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 第4章 过渡

“咔哒。”墙上的挂钟指针转动，时针指向数字“7”。

天完全地黑了下来。

外面传来狗叫的声音，而她面前的一猫一狗却只盯着她，一动也不动，也不低头吃饭。

“……”在长达三十秒的时间里，明言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背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咳，咳。”就在双方这样僵持住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两道咳嗽的人声，明言猛地站起身，和一猫一狗一起看向门外：“谁？！”

“你好……”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提着一篮子蔬果慢吞吞地走到灯光下来，绕过堂内边上烧着香的棺材，将篮子放到桌上，抬起耷拉着的眼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开口：“长大了啊——你就是明侄女吧？”

“……啊。”明言看着这张面善的脸，愣了下，问：“你是？”

“我也是住在这里的，和老魏是熟人，老魏和我提起过你。”老人指指篮子：“老魏刚走，不晓得你这边有没有吃的，地里的菜熟了，我给你带来了一点过来。”

“啊……谢谢。”明言想起来自己下午连招呼都没和周围人打，人家却帮了这样一个忙，不禁有些赧然，然后看到自己面前的面，忙道：“您吃了饭没有？要不然我去给您下碗面吧？”

“不用。”老人摆摆手，看了眼周围，问她：“怎么样？这栋楼还可以吧？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猫狗不烦吧？”

“……还、还行吧。”明言觉得他这话问得有点怪，但又想不出怪在哪里，只能答：“用电用水都挺方便的，天然气也很畅通。猫狗都……”

对上自下方投上来的两道视线，她斟酌着道：“……挺省心的。”

“那就好。”老人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周围的人说，我们这边的人还是都很愿意帮忙的。”

“嗯。”看出来了。

空气寂静了一会儿，老人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停在棺材前的香炉上面，道：“你这香上得不错。”

“啊？”

“三根香正正中中的，方便闻。”

更怪异了……明言心里闪过名为“怪异”的情绪，但理智让她刻意无视了过去，只尴尬地笑：“这样吗？哈哈，是吧。”

“真的。”老人说着，上前，还躬身深深嗅了一下——不知是否是明言的错觉，那香好似一下子就实质性地被一股力量控制住，猛地就燃下去了好大一截，而她还没顾得上仔细看，对方就又已起身，重复说了句：“好闻。”

明言：“……”她勉强地笑着，没答。

“就是搞这个中途香不能断。”老人指了一下桌子。

“……‘搞这个’？啥？”明言怔了怔，看了一下面碗，“吃面啊？”

老人点头：“嗯。”

“为啥啊？”明言好奇起来。

“……”老人抬起眼皮，黑黝黝的眼珠看着她，指着自己的鼻翼，低声：“死人也有鼻子。”

“……”

“老辈子人说的。”见她骤然头脑都空白了一瞬的样子，老人忽然嘿然一笑，道：“其实是我走了你就可以吃了。不然多不礼貌？”

明言：“……”

“哈哈哈。”明言尬笑了三声，擦了一下头上的冷汗，木木地附和：“那是哈。”

“行了，我还有点事要办，就先走了。”老人转过身。

“呃，等下！我送送您吧！还有这个！”短路的情商终于重新上线，明言把蔬菜从篮子里拿出来，又随便从菜里挑了两个水灵灵的黄瓜和西红柿放回篮子，在拒绝声中坚持将篮子交给对方：“您拿回去尝尝鲜。”

“……好吧。”老人有些无奈地”接过了她给的篮子，但仍拒绝了她的远送：“不用了，还有见的时候，而且我还有点事要办。你还是早点回去吃面吧，不然香要燃完了。”

“……”

明言下意识转过头，正看到青菜细面卷在一起和寿材旁的香炉里三炷香燃过大半的样子；等她反应过来再回过头时，却发现黑衣老人已走出好几米远了。

这……身姿还挺矫健。

还有，明言懊恼：连坐都忘了邀请人家坐一下了。这脑子。

提醒了自己下次一定要记得，明言才重新把目光放到家里的一猫一狗身上。然而她找寻了一圈，才发现此时的三花猫和黑狗已然不知何时跑回到了食盘旁边，大口吃起了猫粮和狗粮，连余光都没分给她一点。就像之前直勾勾盯着她的场面从未出现过一样。

……也或许，真的就是错觉也说不定……

看着堪称梦想中的小猫小狗悄声扒食可爱画面，明言心里那根名为吊诡的弦松了下来。她看了眼屋内的棺材，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只犹豫了一下，就还是选择把大门关上了——虽然还是有一点点害怕，而且邻居也告诉自己这里的人很愿意帮忙，但是也保不准就有看原主人不在，想来顺手牵一下羊的老乡。毕竟她现在于这个村子而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生人，没什么面子可言。

关上门，转身回到餐桌旁边，重拿起筷子挑起面，明言把一碗表面已经有些凝固了的面条匆匆下肚，就已饱了八分。

不过晚上也不用吃太多。

用餐巾纸抹了嘴，明言又拿着餐具回到了厨房，按下手机播放键，一边跟着哼“大河向东流哇”一边清洗着厨具……把干干净净的厨具挂在墙上后，心里既摆脱了之前的不安情绪，也生出了一种对洁净的满足感。

接着就是找张床解决睡觉的问题了。

尽管没人看到，但自己知道自己现目前还没完全继承遗产，也不好意思一来就睡主卧，明言凭着下午的印象，找了大约是客卧的一楼右边卧室进去，果然里面折叠整齐的寝具带着一股淡淡的潮气，于是明言又按着猜测打开旁边的衣柜，很幸运地在里面又找到了一床被子。把旧被子换下来，又把新被子换上去，显得屋子里的灯都亮了好多。

可能是下午休息过了的原因，明言关了客卧的门，半躺在床上时，反而没那么想睡了。闲来无事的她翻看了下手机，既没看到工作群出现什么新的红点，也没在私人号上看到些什么想与自己对接的消息。

是好久没得到过的清净了。

看着手机上显示着“8”的时间，明言住在堂叔的房子里，仰在枕头上，对着头顶的灯光，感受着从窗外吹来的自然风，脑子里忍不住地过起了一些旧事……

……明言是八年前彻底离开小荷镇的。

小荷镇就是管辖魏家村的上级镇，也是乌市梅县的一个边缘下辖镇。那个时候，明言大学还没毕业，但父母和爷奶都死在了一场意外的车祸中，正在读书的她请假回到家中，却被二叔告知她家里的房子已经被卖了给四位逝者治丧，要求她给父母祭拜完后就离开家。

明言自然不肯。但是当时她一无治丧经验，二是回来得不够快，手里也没拿到家里的房契等证书，就算要打官司，费用也不是她一个穷学生负担得起的，导致她毫无反击能力。

她甚至有些怨怪起了死去的父母等人，怪他们生前为什么要那么相信外人。但当她真正站在四人坟前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泣不成声。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站在家门口为她守望，不会有人问她在外冷暖，老家的天也再不会蓝，只是灰蒙蒙的，总也不会亮。

只有引她到坟前的另一个阿叔为她叹气，说：“你怎么还在哭啊……”

“你父母就是不想看到这一幕才让我来的。”坐在坟边的阿叔摸着三花猫的头，对被吸引过来了的她娓娓：“他们想让你知道，这世界是不会因为少了一段羁绊，天都会塌下来的。”

明言睁着眼睛，却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眼里不自主地鼓满了泪水，抽抽搭搭：“可是……可是，我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亲人了……就连唯一记得我的堂叔，他也死了……”

“……”阿叔沉默了一下，黑黝黝的眼珠对着她，认真：“会有的。”

“以后还会有的。”

“真的。”

……

“铃铃铃——”/“喵~”

手机铃声和耳侧的猫叫并响，躺在床上的短发女孩蓦的睁开眼，琥珀色眼睛照见了白昼的天光。

已经尽量在不恐怖了，不知道成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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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