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慕容崇德来了清离殿里,屏退了左右侍女,直到太阳落了山,慕容崇德才从内殿出来。
看着慕容崇德远去的身影,华夭进了内殿。
清离坐在桌前,看见她进来了,嫣然一笑。
“华夭,咱们要出趟远门了。”
华夭闻言,喜不自禁,“恭贺公主,如愿以偿。”
如愿,确实如了心愿。
从得知大晟派了使者前来回纥,清离就猜到萧承睿此举想要的就是收复回纥,但不想大动干戈。
回纥这面,虽然如今强盛于过去,但若是与大晟正面交锋,只会是两败俱伤,而且难免又让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多年的筹划,谋篇布局终于派上了用场。
清离最先找了慕容崇德,试探他的心思,得到暗示之后,她就着手准备。
慕容崇德的意思很清楚了,现在关键是朝中的形势,主战主和总要分出个胜负。
清离打算帮慕容崇德一把,她吩咐了华夭去做一些事。
华夭本就机灵聪慧,经过她的历练,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
不久,朝中大臣,不管是哪帮哪派都会在无意中听到王上主和的消息,也许是经常入宫的女儿,妻子,也许是在军营里和大将默延古拉交好的子侄。
都是多年在朝为官,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道理都明白。
大臣们产生了争执,不过,清离并不在乎前朝的争吵,她还是清闲的过着日子,并不打算再插手,之前的事算是慕容崇德对她的纵容,如今就该适可而止,不能过多干涉朝政,她相信慕容崇德有这个能力,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几日后,高下立现。
双方会谈结束后,慕容崇德提出,派出使者前去大晟,以表诚意。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清离知道慕容崇德早晚会来找她。
那日密谈之后,第二日,慕容崇德发下谕令,命默延古拉,永宁公主出使大晟,示两国之好。
出了都城城门,踏上了前往帝京的路,清离掀起帘布。
不远处出现王城灰色的轮廓,那是巨大的砾砖,一层层砌出来的城墙与城楼。
巍峨壮丽的城郭像是连绵的山脉,高高的城墙直掩去大半个天空,北漠荒凉,方圆千里,再无这样的大城。
回纥各部落本来逐水草而居,直到百年前出了一位单于,纵横捭阖回纥各部,最后筑起这宏大的王城,始称回纥国。
慕容崇德上位后,开通要道,原本这王城正处在中原与大食的商旅要道上,来往行客必得经过,于是渐渐繁华,再加,慕容崇德厉兵秣马,儿郎们又骁勇善战,回纥终成了北漠的强国。
虽然疆域并不甚大,但便是中原,现在亦不敢再轻视回纥,这也是萧承睿更加主张和回纥修好的原因。
清离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她想起那日慕容崇德对她说的话。
慕容崇德饮着她亲手泡的茶,沉默了很久,清离并不着急,她已经等了很久,不差这一时半刻。
一盏茶后,慕容崇德终于开了口“清离,你回来也有几年了,咱们父女俩倒是没有怎么说过心里话,今日,父王想问问你,在你心里,我这个父亲怎么样?”
清离没想到他会这么开口,一时弄不明白他的意思,谨慎地说:“父王对女儿很好,女儿很知足。”
慕容崇德闻言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想听你心里的话,哪怕是难听的话。”
清离看了看他,低下了头,沉默良久。
他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呢,他缺席自己的童年,在自己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并没有出现,但也算是身不由己,有情可原。阴差阳错的事,清离不想怪在他身上。后来他努力找到了自己,认回自己后,更是加倍宠爱。他的用心,自己能看的出来。
可是,可是,真的不在乎吗?不在乎那格外颠沛流离的童年,不在乎那些生死一线,不在乎那些饥寒交迫,真的,不在乎吗?
清离抬起了头,直视慕容崇德的眼睛“过去无法追回,心中的伤痕还在,但是,我愿意接受父亲的用心,努力去接受姗姗来迟的父爱。”
慕容崇德看着她,哈哈大笑,倏忽停止。
“清离,谢谢你,我的孩子。”
清离也笑了,那些隔阂,那些不安,就像一堵堵墙,隔开了人心,好在,终究被时间和心意磨出了裂痕。
“你知道为什么你叫清离吗?”
清离确实不知道,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典故,也没有什么寓意,听起来冷冷清清的。
“是你娘亲定的,她啊,就希望你是个女孩子,不用去征战沙场,小时候在父母的膝上撒娇,长大了在夫君的庇护下生活。”
慕容崇德言语间满含着爱意,清离看得出来,他们很相爱。
“你娘一开始说是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并不同意,这个名字冷清,淡漠,也没个好说法。后来,你娘亲说了一句话,我就同意了。”
“娘亲说了什么?”
“月入清离,云落天都。”
月入清离,云落天都,什么意思,清离不明白。
慕容崇德看着她疑惑的样子,“这句话是你娘亲怀了你之后,找了一位高僧,想算算是男是女,没想到那位高僧没有说男女,只说了这句话。你娘听了,觉得高僧的意思是女孩,这八个字可能会是你的命数。你娘很高兴,她给你取名清离,是希望你如同皎洁的明月一般,永远单纯,善良。”
没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是这么来的,单纯,善良,看来她辜负了母亲的期望了。
慕容崇德又说:“不过,我倒不是在乎这前四个字,我在乎的是这后四个字。”
后四个字,有什么意思吗?
“云落天都?”清离问他。
“是,云落天都,我更觉得你的命数在这后四个字上,也许将来你的命定之人,会是一统天下的英雄。清离,你是九天翱翔的凤,你的天地不仅在回纥,更在这天下。”
慕容崇德郑重的看着她“清离,去大晟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去追求你想要的,你只要记得,无论如何,不论何时不论何事,父王都在这里,回纥都在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些小心机小手段在这个胸有沟壑的男人眼里不值一提。
他早就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他愿意放手让她去做,愿意以铁骑雄兵许下承诺。
清离的眼眶有些湿热,原来一直有个人在身后,看着她往前走,她还有什么担心害怕的。
清离起身,稳稳当当的跪下,行大礼“谢父王。”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的天地从来就不在这里,我的命定之人,会是征服天下的英雄。萧承煦,那个人会是你吗?会是你,只能是你,因为有我,我会帮你。
数月后,帝京。
一双纤纤玉手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街市中的热闹景象冲破了阻碍似的蹿了进来,叫卖声、大笑声、小媳妇们买菜时的嘀咕声……喧闹不断。
一双透着聪慧的美目闪了闪,注视外面的世界一眼,又矜持地躲回暗处。
马车镶金配银,美轮美奂,连马匹的辔头都是纯银打造,连同前后共十八名骑马的护卫,静静行走在这片呈现兴盛的大地上。
清离坐在马车里,看着华夭兴致勃勃的样子,一时失笑。
“出门在外,倒是没了稳重,像个小丫头似的。”
华夭听了脸一红,这是她第一次来帝京,东看看,西看看,哪里都觉得稀奇。
“公主就会取笑我。”
“听舅舅说,陛下在北郊围猎,会在行宫里接见我们,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公主,到了行宫,奴婢就会去看看地方,会立刻着手准备。”
“嗯,你办事,我向来放心的。”
帝京,我回来了,萧承煦,我回来了。
北郊行宫,今日,陛下会在行宫中接见回纥的使者,晚上还会有宴会,这可是件大事,行宫中人人都十分忙碌,做着准备。
此次行宫围猎,除了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贵妃娘娘,贤妃娘娘和各位王爷,主子们都在这里,奴婢侍从们更是填满了行宫,北郊行宫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清离和默延古拉到了行宫,由接见的大臣引路去休息。
“公主,今日陛下会先接见使者,我去大殿上,你就先在这里休息,等晚上的宴会,你再过去。”
“听将军的安排。”清离点头。
默延古拉前去面见萧承睿后,清离就吩咐华夭“华夭,去做事吧。”
“是,公主。”
华夭走后,清离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她需要休息,养足精神,准备晚上的宴会。
萧承睿和默延古拉的面见进行的十分顺利。
“将军,朕听闻回纥的公主也在这次出使的队伍中,怎么不见公主啊?”
“回陛下,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十分疲惫,臣让公主在驿馆休息,晚宴时,公主会来,还会为陛下送上一份礼物。”
“哦?是吗,那朕就要期待公主的礼物了。”
晚宴,觥筹交错,一片喜气祥和。
贺兰茗玉坐在萧承睿旁边,萧承睿一直都很喜欢她,只是之前她一直都不肯服软,如今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斟酒,夹菜,萧承睿很是宠爱。
贺兰芸琪看了看,只是笑笑,贺兰绾音看着上面的两个人只觉得刺眼。
萧承煦坐在王爷中间,看着上面的两个人,也是万般失意,只一个劲儿的喝酒。
萧承轩坐在他旁边,也知道哥哥心里不痛快,也就没有相劝。
一次晚宴,吃的各人心中各种滋味。
萧承睿十分得意,笑着问默延古拉“将军,你说的公主的礼物,朕怎么还没收到啊,你可不要匡朕。”
默延古拉起身一拜,“臣可不敢,陛下稍安,这礼物马上就来了。臣先斗胆,麻烦陛下让大家安静一下。”
“好,朕到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静一静,看看公主给咱们带了什么礼物。”
一时之间,四下寂静,灯火俱灭。
整个营地变得黑漆漆,事先没有防备到居然是瞬时完全黑暗的官员王爷们不禁发出“咦”“呀”之声。
待大家适应了黑暗后,传来两声铜铃脆响,一片幽幽蓝色在前方慢慢亮起,起伏波动,彷若碧涛,令人想起月夜下的大海。
若有若无的马头琴声,如丝如缕缠绕在迷离蓝色中,闻之不禁心神恍惚,一轮明月从海面缓缓升起,月牙、半月、满月,台下众人仰头看着悬于空中的圆月,隐约可闻惊异之声。
马头琴声渐渐清晰起来,好似随着月亮的升起,那个拉琴的人儿也从苍茫夜色中走近了大家。
随着几声鼓响,一个体态禮纤得衷,修短合度的女子出现在圆月中,她步步生姿,摇曳生香,长发未梳,发丝微晃,广袖长带轻舞,最后缓缓定格成一个敦煌莫高窟中反弹琵琶的飞天姿态,彷若将飞而未翔,欲落而迟疑。
隔着月亮她的身姿只是一个黑色的剪影而已,可已经让人觉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妩媚娇俏,令人心向往之;但又是那么仙姿灵秀、孤高清冷,如月中嫦娥,使人自惭形秽。
琴鼓声嘎然而止,全场落针可闻,众人抬头凝视着月中仙子,疑问于她是归去或是来兮
极度的静谧中,乍起琵琶裂帛之声,人人心中惊动,惊未定仙子已长袖展动,罗带飘舞,灵动,飘逸,清雅灵动得仿若手持琵琶的飞天,飘逸得犹如漫天轻盈的雪花,清雅得就像步步生莲的仙子。
轻高曼舞,她用她的长眉,妙目,手指,腰肢;用她髻上的明珠,腰间的褶裙;用她细碎的舞步,繁响的铃声,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舞蹈出离合悲欢。
观者无不动容于月中之舞,琵琶渐渐转慢,声越去越低,几近不可闻;月儿缓缓落下、光芒渐渐黯淡,仙子舞动的身姿慢慢迷蒙。
终于月中仙随着月儿消失在黑暗中,只余台上无声流动着的幽蓝波涛,迷离恍惚,恰似众人此时的心情。
又传来两下铃声,刚落,鼓声响起,百盏点亮的灯笼随着鼓声缓缓上升,居中的灯笼大如磨盘,往四周而去渐小,外围的不过拳头大小。
待得灯笼升至高空,遮在台前的幕布随着一声重重的鼓声迅疾而落,霎时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株株怒放着的红梅隐隐有微风吹来,枝条随风而动,竟有片片花瓣随风回旋着缓缓飘落,一片静谧夜色中暗香浮动。
明知台上的不可能是真梅花,可众人仍然禁不住轻嗅起来,有人低低叫道:“真是梅香!”。
笛声渐起,声音越拔越高,越去越细,直至云霄,忽地一个回落,乍然不可闻。
众人心中猛地一个空落正在失望,忽见梅林深处一位面纱遮脸的盛装丽人缓缓出现。
笛声再次响起,丝丝哀恸,深藏其中,却哀而不伤,志气高洁,宛若红梅历经风雪,虽有凋零,却仍然傲立枝头。
随着歌声,上悬的灯笼一圈圈熄灭,台上的灯光慢慢变暗,天上开始下起了雪,洁白雪花纷纷飘落随着在空中回旋而舞,她也缓缓起舞,只见舞裙像朵花般高速旋转,她越旋越美,越旋越快,手带银链摆出不同的舞姿,每一个漂亮的舞姿都像一张蛊惑人心的网,像要把人拉近这场舞曲之中……倏忽停止。
她傲然而立在红梅间,人花同艳。
纯白的雪,艳红的梅,组成了一个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而她却是整个世界的最亮丽的景致。
其余灯笼俱灭,只留中间的灯笼照在她和梅花上。
她扔掉了伞,半仰着头,目注着半空中飘飘荡荡的雪花。
灯光下她的眼神迷茫,神色凄凉,缓缓伸手去接雪。
她双眸似水,含着迷蒙,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
一举一动都似在舞蹈,长发直垂腰际,青丝随风舞动,发出清香。
腰肢纤细,四肢纤长,有仙子般脱俗气质,着一袭白衣委地,上锈蝴蝶暗纹,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倌起,额间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轻纱敷面,绝色容颜若隐若现。
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美目流转,恍若黑暗中丢失了呼吸的苍白蝴蝶,气质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