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龙的日子 第20章 上山

“......那青龙原是开天辟地的四象之一，其后世子孙在传承子嗣前俱肩负着守护苍生之重任。然而万年前新诞生的这位青君，非但不承族令，还差点吸尽天地灵气，只为拯救一个背叛天界的罪神，最终引来天谴，被发落至玄冥幽界的极北之地，受尽反噬带来的苦痛与折磨。”

“这便是梅山由来？那这位新晋帝君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救下的神祇如何了？”

“逆天改命自然没好果子吃，那名罪神因勾结魔族反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永世不得超生。”

“说起来，仙长与我谈论上界诸般过往，是否算泄露天机？”

“耶？这算什么天机，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真真假假，谁知道呢，权当你们人族的神话故事罢了。”

……

想起十多年前在殿外偷听到的对话，未明夷心中突然多了一分底气，视线从青鳞化成的坚实衣料缓缓转向那张居高临下俯瞰自己的冷峻面庞：

“帝君身为戴罪之身，当专心思过才是。我布诛仙阵其心虽可诛，可多年过去天谴未至，说明上天是赞成的。”

青筠左手握剑，闻言不由歪了下头。

未明夷看出他眼里的疑惑，一时有点拿不准他是否记得坠入凡尘前的一切。

那名来寻无极道人的神秘仙长说，新继任的龙帝在被贬谪前受过惩戒，弄坏了脑袋记不起过去的事。

可一想到自己能顺利从他身上结阵的原因，他又不是很确定了。

十五年前他独身来到此地，非但没遇到危险，还被一个长着绿眼睛的少年殷勤地献上一株梅花。

那少年偷偷跟了他一路，在他即将离山前闪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红梅奉上。

未明夷清楚地记得，举止间暗含欣喜的少年在看清自己的一瞬，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此后入山虽一直安然无恙，但少年不再亲近于他，只是远远地跟在身后盯着他的背影。

后来少年盯的对象换了，甚至为了那些背影与自己相似的人，开始频繁下山。

这便导致特地来吸取灵力修炼的自己，升境变得极不稳定。

远在天边的那人已入化神境，若迟迟赶不上他，自己会被他无情地抛却人间。

于是顶着容颜衰退的风险，他强行吞下了逆元丹，短暂将自己提至化神境，之后施计布阵将那条龙彻底封锁在山上。

他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这条龙信任他，准确说，是信任那个与自己背影相似的罪神。

如此怎么还说他不记得过往？

眼见夺命剑器步步逼近，生死存亡之际，未明夷再次开口：“我知神君在此地是为等一故友，你若放了我，我便将他行踪告与你，如何？”

......

瑾瑜追上来时，见未明夷跪匍在那道青色身影前，姿态恭顺谦卑。微顿片刻，他恍悟过来囚禁青龙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就在他以为脾气不好的青龙会用璇凌血刃围困自己多年的人时，后者突然收起了剑，缓缓朝他这里看了过来，眼里透着捉摸不透的情愫。

瑾瑜内心疑惑，正欲上前，未明夷忽然起身道：“我既已告知神君所思之人，望神君信守承诺。”

青龙淡淡瞥他一眼，没有表示。

未明夷便起身准备离开，瑾瑜见状立马上前道：“等等！”

下一刻，熟悉的剑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瑾瑜只得朝未明夷背影喊道：“师叔杀我究竟是何原因？”

未明夷并未转身，只冷淡道：“可惜此人身怀邪魔之心，不得不委屈神君将其留于山中涤除邪祟。”

说罢转身乘剑离去，瑾瑜望着他背影，一时僵在原地：“邪魔之心......”

他好似没懂未明夷在说什么，可脑海中迅速涌上来的往事又清晰地告诉他，过去多年受尽诸多不公待遇的原因。

明明天赋异禀，祖师却将他送至最受冷落的隐苍峰；

十五岁修炼至与师兄同一境界，师叔们却说他修习邪魔歪道；

他想下山为民做事，与师兄弟一同惩恶扬善，师父却用宗规将他禁足在无法施展拳脚的破道观里..…

他愤怒、委屈、痛苦，可最终他选择了隐忍，已至多年过去竟变得习以为常，甚至都默认了不受待见的境遇。

这一切，原来是因为他的出身？

他身怀邪魔之心，原来他竟是魔么，他居然是魔？！

“不、不可能，怎么会......”他不敢置信、难以接受，不停地给自己洗脑想多了，忽略了身体这一瞬间的异样，差点被体内突然暴动的邪火灼烧受伤。

昏迷前，他只看到那双迅速凑近的绿色眼瞳，向来不可一世的眼里竟充满了担忧。

...

“阿香，你说山主怎么突然转性学会照顾人了，居然亲自出门给人找衣物，我怎么就没这个待遇呢？唉，同职不同命啊！”

“山主......去哪儿了？”床那头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银狐转头，见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已经缓缓坐了起来，他急忙跳过来道：“你别动哇！山主去他的小仓库给你找换洗的棉服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快躺下。”

“我没有受伤，我只是......”

内腹像被岩浆浇过似的，瑾瑜强忍灼烧的痛楚，和银狐说：“我体内的火毒提前发作了，我现在必须找一潭冰泉......”

“火毒？！”

“我片刻间解释不清，但我必须离开这里，否则会伤了你和露香。”

火毒一旦发作，不及时压制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瑾瑜来不及细说，好在银狐一听有关露香的安危，立马重视起来，跑出门去给瑾瑜找冰泉。

一刻钟后，瑾瑜艰难地在银狐找来的一根木棍的帮助下入了冰泉，银狐蹲在岸上担忧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瑾瑜点点头：“你回去照看露香吧。”

“山主抱你进来的时候可紧张了，他要是回来看见你没有好好躺着......”

“他先前已帮我压制过毒性，想必知道我的情况，如果他来洞内找你，你让他来这里就好。”

银狐离开后，瑾瑜开始运功散毒。这毒火原本还有一段时日才会发作，不知为何竟提前了。

如果他的意识没出错，晕之前那条龙是通过渡气的方式帮他压制毒性的。

此方法虽有很强的疗效，可惜只治得了一时。

散毒过程缓慢而痛苦，等瑾瑜再次睁眼，已过两个时辰。

一眼看去，月下的潭面平静无澜，只有一对伸出水面的龙角显得有些突兀。

这龙在他毒散到一半就来了，一直静静潜在水中等他。不闹腾不耍脾气，着实让人意外。

“神君？”

听到声音，体型缩小至和人差不多大的青龙立即从水里钻了出来，眨巴着一双墨绿色的眼瞳看靠岸休息的人。

瑾瑜从未见他如此安分守己过，神奇的同时不禁有些疑惑。

“怎么这样看我？”

眼里明晃晃写满了“我要过来”的渴望，身体却一动不动，十分克制地立在原地。

瑾瑜半懵半猜和他伸手：“你要，过来吗？”

话落，对面龙像得了圣旨般，一个神龙摆尾就游到他面前，在仅隔半寸的距离停下时，瑾瑜微微仰头和他对视。

对方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青龙对他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尽管他不知道什么原因。

明明先前发生的事应该令他如今的处境变得尴尬，然而神龙好像并没有要和他计较逃离梅山的意思。

“我今日贸然下山，是因......”

话未说完，身体突然就被一个沉重的东西缠住了，紧接着肩窝处落下一颗沉重的龙头。

......这龙直接把他当成盘龙柱盘起来了。

瑾瑜侧头一看，人家已经把眼睛闭上了，一副根本不想听他解释的样子。

瑾瑜只能作罢，浸在水中修养片刻。大概一个时辰后，他恢复了些体力，身上的龙也刚好“醒”过来，主动放开人率先上岸。

等瑾瑜从水中出来，化作人形的青龙已经捧着整理好的一沓棉服走到他面前。

下水时没有脱掉旧衣，现在身上**的，的确急需一套干净的衣服换洗，然而山主大人却要亲手帮他换，瑾瑜有些受宠若惊：“我自己来吧山主。”

遭到拒绝，青龙只好皱着眉站到一旁，眼睛却一点没离开人。

此时天色昏暗，可见度不高，但瑾瑜还是尴尬地有点不知从何下手。

明明之前对方化作小蛇缠他身上时他都没这么不自在，现在居然不好意思。

纠结须臾他只得背过身去，三下五除二褪去衣服，好容易整理好着装，一转头，发现青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准确说是他的背。

“怎么了吗？”

青龙没回应，只是缓缓上前，走到瑾瑜面前时他忽然低下头，与瑾瑜额头相抵。

瑾瑜原本下意识想躲，但被一只手捏住了下巴不得动弹，好在之后青龙没有什么出格举动。

正当瑾瑜疑惑这是在做什么时，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突然涌现在脑海中：

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一个男人的背影——

高大挺拔，穿着金炽羽衣，乌发高悬，一派意气风发的样子。在他周围，开满了鲜艳的红梅。

只是始终不见这道身影的正脸，瑾瑜还想等着看他转回来的模样，可很快他就被拉回了现实，视线清明一瞬，只有一双绿瞳在死死盯着他：

“你给我看的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