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们捕捉到的是同一个人的意识?” 听华鸿晓把实验中经历的场景讲完,马骏第一个发言。
大家刷地把目光投向她。
“猫头鹰挂钟,老头子,穿西装的人,平头,还有一个大妈形象的人,我看到的也是这些。听到的话也一样。” 马骏一边说,一边扶着额头,像是拼命把头脑里记住的场景跟华鸿晓说的话作比对。
“就是说,你没有看到华鸿晓捕捉到的B是什么人?” 邹靖补充问了一句。
“是的。华鸿晓也没有看到我捕捉到的人。因为我们相当于都在一个人脑袋里。” 马骏点点头。
“而且那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话。” 华鸿晓想起来,那个人刚才一直扮演一个观察者的角色。
就像自己一样。
“这可能吗?两个A捕捉到同一个B的意识?” 邹靖疑惑地看着朱迪。
“理论上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他们两个本来用的就是很相似的频率。” 朱迪皱着眉头,手托着下巴,像是在深思熟虑,又像是在忧心忡忡。
“那个人是谁?你们虽然没有看到他,但是应该能感知到他的记忆跟心理活动啊什么的。所以你们应该知道他,或者当时的你们自己,是谁?” 邹靖念念不忘他最新的理论进展。
马骏看看华鸿晓。
华鸿晓看看马骏。
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难道参数还是不对?根据最新的理论计算,你们应该能捕捉到对方的记忆啊?“ 邹靖摸了摸脑袋。
“关于这个,理论上有个解释。“ 朱迪站起身来。
大家都以为教授要开始上理论课了,没想到朱迪话锋一转。
“不过各位, 刚才捕捉到的对话,有很多关于我们实验室和技术的内容。我想先听听大家对那些谈话内容的看法。“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陈雯先拔头筹。可是今天她明显心不在焉。
所以大家沉默了一阵。
“这次捕捉到的,应该是青苔道的内部会议。在前几天发生。虽然他们知道磨坊在监视一个什么意识实验室,但是他们好像并不知道那个实验室就是我们。当时我听到的感觉就是,看来只有磨坊知道我们的存在,所以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 当然是相对来说。” 马骏首先打破沉默。
听马骏的口气,没有把磨坊当作一个对实验室有威胁的邪恶组织。华鸿晓很欣慰地看了她一眼。
更欣慰的是,朱迪也点了点头。
“没错,这个青苔道看来很暴力。他们目前还不知道我们就是那个实验室,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不过这可能只是暂时的。虽然我最近已经停止对外报告我们的实验成果,但是毕竟在更早的时候做过有关意识捕捉的学术报告,还被讹传为心电感应。所以如果他们想要查,迟早会查到我们头上。”
”对呀,我就是听说了那个才来面试的。我们男生宿舍那一片都听说过。“ 华鸿晓回忆起自己当年是怎么加入实验室的。
其实”当年“也就是几个月以前。
不过好像发生的事真的不少。
“另外,你们两个都描绘了一个老头的形象。他看起来像是这个组织的领导。他说那个演化激发器的计划失败了,而且后面所有相关的计划都会暂停。这对于我们来说,当然是好消息。” 朱迪又开始一边跺步,一边思考。
“但是那个老头也说,青苔道也能拿到意识捕捉的技术。这就很让人担忧。” 朱迪的语气少有的低沉。
华鸿晓仔细回想了一下。什么陨石,智者,美国人,意识捕捉,刚才老头说的话信息量太大。这些东西需要一个人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才能窜在一起编出个完整的故事。
华鸿晓看了看陈雯。她还是闷闷不乐的神情,咬着下嘴唇。
“他们好像提到了什么青苔会议。也许如果我们捕捉到那个大会的场景,会有更多线索?“ 马骏问。
朱迪点点头,”但愿如此吧。如果他们也掌握了这样的技术,甚至是更先进的技术,那对我们实验室的科研,乃至对整个世界,都不是好消息。“
华鸿晓发现,只有自己和马骏在和教授搭话。
陈雯还在为遥远的法兰西-蒙古同盟懊恼。
可是邹靖在一边苦大仇深的皱着眉头干什么呢?
”好了。关于神秘组织的信息,我们只能打探一点算一点。现在还是回到刚才的科学话题吧。为什么我们认为可以捕捉到一个人的意识和记忆,但是实验做完以后却发现不能感知到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信息呢?“ 朱迪开始转换频道。
邹靖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竖起耳朵认真听。
“举个例子吧,华鸿晓,” 朱迪转过头来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华鸿晓愣住了,这算什么问题?
扑哧一声,一直沉默不语的陈雯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你。。。。。。您刚才不是叫了我的名字吗?“ 华鸿晓有点语无伦次。
朱迪没说话,眼睛带着笑意,又带着鼓励。
”呃。。。。。。我叫华鸿晓。“
”很好。在我刚才问你这个问题以前,你在想你的名字吗?“ 朱迪问。
”呃。。。。。。没有。“ 华鸿晓心想,谁没事在心里念叨自己的名字呢?
”那假如,我说假如,有人刚才捕捉到了你的意识,你觉得这个人会知道你的名字叫华鸿晓吗?“ 朱迪把“假如”两个字说得很重,生怕吓着实验室的人。
“应该不会。那个人应该只会感知到,我在认真地听您说话。也许还能感知到我边听这些话边有的心理活动。但是我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所以也许那个人感知不到?”
华鸿晓一边说,一边祈祷不会有人捕捉到自己的心理活动。
永远不要。
“但是您以前不是说,记忆也是一种意识活动,所以理论上来说也能被捕捉到吗?难道只有那些正在被想起的记忆,才会被捕捉到吗?“ 邹靖问。
华鸿晓看出来了,这位师兄着迷于提高意识捕捉的能力,恨不得这项技术能把捕捉到的B翻个底朝天。
华鸿晓不认为这是正确的。为什么一定要把别人所有的秘密都掏出来晒呢?
“记忆是个很复杂的概念。” 朱迪终于开启了讲课模式,“心理学上把记忆分成两大类,一类是短期记忆,另一类是长期记忆。短期记忆又叫工作记忆,就是当下正在想起的记忆。比如刚才华鸿晓回答我,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名字提到了工作记忆里。而在平时,他不需要去想自己的名字,所以他的名字平时就藏在他的长期记忆里。”
“是不是跟电脑的内存和硬盘差不多?工作记忆就是内存,长期记忆就是硬盘?” 华鸿晓想起了计算机实习课上那个戴着厚眼镜的老师。
“有点相似。” 朱迪点点头,“但是记忆更加复杂。长期记忆又分成两种,显性记忆和隐性记忆。显性记忆一般认为需要人的意识活动参与,比如记住自己的名字,电话号码,以前的经历,等等。隐性记忆一般认为不需要人的意识活动参与,比如记住怎么样游泳,怎么样骑车。“
“那这么说自己的名字虽然是藏在长期记忆里,但还是跟意识相关。那为什么我们的技术就捕捉不到呢?一定要当他刻意想自己名字的时候,名字被提到了工作记忆,我们才能捕捉到?“ 邹靖心有不甘。
”其实我并没有这样说。“ 朱迪笑了笑,”关于这些记忆的机制,本来就研究得不透彻,还有许多争议。再加上意识捕捉更是前沿中的前沿,所以谁都不知道,究竟什么能捕捉,什么不能被捕捉。“
”那这么说理论上我们也有可能捕捉到别人没有正在想,但是藏在长期记忆里的东西了?“ 邹靖脸上又显得有些兴奋。
”理论上。“ 朱迪笑了笑。
”那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生物学上有什么不同吗?也许一个更容易捕捉,一个更难?“ 马骏问。
”其实现在还不是很清楚。“ 朱迪耸耸肩,”不过有一种理论认为,如果信息储存在短期记忆,也就是工作记忆里,那就会有一群神经细胞持续放电,把这个信息保持住。如果同样的信息储存在长期记忆里,那不需要神经细胞持续放电,只需要把神经细胞之间的联系强度调节一下就行了。“
大部份人都是一脸懵逼的表情。
朱迪笑了笑:“看来还是需要用讲故事的方法,才更容易理解。”
”有位西班牙科学家叫福斯特,他曾经做过一个经典实验。他当着猴子的面放了两个倒置的杯子,然后把食物放在其中一个杯子里面。接下来拿一个屏风出来挡住猴子的视线。过了一会,再把屏风撤走。这个时候猴子都能直接翻开正确的杯子,拿到食物。这个结果当然不意外,因为猴子在这之前已经看到了食物放在哪个杯子里面。但是它是怎么记住的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种常识性的现象似乎天经地义,平常还真没有人会去想背后的机制是什么。
“研究人员发现,当屏风挡住视线以后,猴子大脑某块区域的神经细胞就持续放电,相当于把哪个杯子有食物的信息保持在短期记忆里。这样当屏风撤走以后,它就能直接翻开正确的杯子拿食物了。“ 朱迪揭晓了答案。
”看来短期记忆还真跟电脑内存差不多。一断电,内存里的信息就消失了。所以要持续给电。“ 邹靖若有所思。
”可以这么说吧。“ 朱迪点点头,”至于长期记忆。你想我们从小到大多少记忆。如果每个记忆都靠一群神经细胞持续不断放电来维持,那得多少细胞,多少电活动!所以有一种理论认为,这些长期记忆的信息,保持在神经网络里各神经细胞之间的联系强度上。”
“这些网络不需要持续放电来保持记忆。但是如果有一个刺激,比如刻意去回忆一件事情的行为就相当于给了这些网络一个刺激。然后这些网络就会放电。这个网络里面各个结点,也就是神经细胞之间联络的地方,其联系强度跟储存的记忆相关。所以放电时,这个记忆就会在网络中重现。“
“这不就是人工神经网络的工作原理吗?“ 华鸿晓想起朱迪给他的几本大部头。
朱迪满意地点点头。
“那这么看来的话,只有工作记忆涉及到神经细胞持续放电。我们的意识捕捉原理不就是神经细胞的电活动引发了初级意识波吗?所以别人正在想的事情,也就是工作记忆,被我们捕捉到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对长期记忆来说,大部分时候神经细胞不用放电,只有在刻意去回忆时才放电。那还真难捕捉到。“ 邹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在说给大家听。
华鸿晓想起一首歌,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人的长期记忆里某些深刻的东西,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如果不希望这样的记忆被别人通过某种技术捕捉到,那最好从来不想起。
不过真的能从来都不想起吗?
比如电梯那一幕,我真的不想让任何其他人知道。
我能忍住不想吗?
哎呀,我刚才不就想了一下吗。。。。。。
突然之间,一只手拍到了肩膀上,吓了华鸿晓一跳。
回过头来,是邹靖。
原来朱迪已经作完实验总结,交待好下次实验的准备工作,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平时这个时候就是师兄师姐们回到一号实验学习或者作实验准备,而自己回寝室的时间。
刚才在异想天开,华鸿晓都没有意识到打道回府的时间到了。
他刚想问邹靖怎么了,邹靖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好像叫他跟着出去。
华鸿晓满腹狐疑地看了看邹靖,又瞟了一眼两位师姐。
陈雯正在往一号实验室走。从背影都能看出来她还是有点气鼓鼓的。
马骏往常都会跟自己唠个嗑,道个别。可今天看到邹靖有事,她也就径直跟着陈雯走了。
邹靖迈步朝外走。
华鸿晓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走到大厅,路过朱迪的办公室,门关着。
走出301室大门,拐过走廊,又上了一层楼。
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僻静的小走廊。
华鸿晓看着前面邹靖的背影,越来越奇怪。
这是要向我表白吗?
终于,邹靖转过身来,双手背在后面,靠在走廊的侧壁上,感觉承受着千斤重担一样。
等华鸿晓走到近前,邹靖转头对他说,“我有一件事,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找你帮忙。也只有你能帮我。”
“师兄,说吧,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 华鸿晓没想到邹靖也有求于他,顿时感到自己特有使命感。
“我想请你。。。。。。捕捉一个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