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与他口中的“大哥”正是乔装改扮的苍夜和沐央。
苍夜怀中还揣着南宫雨陌的那支笛子。他想先到晏城还她笛子,然后再到黎国去。有沐央在,只要假手他送去便好,自己远远看一眼南宫家就够了。
一路都没有见到父亲与逸王府的人,苍夜暗自庆幸,想来父亲追不到他就回去了。
虽然易了容,他还是担心被萧沉璧撞到。父亲与大哥,都长着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上一次在摩笄山被大哥认出,他还“心有余悸”,更不敢在父亲面前冒险。
他发现自己有了很多顾忌,这些,便是师父口中所说的身为杀手的弱点吧?
螺髻山是进晏城的必经之路,时过正午,酷热难当。路上行人稀少,苍夜与沐央走得畅行无阻。
不想刚近这片林子,就有一股强烈的杀气从林中渗出,砭人肌肤。苍夜心头一凛,条件反射一般朝林中飞扑过去,一眼便看到了从空中坠落的南宫雨陌。
抱起南宫雨陌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一双巨大的手狠狠捏碎。他看到南宫雨陌身上到处是血,唇边还含着血迹,脸色苍白如纸,表情仍带着愤怒与不屈。
站起来,从前面那双眼睛里看到熟悉的倨傲和阴鸷,想起子湘在幽兰宫外对他的辱骂;想起被绑在锁骨台上的日日夜夜,还有襄王府侍卫的殴打;想起那颗送到雁宿谷却没有入他口中的解药;想起南宫恒的死……
子湘,他还敢到大凤来找雨陌,他还不肯放过她!大王不是说要命他收心,再不与雨陌发生瓜葛了么?难道他这次又是瞒着大王,偷偷跑到大凤来的?
还有,他既然对我那么憎恨,必定会在雨陌面前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吧?是不是,我所做的事雨陌都知道了?
一股悲凉的意味如冷水漫过胸口,他暗暗对自己笑了笑,犯下的罪孽终要还的,迟早而已。
他把南宫雨陌轻轻放到一棵树下,回身,拔剑。前一秒动作还那么温柔,后一秒,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地狱的修罗。
不过是普通的脸、普通的穿着,可是那双眼睛令子湘不觉打了个寒噤。
修刃、铭剑也不禁绷紧神经,摆出如临大敌的样子。
林子里更冷了,那样灼热的太阳,却化不去苍夜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他缓缓举剑,还未出招,就让人感觉剑气森森。
子湘往后退两步,扬手往空中一挥:“所有人一起上!”
空气颤动,几缕阴风刮过,又有八条黑色人影出现在林中。
十名影卫,五名侍卫,十五把剑,十五双和剑一样锋锐的眼睛。
这一刻,连那些没有表情的影卫眼里也有了警惕之色。
苍夜握剑的手紧了紧,瞳孔收缩成一条线。
十五名高手,虽然前面与南宫雨陌激战的那几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伤,可是行动毫无阻碍。
要从他们手中救出雨陌,只有拼死一战了。这些侍卫、影卫,有好多是从无极出去的吧?自己竟要与他们殊死相搏。
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现在已经分不清了。
可是,为了雨陌,他决不手软!
压低声音,对沐央道:“今日连累你了。”
沐央扬起嘴角:“是朋友就别说这两个字。”
说罢,举剑就向对面的人砍了过去,动作分外干脆利落。
以二对十,力量悬殊,可是沐央丝毫没有担心,无非杀个你死我活,以往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恶战,何况苍夜在。
在他心目中,苍夜本身就是一柄杀人的利器。
人影交错,剑光闪动处,已有鲜血飞溅出来。
杀人的剑,往往只有一招。
苍夜来不及看别人死亡的样子,他只知道杀人。他并不想杀人,更不想杀自己人,可是他不得不杀。
两名影卫倒了下去,剑,从他们喉间滑过,一剑毙命。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身子就直直往后倒去。
倒在地上的时候,他们的眼睛死死睁大,眼珠向外凸起,脸上犹带着惊骇与不甘。
子湘被他们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连续倒退两步,背上冷汗直流。
不过刹那之间,又有一名影卫倒飞出去,竟是被苍夜一剑挑飞,扑通栽倒在地,瞬间咽气。
子湘倒抽一口冷气,自己这边十五人,打对方两人,竟然连连失手。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竟有这么快、这么狠的剑法!
“你是谁?你怎么会使无极的剑法!”铭剑的声音骤然响起。
子湘像被马蜂蛰了一下,勃然变色,猛地跳起来,指着苍夜道:“是苍夜,他一定是苍夜!杀了他!杀了他!”
眼中凶芒毕露,吼完想起什么,又厉声道:“奉大王之命,遇到苍夜格杀勿论!”
苍夜的手不觉一滞,奉大王之命?大王他,真的想杀我么?
就在这一瞬间,修刃的剑从他背上划过。疼痛令苍夜清醒过来,他返手一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斜斜刺出。
剑,深深扎入修刃胸口,修刃闷吼一声,刚毅的面容变得扭曲。
苍夜拔剑,扬起一串鲜血,迷了一名影卫的眼睛。苍夜在下一秒将利剑扎入这人咽喉。
修刃捂住胸口,倒跌回去,到子湘身边,扑通跪下,挣扎着道:“爷……属下等不敌,请下令撤吧。”
子湘扬手一掌,把修刃扇倒在地,像野兽般咆哮:“一群废物!铭剑,你若不给爷杀了苍夜,就自己提头来见爷吧!”
话音刚落,先前与南宫雨陌交手过的两名侍卫接连倒下。苍夜背上已染满鲜血,可他眼里光华夺目,赛过剑上的锋芒。
子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嗜血的苍夜,他想起雁宿谷那一战,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噬狂”发作时的苍夜,岂不是更可怕?
沐央也受了伤,可是他丝毫没有惧意,反而愈战愈勇。
一场恶战,十名影卫死了六人,五名侍卫只剩下铭剑一人,而且活下来的这些人,个个身上带着伤。
林子里弥漫着血腥味,有行人路过,见到这恐怖的场面,吓得失声尖叫,跌跌撞撞地转身跑了。
一片林子,成了一处修罗场。
子湘终于慌了,颤抖着声音喊:“铭剑,保护爷离开!”
四名影卫行动一致,闻声立刻施展同归于尽的招式,向苍夜与沐央身上招呼去。
而铭剑脱身而出,闪电般扑过来,挟起子湘,像飞鸟般投入林中。
很快急骤的马蹄声响起,两匹马狂奔而去,其中一匹留下一串血滴。
苍夜击退四人,厉喝一声:“住手!”
四人齐齐退开,却用惊愕的目光看着苍夜。
苍夜垂下剑,鲜血顺着剑尖一滴滴滑落。他的目光从四人脸上划过,声音低落:“我是苍夜,我们都是被当作工具的人,我不杀你们。你们走吧,只是,不要再回去了。”
四人面面相觑,呆了两秒,转身没入林中,连声音都没发出半点。
“苍夜,子湘认出你了,会不会……?”沐央担忧地看苍夜一眼。
“你是怕大王?”苍夜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转身抱起南宫雨陌,对沐央道:“你进林中看看,他们留下了什么。”
沐央应声进去,一会儿出来道:“有辆马车。”
苍夜点头:“我们借用一下,免得惹麻烦。”
苍夜抱着南宫雨陌往林中走,忽听沐央的声音道:“苍夜,这人还没死。”
苍夜回头,原来是修刃。被他一剑刺中胸口,竟还没有咽气。只是眼神有些涣散,看不出他的表情。
苍夜过去,迅速点了他几处大穴,为他止血。然后道:“把他带上吧。”
沐央点头,抱起修刃,放进马车。
两人彼此为对方包扎了一下,沐央换了件黑色的衣服,坐在前面驾车。
苍夜扶起南宫雨陌,怔然看着她失血的脸,喃喃道:“雨陌,我要为你包扎,请恕我唐突。”
躺在一旁的修刃似是仍有知觉,闻言闭上眼睛。
苍夜从自己刚才穿的那件袍子上撕了一幅布下来,为南宫雨陌包扎好身上的伤口。刚才抱她时就感觉她身体滚烫,摸她额头,果然在发烧。
是带病还在赶路么?难怪会伤得这么重。熟悉的钝痛涌上来,苍夜喉头发涩。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南宫雨陌,希望她醒来,又唯恐她醒来认出自己。
又为修刃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此时修刃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而南宫雨陌呼吸急促,脸上布满潮红。
苍夜把手掌贴在南宫雨陌背上,为她度气疗伤。好不容易看到南宫雨陌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慢慢平和了,只是仍然粗重。
因为失血加上发烧,她的嘴唇苍白干裂。
苍夜掀起车帘,对沐央道:“前面看到有水的地方停一下吧。”
沐央点头。
苍夜背上的伤口带着灼烧般的疼痛,可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他全部的心思都在南宫雨陌身上。
他把她搂在怀里,拿出藏在身边的那支笛子,悄悄塞入她袖中。
眼睛酸涩难当,唇边却有一缕温柔的笑容。
“雨陌,不管发生什么,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你?”贴着她的耳朵,他低柔动听的声音像叹息般滑落。
南宫雨陌的嘴唇微微张着,脸上那种愤怒与不屈的表情已经消散,变得忧伤而纠结。
苍夜慢慢低头,慢慢靠近南宫雨陌的脸。他想去亲吻她干裂的嘴唇,却在离她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住。
看着,看着,一滴眼泪落到南宫雨陌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