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春秋 第21章 人之将死

“血尿？“ 华鸿晓的眉毛拧成人字形。

”是啊。你不是要我帮你请假吗？生理老师问你怎么没去，我就说你有血尿，去检查身体了。“ 张小龙说得云淡风轻。

”说不定她会告诉辅导员，然后辅导员会来关心你了。“ 肖峰向来喜欢接张小龙的茬。

”好吧。。。。。。谢了哈！“ 华鸿晓拿这对段誉乔峰组合无可奈何。

今天实验室去的早，完成的也早。华鸿晓还以为能跟马骏在实验室再二人世界多一会，哪知道她说有事，急匆匆地出去了。

若有所失地回到寝室，才知道张小龙今天是这么帮助自己的。

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逃课了。

下午没课，华鸿晓照例在双扣的喧闹声中翻看朱迪给的几本大部头。

心里却在把实验中经历的场景反复拼接。

看来爷爷属于那个叫磨坊的组织。这么神秘的身份，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察觉到？

不知道爸爸妈妈和奶奶知不知道？还是他们也有人也属于这个组织？

想起有一次捕获到爷爷的心理活动，好像他不想把家人卷进来。所以也许只有他？

爷爷被临时叫到北京，是要研究一个什么演化激发器。

演化激发器？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

爷爷还没开始研究，就被凶手，一个潜伏在磨坊的内奸，害死了。

那个凶手利用一个隐藏的机器跟另外一个组织通话。那个组织好像叫青苔道。

爷爷跟另外一个人提到，要摧毁在法国的一个生产演化激发器的工厂。

现在朱迪带领陈雯邹靖他们，就在法国，希望可以通过捕获意识片段的方法，刺探神秘组织的身份和意图。

神秘组织在监视实验室，所以实验室也要反过来监视他们。

谁在实施对我们实验室的监视？是瞳吗？

可她为什么又要帮我找回手表？

也是她把磨坊的铜钱给我的吗？

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是想把这些疑问的答案都告诉我吗？

意识到最后一个想法纯属意淫，华鸿晓摇了摇头。

又把挂着磨坊吊坠的铜钱摸出来仔细端详。

“华鸿晓！” 突然一个声音在寝室门口响起。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到寝室里所有人都马上停住手头的活，转过头朝寝室门口看过去。

辅导员杨丽站在门口。

她从同医硕士毕业后，直接留校当了辅导员。

短短的头发，黝黑的皮肤，一身很干练。听说她是户外运动健将。

本来辅导员就是所有学生的顶头上司。这个运动健将的人设又让她平添了几分威严。

华鸿晓迷茫地起身。

“你来一下嘛！”

杨丽冲华鸿晓招招手，随即又对剩下的人说：“都在打牌哇？”

“搞着耍，搞着耍！” 肖峰挤出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笑容。

“等下正打算去自习呢！” 衙内大言不惭地说。

“期末考试快到了哦。” 杨丽一边领着华鸿晓朝外走，一边扔下一句教导。

走在路上，华鸿晓觉得忐忑不安。

“杨老师，我们这是去哪里？”

“校长办公室。”

“啊？去。。。。。。那干嘛？” 华鸿晓更加不安。

“放心。是好事。” 杨丽的语言也很干练。

校长办公室在校园深处一栋花团锦簇的大楼里。

古色古香的大楼，看起来有点像九教，但是里面的设施和装潢都是新的。

华鸿晓从来没有来过这一片校区，更没进过这栋行政楼。

小心谨慎地跟着杨丽上到二楼，推开一扇古朴的木质大门。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远处很大一圈沙发。高高的靠背挡住了视线，不知道是不是坐着人。

“周校长，华鸿晓来了。” 杨丽朝房间的另外一边说话。

随声望去，华鸿晓这才看到，房间的另一头摆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坐在后面。

“来啦？很好。” 领导站起身走过来。

一身笔挺的灰色中山装，灰白的头发向后整齐地梳理，脸上同时展现出权威感和亲和力。

“周校长。” 华鸿晓依稀记得，新生入学大会时隔着几千个人远远地听到过这位领导的讲话。

“你就是华鸿晓吧？你好你好！“

周校长伸出手来。华鸿晓一开始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杨丽轻轻咳嗽一声。华鸿晓才想起也伸手过去。

领导握手的力道很大，大概是每天无数次握手练出来的。

”我来给你介绍个人。” 周校长领着华鸿晓朝沙发的方向走，一边对杨丽点头示意。

杨丽知趣地退下。

沙发那边也一阵响动。有人站了起来。

“这位是约翰基金会中国区的理事黄博士。“ 周校长指着站起来的这位西装笔挺的男士。

然后又指着华鸿晓说：“这位就是华鸿晓。”

“你好。很高兴我们见面了。” 西装男热情地伸出手。

这次华鸿晓很快地就把手也伸了出去。

“坐吧。” 周校长摆手示意。

“约翰先生是我以前在美国留学时候的老朋友了。他创立的约翰基金会专门资助全世界的生物医学研究。” 周校长介绍说。

西装男点点头。

“是的。我们已经在全球捐助了超过三十个顶尖的大学和科研机构。这次，约翰先生亲自到中国来，商讨向同仁医科大学捐助1000万美元的事宜。“

1000万。还是美元。华鸿晓在心里面吐了吐舌头。

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约翰先生此次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见见你。“ 西装男单刀直入。

”见我？“ 华鸿晓眼睛睁的溜圆。

”你应该对约翰基金会不陌生吧。他们也是朱迪教授实验室的最大资助人。“ 周校长提醒说。

哦，金主约翰。华鸿晓恍然大悟。

他一边“哦”了一声，一边四处张望。

这么大的校长办公室，还自带会客厅，难道金主就藏在哪个角落？

西装男笑了笑。

“约翰先生年龄很大了，身体很虚弱。所以他在病房里休息。”

“哦。。。。。。约翰先生。。。。。。只见我一个人？现在实验室还有个师姐也在呢。”

“是这样。约翰先生的身体。。。。。。不能承受太多外来的访问。所以这次只安排见你一个人。而且。。。。。。” 西装男说着看了一下周校长。

“约翰先生就住在附一院的病房。他的身体确实很虚弱。如果访客带来了一些致病因素，比如微生物，即使对正常人无害，对他的身体也可能是很大的打击。所以，等会你去见他以前，先在附一院作个身体检查吧。” 周校长用谆谆善诱的语气说。

“呃。。。。。。什么检查呀？” 华鸿晓觉得周校长的语气无可辩驳，但还是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匪夷所思。

“跟学校每年给所有学生提供的体检差不多。另外再加上几项，让检查更加全面。“

顿了顿，周校长又笑着说：”基本上就是学校每年给校领导提供的那一套检查。所以相当于你享受了校长待遇哦。“

西装男开怀大笑，貌似很满意周校长的这套说辞。

华鸿晓也只能附和地笑了笑。

他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学校老大的亲自要求。

虽然离附一院不远，几个人还是钻进楼下的一辆黑色轿车。

华鸿晓看到个“L” 的标志。虽然他对车的品牌一窍不通，但是常听张小龙如数家珍般的唠叨。这大概就是张小龙嘴里的豪华品牌凌志吧。

更何况这车还专门配着个司机，一直坐在车里。

车拐进附一院的一角。华鸿晓知道，这里是所谓的贵族病房。

走进自动开关的玻璃门，是一片长长的红地毯。华鸿晓觉得自己是明星走台。

如果不是沾了校长的光，这辈子什么时候能走这么高大上的过场啊。他心想。

整个大楼虽然有不少医生护士，但是很少看到病人，更没有家属，安静得像图书馆。

抽完血，作了一系列常规检查以后，几个人到了另一个检验室。

看到门口挂着“计算机断层扫描（CT)”的牌子，华鸿晓吃了一惊。

“这个也要查吗？” 他问。

“对呀。校领导的年度体检，最先进的仪器也会用哦。” 周校长爽朗地笑着说。

华鸿晓满腹狐疑。不是怕自己携带什么细菌病毒传染给年老体衰的约翰吗？作这种影像学检查有什么用。

而且他知道，这种检查会用到辐射。小时候体弱多病，他没少照X光，一直担心自己辐射过量。

现在平白无故又要照一次，心里感觉不舒服的很。

周校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把他轻轻拉到一边。

“鸿晓，你也是学医的，应该知道这些检查对早期诊断疾病的重要作用。现在世界医学模式已经进入预防医学模式，用先进仪器早期检查已经成为主流。只不过很多人因为经济因素，还暂时负担不起。所以从健康角度来讲，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哦。”

华鸿晓看着他，暗自佩服校长忽悠人的本领。

周校长又压低了声音。

“另外这次约翰先生对学校的捐助力度很大。他点名要见你。完了以后也算是你对学校作的重要贡献。”

这下华鸿晓只能服软了。

就算是作一次全面的检查吧。他自己安慰自己。

扫描的过程比想象中快。

华鸿晓觉得扫描仪就是个大号的振荡器。整个过程跟在朱教授实验室做的实验差不多。

只不过这样的话整个扫描都是围绕着头部。这样的检查不算全面啊。

他又觉得有些吃亏。

好在做完这个检查以后，西装男高兴地宣布：“检查完了！现在我们可以去见约翰先生了！”

“这么快结果就出来了么？” 华鸿晓问。

西装男看了一眼周校长。

”是的。今天学校特地安排了一组化验科和放射科的专家为你服务，快速检查。初步结果刚才已经出来了。没什么问题，你可以去见约翰先生了。详细检查结果，过几天我会叫杨老师交给你。“ 周校长说话有条有理。

华鸿晓也觉得这话无懈可击，顺从地”哦”了一声。

“我等会还要去主持校务会议。所以你就跟着黄博士去见约翰先生吧。过后他的车会送你回寝室。” 周校长交代完，急匆匆地走了。

看样子他是特地来陪我作体检的。华鸿晓心想。

西装男领着华鸿晓走入电梯。

“见约翰先生的时候，有翻译吧？” 华鸿晓问。

他对自己的英语没有信心。

“我就是翻译。而且约翰先生也正在学中文。” 西装男笑笑。

电梯到了最高层，西装男作了个“请”的姿势。

华鸿晓跨出电梯门。这一层看起来更豪华，简直不像医院，而像个高级宾馆。

走廊上铺着地毯，墙上挂着画。

这些画大概都是现代艺术，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来到一个房间门口，西装男轻轻地敲了敲门。

打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护士。

走进门，华鸿晓看见这是一个单人间，有一张病床。但是上面没有人。

不远处的窗户旁边，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年长的护士。

听到开门的声音，年长的护士站起身来，走到轮椅后面把它了转了过来。一边转还一边用英语说：“约翰先生，他们到了。”

这句简单的英语，华鸿晓算是听懂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病房的护士都会说英语啊！

不过很快，这个惊奇被另一个更大的惊奇征服了。

轮椅上的人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喊了起来。

“华鸿晓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从声音和语调来看，这明显是个外国人。但是从面容上看，很难分辨出来。

因为他太老了。

皱纹纵横交错地刻在他的脸上，像密密的蚕茧。惨白的脸色，分不清是本来的肤色还是极度衰弱的体征。白白的头发和胡须似乎都经过了打理。但是它们都像营养不良的杂草，稀稀拉拉，无精打采。

与其说他坐在轮椅上，不如说他躺在轮椅上。整个身体只剩下那双滴溜溜转动的眼睛，还剩下些许的生命力。

华鸿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尤其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先生”的时候。

西装男快步走过来介绍。

“这位就是约翰先生。”

“约翰先生，你好。” 华鸿晓总算找到了答辞。

约翰无力地点了点头。又把头稍微向左偏了偏。

身后的护士马上会意，带着另一个护士走出了房间，带好房门。

后面的对话，大概超出了约翰现在的中文造诣。他开始用英语说，由西装男翻译。

他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眼睛看着华鸿晓。

华鸿晓也能听明白五六分。所以感觉就像是在和约翰直接交流，一点也不违和。

”请原谅这么急匆匆地把你叫来。而且还有体检这些繁琐的程序。你看到我的虚弱程度，也许能理解一点了。“

”没有什么的。。。。。。很高兴和您见面。“ 华鸿晓违心了一把。

”也请你原谅我用这样的仪表来见你。如你说见，我已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 这里华鸿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生命是很脆弱的东西，但又是世界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只能拥有一次。不是吗？“

”呃。。。。。。是的。“

”或者换句话说，自我意识是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失去了生命，就失去了自我意识。那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跟自我没有关系了。因为已经不存在自我了。“

华鸿晓心中一动。这很像朱老师当时面试我的时候的题目啊。

而且第三道题目，简直可以完美地拿来完形填空。

“呃。。。。。。朱老师曾问我，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以后，自我意识是否还可能存在。我回答说希望可以。所以，也许生命的结束并不是一切的结束。“

华鸿晓并不只是在安慰约翰先生，也在安慰自己。

约翰先生暗淡的眼神突然有了光。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是朱博士实验室唯一能成功作意识实验的人了！“

华鸿晓腼腆地笑了一下。看来实验室的最新进展，作为资助人的约翰都知道。

”华鸿晓先生，我想认真地请你考虑一个问题。“

”您说吧，约翰先生。“

”如果我向你发出邀请，请你去美国留学，你会考虑吗？你可以去任何顶尖的大学。一切费用约翰基金会都会负担。“

华鸿晓被当头的糖衣炮弹打晕，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然，这是一个重要决定。你可以慢慢考虑。可以花很长的时间考虑。我们不着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有这样的邀请。而且这样的邀请长期有效。甚至到了你结束学业以后，只要你愿意，我们也可以资助你去美国工作。”

“呃。。。。。。好吧，谢谢约翰先生。我会考虑的。”

“很好，很好。” 约翰改用中文，缓缓地说。

好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华鸿晓听。

然后他开始大口地喘气。

“约翰先生太虚弱了。他不能说太多话，也不能情绪激动。我看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吧。” 旁边的西装男一边说，一边快走过去打开门。

那两名护士还守在门口。

当华鸿晓离开时，约翰先生头靠在轮椅靠背上，用眼神给了他一个会意的微笑。

好像在说：“我们还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