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心期千劫在 第156章 番外二 千斤重担

见父亲欲言又止，苍夜顿时明白了什么。

“爹从宫里来？”

萧沉璧一愣，儿子真是反应灵敏，莫非，他已经猜到自己的来意？

“是啊，你皇伯伯召爹去宫中议事，爹出宫便直接来你这儿了。”

“可是伯伯提了什么要求，让爹为难了么？”

果然，儿子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不用自己多加点拨。萧沉璧敛眉，沉吟。

“皇上若有任何差遣，请公爹尽管吩咐。”南宫雨陌唇边漾起柔和的笑容，公爹是在为夜矛盾吧？他对夜的感情，不是亲父子，却胜似亲父子。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夜恐怕都不忍拒绝吧？是不是，公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不肯轻易对他施加压力？

萧沉璧正要开口，却见一名仆人走到廊下，躬身禀道：“少爷、少夫人，宁馨公主来了，要见少夫人。”

厅上三人都不觉一愣。

宁馨公主是皇帝的长女，名叫依宁，与三皇子萧瑞华一样，是皇后司徒筠霜亲生。年方十八，比南宫雨陌小一岁。名字和封号都有个宁字，本人却与宁静无关。

皇宫里规矩繁多，公主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让自己变得雍容端庄、高贵典雅、举止有度。可这位宁馨公主却喜欢跟在她的皇兄背后，舞刀弄棒。平日里对宫女太监从不摆主子架子，性豪爽、喜游历，一心希望走出宫门，踏遍大凤朝的山山水水。可碍于身份，只能闷在宫里。

苍夜与南宫雨陌成亲之日，宁馨公主曾随父皇母后前来赴宴。知道南宫雨陌是南宫世家的小姐，萧依宁艳羡不已。

那晚闹洞房的人中少不了萧依宁，而在众多皇子、公主中，给南宫雨陌留下印象最深的也是这位大公主。

一位多姿多彩的女孩，洒脱飘逸，带着阳光般干净温暖的气息，让人联想到秋日的晴空，还有天际的雁阵。

仿佛，与皇宫无关。

两人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昨日进宫赴宴，萧依宁也在，两人再次见面。皇帝与皇后难得地没有约束她，于是南宫雨陌看到她开怀畅饮，意气风发。

她一直含笑看她，两人目光相碰，彼此眼里都有欣赏与赞许。

可是她没想到萧依宁会出宫来找她，萧沉璧与苍夜更觉奇怪。平日公主们很少出宫，何况萧依宁与雨陌并无深交，她来做什么？

“公爹稍坐，雨儿去迎接公主。若她有私房话对雨儿讲，雨儿便不来打扰你们了，我们去后花园谈。”

萧沉璧点头。

见南宫雨陌出去，他才对苍夜道：“皇上今日找爹进宫，问琼儿的事，恩准琼儿入阁，命爹好好栽培她。”

苍夜大喜：“小妹得偿心愿，一定开心极了。”

“爹还没来得及跟她谈，但你的事比较重要，所以爹先来找你了。”

“请爹吩咐。”

“这事涉及你的前程，爹不强求你，但爹希望你好好考虑。”

把皇帝的一番意图讲给苍夜听，苍夜听得发呆，心一下子沉重起来。三十万禁军统领，身负保卫皇家、保卫皇城的责任，这责任对他来说重逾泰山。

因为那个被保护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何止要保卫现在的他，还要保卫他身后的太子，不让这皇城里上演夺权之战。

父皇他，为江山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他的目光放得那么远，而他给我的信任太深、太沉。

我只怕担负不起这个责任，我的过去，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伤我倒也罢了，若是给父皇与爹爹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好久，他抬头看父亲：“爹，这个职位责任重大，孩儿恐怕担当不起。能否容孩儿进宫，当面向皇上禀报？”

萧沉璧点头：“好，那你随爹进宫，我们一同去见皇上。”

圣德殿，萧重彦把苍夜叫到身前，离得很近，一贯威严的眸子中露出温和的笑意：“夜儿有话对朕讲？”

苍夜笔直地站在萧重彦面前，垂下眼帘，面容沉静中不失恭敬：“伯伯赏识，夜儿感激不尽。只是朝廷对录用的官员皆是千挑万选，务求德才兼备、身家清白，夜儿有那样不堪的过去，恐怕有辱朝廷……”

“闭嘴！”萧重彦怒喝一声，猛地扬起手掌。

苍夜条件反射一般闭上眼睛，已经感觉到他落下的掌风刮到脸上，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意想中的疼痛。

他困惑地睁开眼睛，正对上萧重彦幽深的双瞳，里面盛满懊恼、痛心与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苍夜心头一阵悸动，下意识地唤：“伯伯……”

萧重彦的手掌举在半空，却是打不下去，半晌重重地收回，指着苍夜吼：“谁准你妄自菲薄？！你的身世哪里不清白？！”若是你的身世不清白，那也是朕造成的，你这样说，知不知道朕心里有多痛？

你本来就是朕与无忧“不明不白”的产物，你这样说，分明是在指责朕犯下的罪过。

一殿太监、宫女见皇帝发怒，吓得纷纷跪了下去。萧重彦挥手命他们退下，继续斥责：“朕知道你有那些不堪的过去，也知道你曾对大凤朝犯下不可磨灭的错误，可那些都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别人都已经原谅你了，你还要死死背着那些包袱不放么？

“你告诉朕，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活在那些阴影里，一辈子走不出自己的心结？”

危险的气息几乎喷到苍夜脸上，苍夜脑子里一阵晕眩，他觉得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个，可为什么会惹得皇上那样生气？

旁边萧沉璧急得手心冒汗，心道，臭小子，爹都已经警告过你了，结果你还要犯这个错误。这下可把皇上惹恼了，他可不像爹好说话。

狠狠瞪儿子一眼。

苍夜跪下，仰头看萧重彦，眸底掠过一丝惶然：“伯伯息怒，夜儿不是……夜儿没有自暴自弃，夜儿只是……”突然变得拙嘴笨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微微挣扎道，“夜儿只想走正当的途径，经过朝廷考核，有足够的资格才去完成伯伯交托的重任，不想凭借伯伯的恩宠一步登天……”

萧沉璧暗暗松一口气，好小子，脑子还是蛮灵光的，竟然这样也能把话兜圆了。

萧重彦看着苍夜脸上难得的惶恐之色，心里的气不觉消了，摆手道：“起来吧。”

苍夜站起来，肩上被萧重彦轻轻拍了一掌，耳边听到皇帝语重心长的声音：“你能这样想，伯伯很高兴。伯伯把这个担子交给你，是给你责任，不是荣华富贵。太子他……是你的兄弟，你这当哥哥的愿不愿意代替朕保护他？”

苍夜心底有一根弦被重重弹了一下，兄弟么？父皇他好像话里有话？

“你是朕的亲人，也是大凤子民，愿不愿意和寒儿一起，为朕保卫大凤江山？”声音里仿佛带着蛊惑。

苍夜一阵晕眩，朕的亲人？父皇，你在暗示什么？若我不知道，你的暗示谁能领会？

一丝酸楚从心底划过，他垂首，恭恭敬敬地道：“是，夜儿愿意，为大凤江山……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好，好孩子。”萧重彦开怀大笑，“不愧是我萧家子孙，有胆有识、忠孝双全。”用力拍拍苍夜的肩膀，“既然你想走正规途径，朕便增设武举科考，让你施展绝世武功，震慑天下。”

萧沉璧插口道：“夜儿不曾练过骑射。”

萧重彦一挥手：“这有何难？”向苍夜下令，“明日起，去跟你暮寒大哥学习骑射。你有那么精准的眼力，再加上内功深厚，只要熟悉弓箭，便能裂石穿云。”

苍夜躬身应是。

萧重彦心情愉快，留了萧沉璧与苍夜在宫中用膳。

这边南宫雨陌与萧依宁还在花园闲坐，一边品茶、一边赏景。

今天萧依宁打扮得清爽简洁，一头秀发随意地用金钗挽起，身穿浅蓝色衣裙，腰系丝绦，更显洒脱不羁。

漆黑明亮的眼睛顾盼生辉，与南宫雨陌在一起，自然随意得好像两人已是好姐妹一般。

“雨陌姐姐。”本该叫嫂子，可她偏喜欢称姐姐。

南宫雨陌回头：“嗯？”

“我……”咬咬嘴唇，忽然扭捏起来。

“怎么了？”那么洒脱的人，怎么突然做出这种小女儿之态？南宫雨陌心下纳罕，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一层淡淡的红晕从萧依宁脸上升起，她垂下长睫，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想到江南去，你能不能带我去？不要那些侍卫随从，就我们俩。不，你家的下人跟着无妨，只要没有宫里人就成。”

南宫雨陌困惑道：“你想下江南游玩？”

“是，我好喜欢外面的世界，羡慕姐姐可以畅游天下。”

“我自然可以陪你去，只是你父皇母后会同意么？”

萧依宁喜道：“真的，你愿意？”

南宫雨陌微笑：“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的家就在江南，陪你去，我还可以顺道回家。”

“太好了，我回去求父皇母后，只是……”抬眸看南宫雨陌，一半俏皮、一半讨好地笑，“我可以借姐姐的名义么？父皇很疼爱夜哥哥，只要与他有关，父皇准会同意。”

南宫雨陌一愣，皇上他……做得这么明显么？连公主都看出来了，那其他皇子会怎么想？

稍稍恍惚了一下，笑道：“哪有你说得那么灵？不过你既愿意，不妨就试试吧。你的安全包在我身上便是。”

萧依宁几乎欢呼起来：“谢谢姐姐，你真好。”

南宫雨陌斜睨着她，笑吟吟地道：“只是，你得告诉我实话，究竟去江南干什么？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是不说实话，我可不带你哦。”

萧依宁的脸又红了，忽闪着睫毛，避开南宫雨陌的眼睛：“我……”声音低下去，一丝怅惘浮上眉梢，喃喃道，“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姐姐你别笑我，我觉得自己特别傻……”

南宫雨陌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莫非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有心上人在江南？”

萧依宁垂下头，眼前泛起一个身影。

苍夜成亲那日，她在婚宴上看到他。

短暂的相遇，有如惊鸿一瞥，可是他俊逸的身影、他明亮的眼睛、他唇角不羁的笑容……竟已深深刻在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