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祯煦正睡得稀里糊涂,莫名醒了过来。此时困意缠绵,难离枕榻,他便依旧躺着,闭目养神,准备再打个盹。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像是有什么事发生。
他惦记着在外张罗的舅公,便支起身问了句:“外头怎么了?”模糊着又听见一声,竟像是男子怒吼,虽然不像是舅公的声音,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的起身下榻。
给他守门的小太监不知哪里去了,门外是朝霞宫的两张熟悉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
柳祯煦看着青豆和蜀黎,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前头又传来一阵喧闹。
有不少的男子从外头转回,边说边笑,纷纷往这侧的偏殿过来。
柳祯煦喊住个匆匆跑过的小太监,转朝两个宫女笑道:“劳烦姐姐们去帮我打听打听,”又指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小声道:“问清楚他们方才都干什么去了,下午是否又有了什么新安排。可千万别让我漏了。”
青豆和蜀黎领命而来,前后都有准备,怎会看不懂这位太妃的心肝宝贝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可是耐不住这祖宗哀求,软硬兼施,最终还是被逼的硬着头皮去了。
两人前脚才走,柳祯煦便冷了脸去问那个把焦急写了满脸的小太监:“外头怎么了?”
“不,不知道。”小太监急的磕巴,手指着前头道:“小的得去救人。”
柳祯煦的脸色一下变了,揪住了他的衣领问:“救谁?”
“不,不知道啊。”小太监紧着摇头摆手,“小人也是刚被喊起来的。是前头粘知了的回来说,好像,好像是有个姑娘跳湖了。”
“跳湖?谁!是谁?”
柳祯煦紧张的要命,可恨此人竟是一问三不知,便直接一把将他搡了出去。
等到更衣回来,他再次出门,方才的两个守门神已经转回了。
青豆道:“日头太毒,爵爷就在这里休息。待前头好了,自然有人来请。”
柳祯煦看着她默了片刻,还是抬起了脚:“我去瞧瞧舅公。”
蜀黎已急的跑出去伸开了手拦着,口中道:“爵爷千万莫要任性。这可是太妃反复交代了的。”
柳祯煦看着她,忽然一笑,伸手将面前的青豆扯向一侧,抬脚便走。
青豆对着那背影一愣,又看了眼他前去的方向,只能撒手摇头。
蜀黎这一拦,倒是让他直接找对了地方。
*
柳祯煦几步就进了对面的静思殿。
外厅寂寂无声,安静的仿佛没人。
他躲在边上,隔着帷幔偷偷探头望了眼内室。
最先瞧见的便是高处坐着的太妃,旁边坐着皇后,还有淑妃。
再看一眼,心口一紧。
他缩回脑袋抚着胸口,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
怎么连太子也来了?
*
氤氲之中,谢从安安安静静的泡着热水,面无表情,眼泪却一颗接一颗的掉。
秦礼安见她总是摸着左边的手腕,便仔细拉过又检查了一回。
手腕纤细,肤色凝白,她都看了三回了,明明是什么伤口也没有。
她原想问她可是女红做多了,手腕上有看不见的劳损旧疾,又觉得此刻的气氛,说这些不太对,只能在一旁默默陪着。
卢英带着笑梨在帮忙洗头。秦礼安与她二人对视一眼,悄悄的说了声谢。
这几人时不时的四目而视,却都不太敢说话。气氛就一直这样沉着,直到笑梨说好了,起身将擦头发的软帛递给了卢英,又将洗头发的架子和水盆挪开,去取架子上的干净衣裳。
卢英扶着谢从安出来,外头忽又有人敲门。
笑梨忙将衣裳展开,又不放心的回头看看,用自己的身子遮了遮。
秦礼安主动出去,隔着门问道:“怎么了?”
“静思殿请颜小姐过去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
人到了这会儿还是木讷着,感觉像是真被吓坏了。
“知道了。”她才应下,外头那个男声就又响了起来:“我先过去,你等等再来。”听着像是方才送颜绥宁过来的那个公子。
“慢着。”
秦礼安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就被裹着衣服冲到身边的谢从安吓了一跳。
“……你等着与我一起。我马上就好。”谢从安说完用力拍了下门板,似乎是有些生气。
秦礼安瞪大了眼睛瞧着,不明白外头那人只是说了一句话,这个一直木呆呆的人,怎么忽然间就鲜活了起来。
虽说是生气,也好过没人气儿吧。
卢英正好过来,招呼秦礼安一起帮忙。
三人围着谢从安,终于帮她收拾整齐。笑梨打开个小巧的胭脂盒子,轻轻点在了她唇间,转去看着镜子里的人道:“别的都还好说,只是这头发此刻还湿着,如何是好?”
秦礼安突然上前接过了梳子,从袖袋中倒出几个小巧的珍珠发钗,熟练的将谢从安的长发盘起几缕。
“这样子能好些?剩下的,我也没办法了……”
这几个姑娘都十分清楚。如此依旧是披头散发,等下见了人,必然少不得又要遭骂,受些不知礼仪的责备。
三人齐齐唉叹,谢从安这个正主却笑了起来。
她起身朝主仆二人道了谢,又握着秦礼安的手问:“疼不疼?”
秦礼安摇头。
“你的手真巧,我这个姐妹算是没白交了。”她说着又侧身对镜照了照,“其实这样挺好。没有那些沉甸甸的劳什子,我也少辛苦些。”说着摸了下耳坠,歪着脑袋逗她:“跟这礼物也就更衬了。”
看着三人终于都有了笑容,她走去拍了拍卢英,到了门口又停下来交代一句,“你们,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卢英当即应了声好。
秦礼安还在试图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被卢英拽住袖子使了个眼色,连忙也跟着说好。
谢从安这才放心出去,哪知才出了门又折回来,对着笑梨嘱咐一句:“好丫头,今日务必照顾好你家小姐,寸步不离。”顿了顿,又对着她们道:“你们三个还是尽量一处待着。出了这档子事,他应当会特别照顾你们的。”话尾处特意瞥了眼卢英。
卢英明白她说的是谁,用力点了点头。
秦礼安这个被连累的受害人自然也能猜到几分,反向劝慰道:“放心吧。只要还在宫里,她们大抵是不敢太过的。”
没想到对面竟然低头叹了一声,“你们还是小心些。记住了,切莫大意。”
谢从安如此的反应,让屋里留下的人心里都打起了鼓。她前脚离开,卢英便拉住了秦礼安打听是怎么回事。
经过方才的一番来往,秦礼安对这位自然也当了姐妹,掏心掏肺的,就连早晨的偶遇和小憩时的对话都捡着重点说了一回。
卢英听说她二人也只是今日相识,倒有些意外。
“这么说,颜姐姐怕虫子是她家中的姐妹告诉十公主的?”她重点抓的极快,“可是十公主为何要欺负她呢?”
长安贵胄何其多。这些贵小姐们胡作非为,对下人虐待整蛊都算不得什么奇事。卢英虽然年岁还小,对于十公主王浔却是因着宫宴的关系提前被叮嘱了许多。
入宫前,母亲已经嘱咐多次,今日定要远着这位。莫听、莫问、莫招惹。听说她恼起来是曾经打死过宫人的,不过是瞒在宫里,不许往外说罢了。其实与之前那位人人唾骂的谢家女是一个模子,都是恶人。
“虽然……我也知道,这位公主……脾气不好。但她……也不至于……”卢英磕磕绊绊说了半晌也没能圆出什么来,忽然将攥着的帕子一丢,“罢了。装模作样的我也不会。这长安城的恶女多得是。我也懒得分辨她们是怎么想的。”
她实在不喜欢也不习惯母亲教导的所谓圆融,索性放弃了,放下手里的茶,吩咐笑梨:“你叫宫人进来将此处收拾了。我们也都换身衣裳赶紧出去吧。颜姐姐既然嘱咐了要我们待在一处,下午就尽量不要分开了。且看外头如何,见机行事即可。”
*
谢从安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身旁的曾法书。
他还是穿着方才的衣裳,腰间别着把不离手的扇子,旁边还挂着个别致的荷包,其实是藏了金针的针囊,袖口胸前和袍子上都有水迹,都是刚才为了救她留下的。
“你不是来参加宫宴的。”谢从安道。
曾法书瞥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谢从安突然出声叫住了前头领路的太监:“静思殿里都有谁?一定要他也同去吗?”
对方欠身看了眼被她扯着袖子的人,想起方才来时九皇子的人如何威胁自己,只能思忖一回道:“未曾明说。”
谢从安心里的石头落地,扭头朝着曾法书摆了摆手,“凑什么热闹。赶紧走开。”一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想要跟自己掰扯道理,便上前一步,搡了一把,“赶紧走。别坏了我名声。”
白莲花生气皱眉的样子可太新鲜了。
谢从安差点没憋住笑,硬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抱着手臂瞪着他。
曾法书明白这丫头是要免了他受搓磨,瞥了眼静思殿的方向,略略掂量了一回。
今日这场闹剧不论最终如何判定,他都必然会被当成靶子,整治回她身上。
反正还有个备用人选,他这就功成身退吧。
“忘恩负义。”丢下句假模假式的骂,他便利索的甩袖走了。
谢从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