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房间。
盐海糖等四人在客车撞上岩壁却又径直穿过的瞬间,意识离开了险象环生的考场,重新回到临时生长出的藤椅上。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但实际上已经不一样了。
目睹过那个不知名伟大生物的盐海糖伸手胡乱抓着自己发根,想缓解神经中残留的痒意,离他最近的小米辣在他抓坏头皮之前握住那双手腕让其冷静冷静。
——小米辣抓住的是一双非常正常、没有木质化迹象的、纯粹人类的手。
瞬栗看了看他们,又从口袋里摸出小镜子递给齐民闵示意。
“我眼睛怎么了?”齐民闵接过镜子照照,确认自己的五官正常。
“刚才变色了。是,嗯……灰绿色。”瞬栗心有余悸地回答。
猝不及防下突然被同伴近距离攻击,差一点就被抠掉眼球,这对当事人来说其实还是挺让人有阴影的,只是刚刚突发状况太多来不及顾忌了。
“抱歉。——看来考场里的变化都带不到现实,我觉得这算好事。”
“也可能是我们的损失。”小米辣转过头,说,“要是没有你的提醒,我们会倒在最后一题前不能通关吧。”
“……至少对我来说绝对是好事,不用担心‘自己’发会呆的功夫就变成树人什么的……”盐海糖身体毫无损耗但心力交瘁,在藤椅里没骨头似的瘫着,来回翻看自己恢复正常的双手。
“树人防高啊,几乎免疫物伤,就是弱火。哦,有些版本还弱死亡属性和腐蚀。”小米辣说得头头是道。
“然后方便你们把我推在前面吸收伤害是吧!”盐海糖暴起一瞬,拍了下藤椅生长自然的扶手。
“嗯哼。”
[椒哥:诶嘿~]
[以前怎么没发觉这死帅哥还有贱萌属性呢!揍他啊盐!]
[一米七宅家佬打一米八一干双份直播还健身练弓的精力满格人?提前赐谥号盐幽宗了嗷]
[其实树木守卫是个好东西啊,也真命硬。不过为啥那些NPC和盐和齐姐都遭遇了BOSS但吃到的buff不一样?]
[……看体质?(思)]
面试官至今没进来宣布成绩,正好适合做讨论环节,于是实时观众数最多的小米辣向同伴转述了这个疑惑,并采访两位当事人的感受。
“我……什么感觉都没。”盐海糖又挠挠额角,细心的观众或许会发现这是他头上长出第一条软枝的位置,看来考场里刺激的经历虽短暂,却为他留下了一些新的习惯。
“就是,嗯,有一瞬间感觉那个特别大的BOSS,还有围着她的那些东西……其实特别美?像是描述天宫宴会的壁画一样。应该说,我那时候竟然觉得它们才是‘人’。”
盐海糖起先绞尽脑汁地去回忆与形容,说到后半句则露出似哭似笑的苦涩表情。
其他三人则都陷入深思。
“那你是怎么摆脱的?”瞬栗最先举手。
“没有,我没摆脱,我哪有什么毅力啊。那种感觉就是特别短的一下子,和出去旅游看见名山泡在大雾里的样子啦,日出什么的感觉似的,很快就过去了。”盐海糖诚实地摇头。
他做主播这么久,虽然自己火不起来,但更见证了不同平台那些小火一把或者一时风头无两的同行的陨落——除了行迹恶劣的,也有很多人跌下神坛的起因仅仅是一点虚荣心。
每个人都有的虚荣心。
然而摆在镜头之前,如果没有特殊的人设护身,它便成为了刻在那个ID上的道德污点。
所以盐海糖一开始就不会夸口领下自己做不到的能耐,即使这样的自己一点都不帅,没法吸引观众追捧。
“那和我不一样。”齐民闵说。
她描述起自己的遭遇:在隔着渺渺雾气遥远地看见那身影后,她的意识其实被拉进了另一段经历之中。
在那段时间里,齐民闵是一名身在大家族内部,侍奉“夫人”的青年女子。
家族的规矩非常森严,她们见不到任何异性和外人,包括“夫人”的丈夫和其他亲属。
“夫人”临产在即,本应是紧张中带着喜悦的时候,但她曾夭折过两个孩子,所以剩下的只有忧心。
于是“夫人”除了往各处大小寺庙捐献香火,还供起了不知名的仙家。
那仙家在许多像她这样做了母亲、又随时会失去这一身份的女人之间流传着,祈求着,她们唤她为——萱草娘娘。
后来“夫人”生产了,顺利生下的小姑娘可爱但纤弱,又是一个很难养活的孩子。
钱财化成药物和暖房,围绕着夫人的这些曾经依她的命令向萱草娘娘上香的女人无比精心地照顾孩子,连夫人自己也抛下无用的矜贵身段,尽最大努力去做了。
但仅仅半个月后,孩子还是在一次抽搐后永远平静下去。
夫人蓬头垢面地将那柔软得像一团泥的小身子塞在怀里暖着,挣扎离开保护产妇的房间,跪在虚构的华丽神龛前求告——孩子应当没有冷掉,却还是慢慢僵了,夫人的动作也愈发激烈。
供案翻倒,自生产后一直续着的上品香灰厚厚腾起,她哭了。
于是“萱草娘娘”亲至。
紧紧守在夫人身旁的几个女人都看见了她。
那神灵丧服绿鬓。
丧服是遥远异国的样式,黑纱黑裙,人却是和她们一式的秀丽样貌,甚至十分青春年少。
她出现了不到三息,一手提着精美的手袋,一手轻轻托起夫人脏污的脸。
那副年轻姑娘似的面目上,倏忽有动人的爱怜、慈悲与安抚神情轮流转过,美则美矣,然而观之犹如虎狼夜笑、鹤鹭悲啼,绝不是真人。
砰。
室内所有人的心跳都在这一霎同时膨大,只觉涨涨的,几乎被从内而外顶裂七窍。
这一声过后,“萱草娘娘”身影不再,依然细小却显然健康得多的嘤泣声却从夫人怀中传出。
同时神龛旁能藏下人影的帐幔猛地掀起,走出来的男人衣着板正,面孔威严,手里拿着剑。
他的妻子只顾着喜悦不胜地查看怀里死而复生的孩子,他的表情却十分扭曲,主要是怒意。
“你怎的不留下她?只要一刻——再多那么一刻!”男人瞪视过四周无知的仆妇,愤怒地指责妻子。
“我只要我的珉儿活过来,为何要顾及你想什么?”
大悲大喜之后,夫人似乎也转瞬间明白了什么,略将散乱发丝挽向耳后,抬起眼看着这个自顾自愤怒的男人,慢吞吞在仆妇搀扶下直起身。
她一身衣着打扮大失体面,仪态与气势却已经回到她身上来了。孩子在她怀里,略一哄便不哭了,眯着眼吮她的指尖,不时略动一动小小的腿脚,踏着娘亲坚实的怀,热腾腾的,乖乖的,不愧与她血脉相连。
“愚蠢——愚蠢!你做了这事,审玄司降罪,陛下降罪,你李家经得起么!不过一介小儿……方才要是我能伤了那瘣类浊物,倒能扳回一二……”
夫人哭红了又平静下来的眼扫过那剑,无畏地戳破假话:“你想立功,越过你那好叔叔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无能,倒拿我的孩子做筏,那我搭上这一地将来十年百年的丰产,有什么错处?娘娘救了我儿,你却只会在这手持利器唬吓人。”
四周做畏惧不敢言状的仆妇们听着男人怒不可遏,几度举剑却又在女人逼视下放下,最后大步离去的声响,隐隐约约明白了:贵人们衣冠楚楚之下,心思其实也没什么贵处。
谈及生死,人都是贱的。
然而她们后来才知,萱草娘娘亲至,要的不是所谓香火供奉、天时霜雨,甚至不是弄些牲祭就能满足的。
“萱草娘娘”救人命,也夺人命。
夫人抱着孩子完好无损地上了归家的江船,留下的仆妇却看着四周的人渐渐发病。
“审玄司”的确来了,然而是来救人的。
彼时这一家宗族内,人人康健,但双眼尚在的只剩十之二三。
余下的人都生了种怪病,双眼完好却刺痛无比,要解这痛楚,唯有吞下另一个没患病的人的眼珠,而且效果也只有三天而已。
——齐民闵当然也在患病者之间。而且无论她有没有自我意识,都已经同流合污。
她口才不算感人,不该漏的细节倒也都说得很清晰。
听完这个故事,瞬栗的脸上只剩同情。
弹幕早开始就地为“夫人”等人的对错吵了起来,与无名亲历者同步过见闻的齐民闵却知道,争论孰是孰非根本没有意义。
那庞然的存在只是率性而为,只要世上还有生死,还有婴童夭折与母亲落泪,祂——“她”就会瞬息而至,赐下奇迹的同时犹如信手摘花一般,从人身上夺走一些什么东西。
在这过程中,人本身并没有反抗与干涉的资格。
“那你们觉得,所以这跟我们的面试……或者说,跟特资局的工作内容究竟有什么关系?”
小米辣思索一阵之后,问。
[对哦,难不成工作就是打BOSS拯救世界吗]
[回忆一下那东西的体型……咱这有E*A开吗局长?]
[很显然萱草娘娘是双形态,还是群体buff类加召唤系,刚上去比划两下子人家大不了飞走,你原地癌症发作加十八种并发症,头顶长草四肢流脓,这咋打啊!]
[生命类BOSS邪门起来恐怖如斯,还是看看安东尼吧家人们]
“特资局的工作应该不是让我们对抗祂。”盐海糖却说。
他在雾气还未弥漫至后来浓度时见过祂的身影与那些从人身里飞起的扈从,他的判断显然最值得参考。
“我觉得我们……任何存在都无法对抗。这个世界是祂们的家,人只是砖缝里的苔藓和小虫子而已。”
“当然啊。”瞬栗却毫不意外,指了指空着的那只此前由百里挑一选的藤椅,“之前不是就告诉我们了吗,收容物啊收容物!论视觉特效可能差不多,但‘赤青之躯’肯定比萱草娘娘菜十万倍吧,是员工用点手段就能对付的东西。”
“我的想法也一样。”齐民闵点点头。
“那接下来……就是等他们回来了。”小米辣看着藤椅四周额外长出围栏全方位护住的另外一队人。
[所以这围栏防的是谁已经很明显了www……]
[椒师傅收收眼神里的杀气吧我们都看见了]
[这两位的竞争意识从未下线啊,不愧是大主包,很安心的感觉]
[局长or银杏老师:早知道你们里面有狠人,这是面试不是大逃鲨,别搞.jpg]
[齐姐and椒:啧,没14]
“看来我们还不是倒数第一名,挺好的。”盐海糖重新瘫回去,显然脑子里还在艰难地消化这一段杀机四伏的考试和从齐民闵那听来的见闻,轻声嘀咕着。
[截图了,清澈愚蠢の盐]
[跟一张清澈愚蠢の栗]
[忽然觉得俩狼灭搭俩乖小孩的组队也挺好的(目移)特资局眼光真好]
[在阴间和阳间忽上忽下是吧……]
刚刚只是不动声色转过一些念头的小米辣和齐民闵视线扫过自己直播间的类似弹幕,再看看毫无察觉的那两位佛系路线主播兼临时同伴,忽然觉得直播间不互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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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