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亭宴,我们去找青离吧。”商亦卿直直盯着他瞧,神情暗含一丝哀伤。
隶亭宴抬眼看向她,问:“玄苍那位青龙神兽?”
她点了点头:“嗯,总要试试嘛,这道封印阵困不了烛照多久。青离可算是容术亲自教出来的,祂总能想到意想不到的解法。”
他深吸一口气,手落在她的发间,只道:“……卿卿,别想那么多,你不会有事的。”
“是你在胡思乱想……”商亦卿坚决道,“隶亭宴,我们总要解决这个麻烦,早点结束,我们才有时间去四方闲游啊!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忘记了!”
隶亭宴语带担忧:“烛照与你本就为一体,除去祂,你绝无可能——”
她立刻打断道:“谁说的?那辞应不是活得好好的?烛照和帝狩的本体既然分开了,根本不会影响到我。”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似乎要看穿她,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你又不相信我,我这么胆小,才不会做这种事,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商亦卿连忙道,试图打消他的顾虑,“那如果我们不赶快解决祂,祂将我的意识侵蚀了,又该怎么办?我不要认不出你,我们去找青离想办法,好不好?”
犹豫许久,他最终被她说服,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那段日子,似乎都是好天气,头顶的太阳洒下暖洋洋的光,晒得人直犯困、打盹。
商亦卿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梦魇。隶亭宴总是不顾她的意愿,要替她将那些黑气隔绝出来,次数一多,她都能依稀看见他神魂上的无数裂痕。
箫韶从无妄渊回来后,同她说,无妄渊的那位神尊大人留下一句话——大梦三千,总有醒来的一刻。
这话说得莫名,她听不懂。
好在商容回到水清天,力压重议,与罗浮一众为她争取到一月的喘息。
一月的时间——掰开算也有三十日。
只要醒着,商亦卿便会目不转睛地盯着隶亭宴看,看他的眉眼、鬓发、掌心的纹路……想要将他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她明白隶亭宴其实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却从不将心思显露在脸上,只在私底下研究着什么阵法。所幸,太玄引是站在她这边的。
天朗气清的某一日,他们登上玄苍的高山,在云雾飘渺的峰峦中寻到那位避世不出的青龙神兽。
原来,她曾经绞尽脑汁想要从隶亭宴那里拿到的鸣翠石就是青离神兽的蜕麟。早知道,她在踢碎那块阵石后,或许应该直奔玄苍,如此便能第一时间知晓自己的身份,亦不会同他相遇……
自己后悔了么?
不,她只是不忍心他将承受的那些离别。
“帝狩大人。”青龙浮在半空,低下祂巨大的头颅,青金色的竖瞳直直盯着她。
容术死后,巡便将所有沉睡的神兽安置在尘世四地。可惜,祂还没能坚持到祂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苏醒,便先失去了素清,亦彻底控制不住自己。
商亦卿张了张嘴,似是要反驳什么,却最终默认下祂的这声称呼。
这些徒劳的争辩,已然没什么意义。
她望着等在外头的隶亭宴,淡淡开口:“青离,我需要你的血。”
青龙之血,可淬炼诛神之器。
青离:“您的事,玄苍山主已然尽数告知于吾。您当真要如此做么?或许,此事并非全无转圜。”
“烛照的情况,我很清楚,早就不剩下多少时间了。”商亦卿长叹一声,脸上的笑显得悲凉,“你们都还活着——至少,你们都活着,不是吗?”
她也希望他能活着。
青离沉默片刻,取下自己的一枚护心鳞,浇灌心血后递给她,而后长长叹息一声:“那……青离在此拜别帝狩大人。”
“嗯。”商亦卿点了点头。
在这么威风凛凛的神兽面前,她一只小妖居然能镇定地说完自己的要求,只需要一句话便可得到神兽的龙血。
这一切可真像是在做梦。
但梦为何会这般疼呢?
他们从玄苍回到清都的小院中,心照不宣地将这些日子视作最后的相处。
那一日,在太玄引的帮助下,她成功在隶亭宴身上设下沉睡的术法,将昏迷不醒的他托付给了慕初尘。
慕初尘对此并未感到意外,只轻声质问她道:“你要放弃他了么?”
那日,他让她绝不要放弃隶亭宴。而她的回答也并非应下,只是回了句“我记下了”。
看吧,所有人都猜到这个结局会是如何……只有她和隶亭宴两人还在自欺欺人。
商亦卿沉默不语:“……”
“本尊……”慕初尘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慢慢道,“我尊重你的选择,可小师弟远比他所表现的还要重情。他若醒来,却连你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话,此事对他来说,何其残忍?”
她抿了抿唇,半晌,深吸一口气,轻道:“……还请尊者莫要再说这些动摇我的话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他往后会好好活下去的。”
慕初尘感到意外:“……你便如此笃定?”
商亦卿缓缓道:“因为这世上只会有一个人记得‘商亦卿’,他舍不得我被所有人忘记的……”
慕初尘了然,叹道:“你倒是狠心——”
闻言,她笑了笑,没回话。商亦卿收起太玄引,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树影幢幢,她单薄的背影没入阴森幽暗的林子,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尽头。
刻有不归路的石碑前,行湘立于洞口前静静等候着她的到来,似乎早就料到她的抉择为何。
看见她的瞬间,行湘迎上来,恭敬地向她行礼:“您来了。”
商亦卿淡淡道:“让妖君大人久等了。”
“帝狩大人说笑了,行湘担不得这声敬称。您当真做好抉择了么?从这里进去,直面烛照,此事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行湘道。
“嗯。”商亦卿点点头,太玄引幻化在手中,一字一句道,“我会杀了祂的。”
得到料想中的回答,行湘向一旁退去,拱手见礼道:“那……行湘在此恭送帝狩大人。”
半空中,由那十二人临时结成的阵法还在努力地运转着。
商亦卿不再犹豫,持枪而往,与第一回来此时心中惶然无措不同,这一回她竟然感到格外平静。
许是料到了自己的结局,许是知晓自己有着足以抗衡烛照的力量,抱持着赴死决心的自己不必再怕了……她轻声笑了笑,似嘲弄着天意的安排。
云气在她脚边铺开,层层叠叠的阵法随着她的步伐缓慢展现,“咔哒咔哒”的阵法转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商亦卿停在折翼的凶兽之前,直直望着祂赤红的瞳孔,从容不迫地道:“我来了。”
烛照低下头:“你终于回来了。”
祂笑了一声:“那么,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么?”
“帝狩……商亦卿……亦或是‘我’,今日便要为那日神战所带来的一切画下句号了。”祂顿了顿,难得清醒一瞬,比起烛照,更像是帝狩,“也是吾等性命的终结。”
商亦卿沉默地低下头,而后将太玄引向上掷去,一道金色的光束直冲天际,恢宏磅礴的圣灵之气向四面八方荡开,随之撑开巨大的阵法。
太玄引立于阵中,霎时膨胀数千倍,高高悬于天际,那锋利的枪尖闪着寒芒,正待饮血而归。
大地开裂,烛照仰头看去,久违地望见那一丝月色,祂神情自若,带着些解脱的畅快。
而在不远处,那座被层层结界笼罩着的小院中,隶亭宴强忍着不适从昏迷中苏醒,意外碰到挂在颈间的红绳。
红绳上串着那枚黯淡无光的听雨,因他近段日子以来,神魂力量受损,连带听雨也受到影响。
这是商亦卿临走之前,给他戴上的。
一瞬间,心绪千转,他猛地跑到屋外,赫然望见那束泛着血色的金光结界。
慕初尘倚着柱子,淡淡道:“小师弟,你若现在赶去,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他的话音未落,隶亭宴便已消失在原地。
慕初尘收了声,长叹一句:“欸,老天爷,你说,这世上的有情人何时能少一些坎坷、少一些生离死别呢?”
可惜,上天并未给予回应,祂静默着,一言不发。
片刻功夫后,隶亭宴来到结界前,浮在半空之中,伸手触上这道屏障,不得再进一步。
那悬在商亦卿头顶的太玄引寒芒森森,刺得他的双眼发涩,可他打不开这道结界。
这道阵法连接着先前的阵法,有着十二位尊者、妖君的大半灵力,毫无疑问,他打不开这道结界。
商亦卿察觉到他的气息,转过身来看他:“隶亭宴……你还是来了……”
“停下!”隶亭宴大声道,“卿卿,将阵法停下来!我们去找别的办法好吗?会有其他办法的,听我的,停下来!”
她不忍心看他的神色,垂下头,轻声道:“你记得回罗浮住,不要一个人待着,偶尔替我扫扫院子就好……我……”
她抽噎着,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不能哭的……都是最后一面了……隶亭宴,你也开心一点嘛,不然,我也会担心的……”
“那就停下来!”这大概是他头一回如此大声同她说话,他的手用力砸在结界上,却是徒劳无功,声音悲泣道,“求你了,活下来……我们可以去寻其余的法子,就算找不到,我也可以以身为阵困住祂……不要你去做这件事,听到没有?”
商亦卿摇了摇头,轻道:“隶亭宴,你不能这么自私,什么都想替我抗下……我难得勇敢一回,你要开心一点。”
“答应我,活下来……求求你了,商亦卿,求求你……活下来……”他的额头抵在屏障上,双手握紧,指甲近乎嵌进皮肉中,喃喃不止,“不要死……别离开我……求你……”
商亦卿在满是泪痕的脸上扬起一丝笑,向后撤去一步。
旋即,浮在半空的太玄引加速旋转,一枚青金色的龙鳞迎上枪尖,霎时溅起带着青金萤光的血染红枪尖。
阵法骤然光芒大作。
她在最后一刻,无比眷恋地望向他,笑着开口:“隶亭宴,我——爱——”
在“你”的尾音还未出口之际,银枪猛地向下贯去,巨大的冲力将近在咫尺的隶亭宴掀飞,耳畔只余呼啸的风声。
而后,地下的凶兽化为一缕烟,散在风中,那单薄的身影也一并湮灭在光芒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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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大结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