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很困?”陶子赫盯着她扯扯唇角,手里的书还摊着。
“你不是仙人吗?怎么还需要睡觉”
巫夏重新坐下,大拇指和食指拈起来翻开一页纸,慢吞吞照着念。
由于很困还被迫加班,她教学态度敷衍很多,吐出的字逐渐含糊不清。陶子赫推了她一下,摇摇欲晃打瞌睡的巫夏瞬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陶子赫:……
他没有再叫她,坚强地用左手磨墨,把粗糙的白纸摊平拿砚台压着。观察了下册子上那几个字大致长什么样后,他一丝不苟地练起字。
即便已经够小心翼翼,然而由于笔触、手感的原因,第一遍写出来的字还是歪歪扭扭,丑得不行。
他没有气馁,又写了几遍,等到写满半张纸,望着与册子上几乎无二的大字,又望向脑袋整个都埋在手臂里的巫夏,他欣慰地点点头。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这个师父能文能武,他还是很满意的。
被大反派满意的巫夏在睡梦中腿一蹬,惊醒过来。
“怎么了?”
见她一脸慎重,拍了两下脸颊就准备冲出去的模样,陶子赫作为徒弟关心道。
“我放那边的‘封’字符有动静,可能是蛛魔。”巫夏皱眉,“我得去看看。”
“你去干嘛?去找死吗?”他表情古怪,“那天你都没有打过它们,现在去到底是谁打谁?”
巫夏:“……什么叫找死?除魔灭魔是修士一辈子的使命,只要它们敢出现,我就得正面迎敌!”
月色似水银,簇拥着清风进屋,陶子赫走到门口,望着远处的大山。
“我还挺好奇的,明明你打不过它们,怎么还有胆子深夜一个人去查探?”
“什么叫我打不过?你讲话注意点。”巫夏气闷,“那是因为前几天有两只!”
“如果这次还是两只呢?三只四只五只?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陶子赫!”虽然巫夏很理解他,但还是真的生气了,“除魔卫道是每一个修士的责任。以后你也得担起这份责任!”她想到原著里他勾结蛛魔屠戮同门,更加烦躁,“反正你谨记这份责任就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来不及了。”
他站在月色里,神色莫名,闻言却也没有再阻拦,为她让开一条道。
白光一闪,秋雨剑出现在掌心,巫夏一脚踏进院子里。
“你不害怕吗?”
突然,身后的陶子赫好像察觉到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若有所思地轻声说,“我感觉你在害怕。”
握着秋雨的手一顿,巫夏险些没抓住它。
她回头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再忤逆师父,小心我回来打你!”
说罢,朝印有“封”字符的大山那边赶过去。
夜深露重,又是农村,她掐个避风诀,连续几个跳跃,没一会儿就来到山头外延。
蝉鸣蛙叫打破夜色的宁静,她与月色融为一体,目光落在远处鼠头鼠脑的黑影上。
修士五感异于常人,即便距离远,她还是一眼就看清那是个中年男人,三十岁左右,浑身破破烂烂,脸上有血污。
三张“封”字符彼此之间间隔很远,又高高地挂在树上,按理说凡人是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可这个男人一脸愁色,抱着树干绕来绕去,明显是在为“封”字符发愁。
风带来他身上蛛魔的气息。
巫夏从右边绕进树林,悄无声息地逼近他。
贼头贼脑男人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气从心里猛地涌出来,几乎把他冻僵。
刚刚是不是有人拍他的左肩?
他头皮发麻,身子僵硬,两条腿抖个不停。
那只阴凉的像是死人的手再度拍了拍他。
他再也忍不住,“啊呜啊呜”地鬼叫,眼泪鼻涕一起冒出来。整个人朝前扑倒,肚子露在上面,双腿不停蹬着,几乎要蹬出火来。
“别杀我别杀我!”他鬼哭狼嚎地惨叫。
巫夏:……
这人怎么这么不经吓?嫌疑都直接可以排除了。
“起来,再叫就杀你。”
中年男人还在那儿蹬腿,像一条翻不过身的鱼,似乎这一招可以把所有的妖魔鬼怪踹走。嚎了半天也没见把刀贯穿自己,他抹了把鼻涕,心惊胆战地摸着胸膛站起来,哭道:“你是谁咧?大半夜为什么要吓人!”
一张“封”字符飘到巫夏手里,她一抖,巴掌大的纸像是活过来,直直朝他飞去罩住他的面门。
还没等他爆发出凄厉的哀嚎,这张纸就轻飘飘地落在空中不转了。
没事?跟蛛魔没关系?那为什么身上带着蛛魔的气息?
难道是……村长丢失的儿子?
“你是谁?”
果不其然,那人答道:“我是周明啊!我家老头子呢?我要回去找他!”嘴上说着,他拢拢衣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道:“可吓死了乖乖嘞!幸好我激灵跑出来了!”
巫夏一问,原来他被又黑又大的大怪物抓走。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的,不曾想在山洞里呆了半天,那两只蛛魔都没回来。他就用随身携带的柴刀把蛛丝割断一路跑了回来。
其中艰险,不必多说。
巫夏见他怕得厉害,主动把他送回家。村长自是千恩万谢,还拿了家里的土特产和一点碎银子给她。
土特产是两个泡菜坛子,据说很可口。她没拒绝,晃悠悠地回了周大丫家,把坛子放在大丫门口自去睡了。
打理完一切,她躺在床上,琢磨这个小小的山村。
蛛魔喜食人,长长的口器扎进人的脑袋里,像喝饮料一样把人吸干,只剩皮囊。
一般而言,它们更中意人修,至于凡人,据一位被抓起来严刑拷打做研究的蛛魔说:口感不好。
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们一丁点也不吃,村里消失的人,包括周大丫的娘亲,估计就是被它们吸干了的。
巫夏困得厉害,却睡不着。她辗转反侧,还是爬起来拿出玉简给巫衡师弟发了一个消息:“世俗界又出现蛛魔了,两只,我已经杀掉了。”
她不由想到两百多年前,一场动荡席卷了整个修真界。
赖以为生,绞杀过无数蛛魔,保护修真界数百年的喜别离长城崩溃了!
崩溃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那道象征新生的光膜又自动补全,把所有想钻进来的蛛魔全部灭杀。
只不过崩溃的原因一直到现在都是机密,巫夏还是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了解这一点。在其他人眼里,喜别离一直伫立在那儿,静静地守护着他们。
那次崩溃造成无数蛛魔蝎魔爬进修真界,疯狂屠戮。各宗派摒弃前嫌,修真界的人上下一心据说这才力挽狂澜,可仍有漏网之鱼。
巫夏毫不怀疑,这里的蛛魔应该是在躲避修士,是两百多年前那些漏网之鱼的后代。
按周明所说,只有两只,她应该是可以放心了的。
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巫衡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一点动静都没有。巫夏放下玉简,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忘了一件重大的事。
是什么?她翻个身,闭上眼睡着了。
第二天神清气爽,她想着既然陶子赫已经醒了,那便白天上午教他写字,下午再去大山里巡逻。
等她慢悠悠地走进村医家里,只听得对面的竹窗“嘎吱”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陶子赫披了一件黑色外套,神色恹恹地坐在窗口处。听到脚步声,他抬头,刚刚还无精打采的小白脸在0.001秒内迅速切换成标志性的嘲讽脸。
虽然没什么大幅度的变化,可他嘴角似乎勾得比平常高了一度,狭长黑眸中疑似一闪而过愤怒,种种表现都将“嘲讽”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
仿佛她是一坨烂泥、一坨牛粪。
巫夏挠挠后颈,她没干嘛吧?
就因为昨晚她说的话?
“砰。”
陶子赫似乎很不想见到她,脆弱的竹窗都被他震得几乎快散架了。
巫夏莫名其妙地进屋,心平气和地打开书本,招招手,示意反派过来,“今天多教你几个字,每个字都抄二十遍,我晚上检查。”
陶子赫:“呵。”
巫夏:“……”
她两指点着眉心,把皱在一起的眉强行推回原位,一拍板凳,严厉道:“再不过来就抄五十遍。”
反派脸色依旧苍白,他扶着右手坐下,阴阳怪气问道:“你在山里呆了一夜?”
“没啊,去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
陶子赫视线在她身上游移:“看样子你命好,没遇到蛛魔,不然也不会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巫夏耸耸肩,“七十遍。”
俊逸的少年脸一黑,不再搭话。
巫夏反复琢磨,为突然浮在心头的想法感到荒唐,“你不会是在怪我昨晚没有给你报平安吧?”
“哗哗。”
只有书本翻动的声音。
默认了?不应该啊!
她还以为反派都死鸭子嘴硬,死不承认的那种呢。
不就是有那种“我关心你但我就是不说任由你冤枉我我一个人独自流泪”的主角吗?
看样子反派的确与众不同。
她去看陶子赫,对方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仿佛失聪般正在一丝不苟地练字。
巫夏虽然觉得受宠若惊,但又隐隐担忧起来。
按理说她一开始不应该以“师徒”关系牵绊两人的,她很担心万一他以后出了什么事,她也会收到因果纠缠的反噬。
不过……等到他回到剑宗,重新拜师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唉,这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啊……
引他入道的事不能拖,得尽快做好,让他允诺。
她摊开书,心里打着小九九,三心两意地教他。
仅仅一夜,反派写出来的字游云惊龙、秀丽颀长,不可谓天赋不高。
过去小半个时辰,他就又认了三十个新字。看他这么聪明,巫夏把原来的计划推翻,一直教下去。
陶子赫除了读出声音,再不肯跟她交流一个字,完完全全把她当成了工具人。
认完字基本上就没她的事了,但她看天色还早,就无所事事地翻起一本话本子。这话本子是那天跟启蒙书一起买来给她解闷的,还没翻几页,村医端着一碗白粥进来了。
“啧,你怎么还写上了?还用左手写?刚醒过来,别累着了。”
陶子赫笔尖一顿,态度还算客气,“没事,我都不疼了。”
“姑娘,”村医把碗递给陶子赫,这才看向她:“你要吃吗?中午也留在这儿?”
现在陶子赫的吃穿用度都是他负责的,如果巫夏想留下,他就得多烧点饭。
“中午吃什么?”
“炒地瓜。”
巫夏本来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结果等了半天,房间里只有陶子赫窸窸窣窣的写字声。她忍不住问:“还有吗?”
老村医摸摸胡须,好奇地反问:“还要什么?”
“他——”巫夏戳戳陶子赫的肩膀,他掀起眼皮扫她一眼,没躲。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不需要补补吗?”她比了一个超大的手势。
老村医眼一瞪,“我家很穷的。炒地瓜就不错了,想另外吃肉,得加点钱。”
陶子赫眉头皱起来,他并不重口腹之欲,也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他用笔杆回戳巫夏的胳膊,“什么都能吃,又不是要命的大伤。”
“这还不是大伤?”巫夏叹气,觉得反派挺能忍,“我第一次受伤,师父哄了我好久!每天给我一个蛟蛇珠,一连给了我一个月呢!他还准许我去膳堂吃饭!”
虽然不知道蛟蛇珠是什么,但是“准许她去膳堂吃饭”是什么极其难得的事吗?她平时连饭都吃不上?
陶子赫看她的目光顿时变了,鄙夷中带着点嫌弃,嫌弃中又夹杂几丝怀疑。
巫夏没理他,跃跃欲试,“我想做饭!他这顿我来自己做!”
前世她一个人独居,照着网上的教程会做许多好吃的。现在她就很怀念自己做的红烧鸡和鳝丝面,不要太好吃!
她喜滋滋地跟着村医出去,临了扒着门朝陶子赫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放心,我今天一定让你吃上肉!”
陶子赫:“……”
她欣喜的表情仿佛是遇到了一件天大的好玩事。
“随你。”他很矜持,才不像前几天她那么贪吃呢。
巫夏昨天刚得了钱,老村医也爽快,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养在村医家后面的一只年轻母鸡便被按在了她脚底下。
旁边有把破破烂烂的菜刀,巫夏晃了晃,刀柄摇摇欲坠。她放下它叫出秋雨,两手握剑,银白的剑尖对着鸡头比划半天,在空中重重劈下——
“你等等!”
猝不及防响起一个男声,陶子赫听起来又惊又气。
“怎么了?”
剑锋一转,砍在地上,年轻的母鸡开始不住挣扎。
“你要砍它的头?”陶子赫快步出来,盯着鸡又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智障。
巫夏不乐意了,“不然呢?”
“砍头干什么?”
“放血啊。”她理所当然道。
陶子赫唇瓣嗫嚅几下,一时之间心头涌现万般情绪,最多的是后悔。
这个女人,怕是从来没做过饭。
想着终归是要给他吃的,他勉为其难地提点几句,“砍头不能放血,血会堵在它的身体里,到时候肉是红色的,不好看。”
巫夏挠挠脸,“那我该怎么放?”
印象里外婆杀鸡都不让她看,但是她偷偷瞄过一眼,就是拿把刀对准鸡脖子的。她还以为是直接把头砍下来呢。
“在鸡脖子上拉道口子,把血放到碗里,鸡血是可以吃的。”他余光扫过秋雨,眉头狠狠一跳,“拿刀,不要拿剑。”
巫夏毕竟是在修真界长大的,不至于杀个鸡大呼小叫。按照他的指导放完血,嫌拔鸡毛麻烦,直接热水烫了一遍把一整块鸡皮连着鸡毛全部撕下来扔了。
陶子赫本来都想回去继续写字了。见她因为刀不锋利,又想拿出秋雨砍鸡时,他面无表情地停下步伐,决定今天这顿就看着她做。
巫夏被他盯着,莫名觉得有压力。
天色不早了,刚刚杀鸡还耽误了功夫,她决定不煲鸡汤,改做红烧鸡。
做法很普通,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她的乾坤袋里有几种香料。询问老村医陶子赫的忌口后,她挑了几样撒进去,顿时香味扑鼻,几十米开外都能闻到。
烧火是老村医帮忙的。巫夏再一次耍大厨风范,颠勺把鸡肉颠到地上后,被当做病美人对待的陶子赫“腾”地起来,两三步挤开她,左手夺过她的勺子就开始翻炒起来。
巫夏敢怒不敢言,兴许是几十年没做过饭,完全没有手感了。
出锅时,老村医直流口水,吆喝着陶子赫把所有的鸡肉都装碟。
陶子赫盛了一大半,剩下的就不动了。
“怎么了?”村医问。
他瞥了眼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巫夏,哼了一声,“去准备点辣子,我帮你炒。”
刚刚她眼里的辛酸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猜也能猜到,她兴致勃勃地给他烧饭,肯定是要给她自己留一份的。
那天她来自己家吃饭,嘱咐过他要多加点辣子,估计是个重口的。然而现在换成他一个病人掌勺,她就没好意思讲,只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示意他。
不得不说,他完完全全地掌握了巫夏的心理变化。
巫夏眼睛一亮,喜滋滋地给他打下手。爆香味充斥整个厨房,最后一碟鸡肉出锅,村里别的人家也逐渐飘起炊烟。
三脚桌就放在院子里,三个人,两碟菜,还有村医拿出来的一瓶酒和花生米。
巫夏吞吞口水,和老村医敬了杯,率先夹了一块被浓郁鸡汤包裹着的菌菇。
真香!
她正准备放进嘴里,院子里的大门突然“轰”一声被暴力踢开,顿时散架成几个木块。木块掉在地上,激起满地黄沙飞尘。
“轰隆隆。”
地面似乎在震动。
一个人费力地挤了进来。
她每走一步,鸡飞狗跳,地面摇晃,几乎叫人站不稳。
赘肉横生、黑脸上满是油花、体型壮似小山的芸娘耸动肉鼻子,黏腻仇恨的目光一扫,直直地落在陶子赫身上。
她指着他,脸上横肉抖动,嗓音洪亮如钟:“就是这个小子!把他给我绑回去!”
话落,十几个身形与她不相上下的高大男仆从门外蜂拥而进,把三人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