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的夏兰都温温柔柔,今日绷紧的眉间和紧抿的嘴唇怎么看都不大对劲。握着帕子的手也使足了劲在腰里攥着,看得谢从安额头冒汗。
夏松似是也有觉察,半晌没说话,在一旁默默的想心事。
谢从安还在琢磨着该如何回答才不至于引火到笙歌那处,没想到猪队友直接开口把油浇了上去:“大家早就知道了林姐姐的身份,多少人都在扶风坊里下注,赌咱们夏家有什么家底能撑她赢得最终的赌局呢!”
“真的假的?”谢从安惊讶极了,问完又觉得合情合理。
夏松得意的冲着她挤眉弄眼,开心的都要站不稳。谢从安忙暗示他收敛些。
座上的夏兰已经开口斥责道:“胡说什么!若当真如此,我怎会不知!”
忽然就有种小时候做错事被家长教训的错觉。
谢从安和夏松一起缩着脖子,什么安慰辩解也都已全然顾不上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的赌局让酒坊出了风头,夏松兴奋的有些过头,明知道姐姐生气,说起话来仍没有分寸,嘀嘀咕咕道:“那是都知道姐姐你在意什么,没人敢来告诉。陵化县城就这么大,谁不认识。那个刚开的扶风坊新鲜热闹,多少人都爱去看歌舞,林姐姐长得又好看,注意她的人本也就多些……”
“既知如此你就更该护着她!”
这下子兰姐姐更是气得彻底,手心直接拍在了桌上,听着都疼,两只眼睛也红了,似还是恨不过,直接上手去拧夏松的耳朵。
谢从安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
那些女子出入风尘场所的话她本就不介意,可她忽略了夏兰的心病。
“遮遮掩掩的也没意思,况且我早就说了要与扶风馆合作,姐姐也是答应了的。”
她出手护住夏松,虽然想起了缘故,但是脑袋里也没太明白,索性直言道:“姐姐的爱护我都懂,只是这件事本也藏不住,更怪不得松儿。陵化县城里的人不比长安的有眼界,女子做事本就难些,你这靶子做得多辛苦,刚好让我来分担一些,不好吗?”
许多事夏兰从未提起,但是在这样的小县城里,稍加打听便也知道了。
就比如孙家与夏家的关系。
她和孙绍祖的婚事本就是两家长辈早年的几句虚应玩笑,只因孙绍祖一直没什么出息,也放不下脸面,夏家出去之后两家便渐渐淡了来往,此事也未再提。
后来夏家出事,他们姐弟回到陵化,孙母也曾正式的带着儿子上门拜访,原本的和睦关系却因为知道夏兰决定自己出面支应门庭后全变了。
孙家不再提及婚事,还私下放出了话来,说他们家不要那种牝鸡司晨、不知分寸的儿媳。
樱桃将这些故事讲出来时,谢从安气得要她直接做两个小布人出来,每天照着时辰扎了出气。
忽被提起伤心事,夏兰的怒气消失于无形。一旁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夏松亦是窘相尽显。
谢从安只怕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连忙解释:“我是真的不在意。姐姐不要只是心疼我,也听我说几句吧。松儿肯定也不嫌弃我,所以真的没事。我们两个都只想能够多帮姐姐一些而已。”
夏兰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夏松,红着眼睛有些哽咽,“这一家人,有我受苦便也罢了。正因为听过了那些话,才不想你也……”
“我懂。”
眼泪随着这两字夺眶而出,谢从安赶紧抹了一把,拉夏兰坐下,又暗示夏松去倒茶来。
“姐姐可是不信我的话?”
“倒也不是。”夏兰有些不好意思,摆弄着手里的帕子。
谢从安趁势道:“我是真觉得咱们这样挺好。一家子人都是一个路数,以后出去不论走到哪儿,他们都知道了该如何敬着。”边说边冲夏松眨眼,摆出个小姐的样子也在一旁坐下,还特意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的抬高了下巴才去接了夏松双手奉上的茶。
夏松便懂事的绕过去给夏兰捶腿,一副狗腿的模样。
作怪的两人总算逗得夏兰笑起来。“方伯……”
“方伯那里姐姐放心。我只会乖乖听他老人家的安排,绝不捣乱。他负责酿酒,姐姐负责与找来买酒的商家应对,我就负责想法子让大家都知道咱们的酒如何的好。至于夏松么,他就负责好好读书做官。咱们一家子分工协作,一起把夏家的生意做起来!”谢从安手握拳头站起身来,心里累的直叹气。
提起正事,夏兰拉过她商量:“如今还要再做什么?大家都已经很累了。这新酒真的还要继续做下去吗?之前春花秋月还有些单子都已经要来不及送了。”
烦心事被提起,谢从安也安静下来。
现在的酒坊的确急需有钱进来,这样才能继续扩大经营。
灵机一动间,她喊起夏松。
对方听话的凑了过来。
“你说扶风馆里私下设了赌局?”谢从安问。
“对!啊……”夏松说完马上捂住耳朵,心虚的看向夏兰。
“……目前赔率如何,你可有闲钱?”
姐弟俩一瞬间就明白了谢从安的用意。夏兰不认同的摇了摇头。
“姐姐,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咱们下不为例。”谢从安又陪上笑脸,打起精神,准备继续哄人。
*
一间普通的三进小院。
迎客厅内坐着极为安静的两人。
假王爷捧着茶杯坐在副座。主座上是个眉目清秀的姑娘,手里攥着第一局斗富输给了琴谱的琥珀珠,若有所思。
“林主在想什么?”
手里的茶已品了几回,早没了滋味。
黄岭在心里默默回想着昨晚的那壶好酒。
那小子也没说这酒是什么名字,不知道派去买酒的人究竟买到了没。
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他抬眼去看,只见那串琥珀珠被林主放在了一旁的桌几上,忙开口解释:“这事它怪不得我。那小子没来由跟我装个有钱的身份,又是要斗富,我怎知他会拿出本失传的琴谱来。”
被唤作林主的姑娘心事重重,并未回应。
“林主不如直接说咱们下一步如何。老黄是觉得那个曲竹姑娘已经收手了。昨晚在扶风馆里等了多时都未见其人。若不是那个傅方忽然出现,咱们肯定就赢了。”
一个身姿娇小、眉眼玲珑的小丫头进来,放下点心,回头应了一句:“咱们又不是为了赌局来的。先生可是忘干净了?”
黄岭忙笑着掩饰,“当日也只说了句来看看那曲竹姑娘到底什么身份嘛。那个女扮男装的臭丫头一来就说是她相好的,我这才设局引她上钩,至于这些斗富什么的,不就是为了能多待几日,等林主过来……”
“黄先生是说曲竹姑娘昨晚一直没有现身?”林依瑶终于开了口,边想边道:“今早的消息说楼中买讯的那个人不见了。先生这宅子周围的人也都撤了,那些连日赶来陵化的江湖人也都纷纷没了踪迹。想来是他们得了什么消息才会如此。这个曲竹,究竟想做什么?”
“昨夜的赌局上究竟发生了何事?黄先生可说仔细点吧。咱们才不要听你再说那酒是如何的好了。”小丫头转过身去,掐着腰冲着黄岭直瞪眼。
黄岭忙咽了口口水,笑着摆了摆手,“当真没什么,该说的老黄我都说啦。那小子临时赶来,还晚了许久,许是知道了曲竹不肯帮他,回去找人救急去了。”
“傅方在这里藏了多年,为何突然暴露身份?”
“这个老黄也不知道。”黄岭答得心虚,又嘀咕起来,“只没想到当年的流言竟是真的。那么傲气的一个人,竟能躲在夏家那个破酒坊里这么多年。看来那个仇红袖是将他伤狠了。”顾自说着的笑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暧昧。
小丫头听出不对,又转过头来瞪着。他便将笑脸收了回去,端起茶杯假装在喝。
“这些都发生在长安回信之后吧。”林依瑶道:“他不许曲竹查你身份,必然就是已经知道答案了。”
黄岭听了将手一挥,“那就知道呗。”这一举动颇有些爽朗的侠气在身,少了那个假王爷的油腻。
“你!”小丫头气得又去瞪他。
黄岭撇了撇嘴,端起茶杯转过身去。
小丫头却不肯放过他,指着他道:“定然是你,就怪黄先生非要用那个王爷的身份!良王聪明的狐狸似的,怎会不知!主子就是被你给害了!”
“琴果。别闹。”林依瑶出声制止。
琴果退去了主座之后,嘴里却仍没肯闲着,嘟嚷道:“那个林小姐也是奇怪,为何好好地非要女扮男装往扶风坊里扎。主子,我们能不能去见见那个曲竹姑娘呀,不知道她是什么模样,生的可有主子这样好看……”
“琴果。”林依瑶再次提高了声调。
琴果马上捂着嘴,不再说话。
“挺机灵的一个丫头,怎么就是话那么多。”
黄岭看着主仆俩发笑,结果又被哼了一声。
“主子既然来了,过几天的赌局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黄岭这句问十分小心,心里却想着自己是不是能趁机偷偷去夏家酒坊探上一探。
“这次就怪你酒后失态,才把咱们的茶饼给漏出去了!”琴果心直口快,说完又捂住了嘴。
林依瑶只做没看见黄岭的心虚模样,问道:“第三局比什么,先生可有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