家产是打算传给儿子没给女儿打算,孟谷深他姐和他姐夫默默地啃了两口饭,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沉闷起来。
“爸,这钱你收着用,造房子咱再等等,”孟谷深看了他姐和他姐夫一眼,开口道。自从他爸被诊断出癌症,这些日子他和他姐都收着钱以防万一。两姐弟多多少少都攒了些钱,然而老爷子这病就是个无底洞,谁知道能吞多少金。放以前老爷子要造房子孟谷深肯定一口答应,可这关口,钱得备着。
“我说现在造房就现在造!”老爷子固执起来不听人话,孟谷深争执几次没争过,一顿饭吃得闹心。他本来还想劝老爷子去省肿瘤医院住院,谁料一提医院老爷子翻脸不认人,晚上又争了好一阵,孟谷深万万没想到回家第一天他失眠半宿——对他爸又气又担忧,翻来覆去转了半天怎么都睡不着。
夜朗星稀,山间多凉风,等入了夜,气温骤降,孟谷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响,心烦气躁又被山间寒意冻得一哆嗦,干脆起身去关窗。他考了省城的大学又留在省城工作,在省城当了近十年的外地人,突然决定回家生活,习惯了城市夜间的灯红酒绿,看着远处月光下那层峦叠嶂的山,他忽地生出一种陌生来。白日的山与夜间的山仿佛两个世界,白日的山峰峦耸翠雾霭晴岚如世外仙境美不胜收,夜间的山黑影幢幢犹如蛰伏的巨兽展开巨口,黑暗压迫而来让人心生畏惧。即便是曾经的自己所熟悉的景色,此刻山峦沉于黑暗却让孟谷深觉得毛骨悚然。
“果然是在城市里待久了不习惯了,”孟谷深脑中转过一瞬并未多想,下一秒关了床拉上窗帘继续睡觉。
只是这一夜怎么都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迷梦一个接一个,孟谷深既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又情不自禁地沉入其中,可等第二天醒来脑中只剩下些浅白印象……好像有扇门,至于这门的来龙去脉他已忘得一干二净,就连这门长啥模样他也记不得了。
好久没写了,练练手。jj又多了不少新东西,好不习惯~
这本轻松文,讲点开开心心的日常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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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