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心期千劫在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天崩地裂

站在幽栖山下，回首眺望那座连绵不绝的山脉，想到在谷中度过的日日夜夜。那慈祥和蔼的老人，给了她无尽的关怀与疼爱，更给了她勇气。他让她恢复武功，并且功力大增。她好像重新活了一遍，过去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彻底散了。她的眼波变得更加明净、亮丽，她好像站在高山之巅，俯视大地，胸中溢满豪情，更加无所畏惧。

可是此刻离开，她心中仍然充满惆怅。老人的枣红马流星，还有那只小雕闪电都好像是通灵性的，默默跟着老人，送她到山下，一个依依不舍地拿脑袋蹭她，一个拿尖尖的嘴巴啄她的衣裳。

眼眶潮湿了，她搂着它们的头，轻轻安抚着。然后放开它们，向老人深深一躬：“老爷爷，再造之恩，雨陌毕生难忘。我还会回来看望你们的，请保重……”

终于，挥手告别，飞身上马，向老人指点她的路径走去。然后她才发现，虽然子湘的人早已从幽栖山撤去，那些重要路口、关卡，还是有着严密的盘查。他们在找一位十七八的少女，有好多无辜女子被当成她抓去审问。

南宫雨陌有些庆幸，幸好她易容成了少年，从外表看，她肤色微黑、浓眉大眼、身材矮小，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她顺利出了华表，那里是到大凤最近的关口。天气很热，汗水沿着额头滚滚而落。烈日当空，她的马已经热得直喘粗气。

她下马，将它牵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前面有茶棚，南来北往的旅客都在这里稍作休息，喝上一碗凉茶。

她看到茶棚侧面有一个很大的石碑，上写鹤鸣坡三字。

她向店家要了一个喂马的盆，盛满水，给她的马喝。然后坐下来，要了一碗茶，慢慢喝起来。

已经是大凤地界了，她终于回来了，一时间胸中溢满酸楚，随着茶水涌进她喉咙里。

就在这时，她看到前面出现一队人马，除了为首之人衣着华贵，身后诸人都是侍卫、随从打扮。那群人人高马大，还未到近前，就有一股嚣张的气势夹杂着尘土而来。

南宫雨陌心头剧震，这个人竟然是子湘！他怎么会到大凤来了？是来找她，还是奉子涵之命，来做危害大凤的勾当？不，不会，他只是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子涵不会委他以重任，那么，他是为她而来？

有一瞬间，她想扑上去，一剑穿透他的胸膛，为秋嫂报仇。可是这光头化日之下，子湘身边又有那么多高手，她没有把握能应付他们。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必须先回去，结合武林同道，诛杀貔貅堂、粉碎黎国的阴谋，然后再图其它。想到这儿，她叮嘱自己沉住气，不可莽撞。屏息凝神，低下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少年模样，捧着茶碗，专心致志地喝。

子湘在坡前勒住马缰，大声下令：“下马喝点茶、解解渴再走！”

“可是，这荒野之地……”他身后的侍卫略有迟疑之色，毕竟子湘贵为王爷，在这种地方随便喝茶，谁知道干不干净。

“出门在外，计较什么！”子湘极其不耐地皱起他细长的眉，率先下马，向南宫雨陌这边走来。

南宫雨陌一愣，子湘这个人，竟然会抛下身份、入乡随俗？她依旧目不斜视地喝着茶，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开，怕引起子湘注意。

“走开，走开！你到那边去，这里让给我们！”子湘的一名随从见南宫雨陌这一桌就她一人，而其它位置几乎都坐满了，立刻上来吆喝着赶她走。

南宫雨陌低着头，听话地往旁边挪过去。

突然，“站住！”子湘一声断喝。

南宫雨陌皱眉，难道子湘看出来了？她站住不动，也不说话，头埋得低低的。

子湘上下打量她两眼，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你，抬起头来！”

南宫雨陌暗道，我本想与你相安无事，若被你认出来，我就少不得与你殊死一拼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南宫雨陌已经不是失去武功、任你欺侮的南宫雨陌了！

她想着，慢慢抬起头，依然装作胆小怕事的样子，躲闪着子湘的目光：“这位爷……你，你有事么？”刻意变得沙哑的声音，像处于变声期的少年。

子湘的目光像刷子一样将她从头刷到脚，慢慢眯起眼睛：“你是什么人？”

“我是中原人，到黎国探亲，现在回家……”她嗫嚅着道。

子湘仔细看他，犀利的目光慢慢隐没下去，慢慢变得幽暗。嘴角抽了抽，挥挥手：“没事了，你喝你的茶去！”

南宫雨陌“哦”了一声，捧着碗坐到另一桌上。可是她的耳朵竖得高高的，听着隔壁桌上传来的声音。

“王……爷，你怎么了？”邻桌专来一名侍从的声音。

“我没事，只是......”子湘的声音忽然充满愤怒与不甘，咬牙切齿地道，“这少年的神韵特别像那个贱人！”

店家端茶过来，南宫雨陌听到子湘大口喝茶的声音，然后把茶碗重重放到桌上：“可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从人间消失了不成！”

“爷，你还是在乎……？”小心翼翼的声音，怕踩着那人的导火线。

“不抓住她痛痛快快惩罚她，我怎么甘心？”

“可是大……大爷想要她的命。”

子湘呆了两秒：“我知道，我会跟哥哥说的。”

“是，只要修刃听从爷的话，见到她后不立刻杀她，爷就有机会。”

子湘沉默。南宫雨陌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子湘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这个人，竟真的像鬼魅一样缠上她，再也不肯放过她了么？

喝完茶，南宫雨陌上马离开，与子湘擦肩而过。临走时，她眼角扫过子湘的脸，看到他阴鸷的眼睛。她暗暗握了握拳，子湘，你欠我的账我迟早要跟你算，你等着！

她把刚才听到的对话拼凑在一起，在心中织成一条线索：子涵要杀人灭口，修刃被他派到大凤来了，可能就潜伏在她家附近。而子湘不想让她那么轻易死去，所以命令修刃见到她后不要立刻杀她。

若是如此，爹爹发现有黎国的人在窥视么？修刃除了像守候猎物的猎人一样守候她的出现，会不会对南宫家不利？

无论如何，得尽快回家。想到自己的父母，南宫雨陌心如刀绞。爹、娘，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这一阵子，萧大哥肯定已经与你们取得联系，不知道武林中是否有什么动荡？

荥水迢迢，桨声灯影里，流尽多少世事沧桑。

入夜，桐台镇，一家叫做流年的客栈。南宫雨陌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仍然男装打扮，就像她出门行走江湖时的样子。

再过两天就可以抵达晏城了，越近家门，越是归心似箭。

客里寂寞，像结满心头的蛛丝。人在安静孤独时，会忍不住回忆过去，平添无限伤感、惆怅，此刻的南宫雨陌也是如此。所以，她并没有把饭菜叫进房间，而是坐在客堂里，感受着人多热闹的气息。她想让自己的心放松下来，暂时忘掉烦恼。

是因为离开得久了，也是因为离开的这段时间历尽劫难，所以归来时便有了难言的亲切感，甚至有微微的感激之情。感谢上苍，让她重新拥有自由、拥有武功，让她能够回家，见到父母的慈颜。

“貔貅堂被破了？怎么这么快？”角落里传来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南宫雨陌的注意，她抬头，看到靠近角落的地方有两桌人，一桌坐着三名武士打扮的人，另一桌则是两男一女。女的很年轻，穿一身火红的衣服，眼睛很大、很亮，紧盯着隔壁桌上的武士不放。出声的是与她同桌的两名男子之一，人到中年，穿着暗紫色的衣服，看起来像是管家一类。另一人则青衣束发，像普通的随从。

这情形似乎是武士的谈话中提到了貔貅堂被破的消息，而那名管家吃惊地询问。

一名武士回头瞪他一眼，怒声道：“我们亲自经历的，还会有假？”

“啊？你们亲自经历的？你们是谁？”少女兴奋地睁大眼睛。她声音清脆，听来像是黄莺出谷，再加上一脸娇憨的模样，特别惹人怜爱。所以武士看着她，面部表情柔和下来，道：“我们是慕容世家的武士，五天前就是我们与南宫世家、丐帮三大派闯进凫栖山雁宿谷，一起剿灭貔貅堂的。这消息早就传遍武林了，你们不知道么？”

“我们真没听说。”少女几乎手舞足蹈起来，“你快给我们讲讲，当时情形如何？哦，我是卢陵顾家顾大小姐，我爹与你们慕容家主也有交情的。”

武士呆了呆，眸子黯淡下去：“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可怕的厮杀，那些人个个都像杀人的武器，他们不怕死，只知道杀人……还有他们的堂主，那人脸上戴着一个银色面具，我们谁也没看到他的样子。可他杀起人来就像一个噬血狂魔......那一晚的鲜血流满山谷，连月亮都被染红了……”

他语声艰涩，一时说不下去。另一名武士接下去道：“双方都死伤无数，我们主人还有三位少爷都受了伤，丐帮仲帮主还好，没有受伤，可他的弟子十之**都死了，最后收场的时候，仲帮主眼圈都红了，难过得浑身颤抖……还有南宫家……”

南宫雨陌的心猛地揪起来。

“南宫家主南宫恒被那恶魔杀了，他们家儿子女儿都被貔貅堂抓了，本来以为关在那个谷里，可我们到最后都没找到他们……”

天崩地裂，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两边太阳穴刹那间剧痛，几乎要撕裂开来。南宫雨陌想冲上去抓住他们，质问他们所说的可是事实，可是她刚一站起身，一阵晕眩猛地袭来，眼前一黑，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堂内食客听到声音，齐齐回头。

一条黑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奔到南宫雨陌面前，半跪下去，扶起南宫雨陌的身子。

他的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呆呆看着南宫雨陌的脸，眼前溢满痛楚。

呆了片刻，他抱起南宫雨陌，奔到柜台前，对掌柜道：“给她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