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洒落,树影清浅,院中拂过一阵清风,吹动着两人的发丝。
趴在商亦卿肩窝处的人悄悄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一丝睡意也无。
商亦卿并未察觉,抱着他走进屋里头,抬眼扫了扫略显凌乱的床铺,只好将他就近放在窗子一侧的矮榻上。
隶亭宴顺势倒在榻上,眼睫微颤,随后有些茫然地睁开眼,视线落到她身上。像是被颠簸的动静惊醒,他伸手拽过她的袖子,喃喃出声:“我是睡着了么?”
商亦卿对上他漆黑的眼眸,连忙站直身,指着门口,不客气道:“既然醒了,就出去吧。”
“我困了,你就让我待上一晚?”隶亭宴脸不红心不跳地翻过身,背对着她,随手扯过一旁的被褥盖在身上。
然后他闭上双眼,装作睡着的模样。
“……”谁能告诉她这个赖在自己家不走的人到底还是不是隶亭宴啊。
商亦卿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才叹出口气:“那就让你借住一晚,不过你明日就必须离开。”
隶亭宴权当没有听到后半句话,轻松地坐起身,脸上扬起笑:“你答应让我留下了?”
“谁答应了?一晚!就一晚!”商亦卿纠正他的话,瞥见一旁落了她的好些衣物,她眨了眨眼,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把衣裳团成一个球。然后,全部丢在最里头,又扯过不那么要紧的什么斗篷盖在上头,死死压住。
“你就睡在这里。”她朝他吩咐道,“乖一点,不许乱动、乱看、乱翻!”
“嗯。”隶亭宴乖巧地点头。
商亦卿又走去关上门,看了看外头澄澄的月光,总觉得莫名有些累,还是早点睡觉吧。
她拿了那盒搁在桌案上还剩下一半的点心,又拎了个茶壶,一并放在榻上的木案上。
糕点和茶水都冷了,味道定然不怎么好,但她屋里头也只有这些吃的了。
商亦卿同他道:“如果饿了,就吃点。我要睡了,不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清楚吗?”
隶亭宴看着这半盒点心,见她真将自己当作小孩子来看待,心情有些复杂。
他笑着应了句:“我会吃完的,绝对不会浪费你的一番心意。”
“隶亭宴。”商亦卿盯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
“你是不是被人打成重伤,伤到脑袋,才变回幼年模样的?”
隶亭宴沉默片刻,才道:“……没有受伤。”
“那你是不是这几日雨淋多了,一时还没晾干身上的水?”
他没太听懂她的意思,不确定地问:“什、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有些不像你自己,这里可能有病。”商亦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隶亭宴张了张嘴,竟不知要如何解释,像是下定决心般,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的确生病了,可能短时间都变不回去,你就收留我一段时间?”
商亦卿闻言,感到些无奈。
真生病了还能跑去院子里淋雨,她这么好骗么?
她轻哼了一声,揶揄道:“想让我多收留你几日也不是不可以——”
商亦卿拖长尾音,生出些捉弄他的念头,眨眼道:“叫声姐姐来听听。”
隶亭宴原本打算伸手去碰茶壶的动作顿住,怔愣片刻,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商亦卿漫不经心地道,大着胆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怎么样,是不是叫不出口?诶呀,你还是明日就乖乖回罗浮去。”
隶亭宴蓦然抓住她的手腕,视线落在她脸上,一言不发。
她望着他平静的神色,忽觉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讪讪然松开手。
隶亭宴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腕,眉眼含笑,紧紧凝视着她,语调上扬地念道:“姐、姐?”
“……”商亦卿全然没有意料到他真的会这么叫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眨着眼。
他却一声比一声叫得自然:“姐姐,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留下来了呢?不能说话不算数哦,姐姐——”
“好、好了!”商亦卿呼吸有些急促,她急忙打断他,快步绕过屏风,掀开被子就直直躺了上去。
她就不该捉弄他,他压根没有羞耻心!
隶亭宴饶有兴致地喝了杯冷茶,手支着头,视线扫过周围一圈。
不论过程怎么样,他好歹光明正大留下来了。手段不重要,好的结果才有意义。
-
第二日,清晨,商亦卿被透进来的日光唤醒,她抬手遮了遮光线,听到外头一阵桌椅磕碰的声音。
到底是谁这么早就在烦她?
她扯过被褥,盖过头顶,正准备克服这令人烦躁的声音,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什么。
她腾地坐直身,匆忙穿好鞋,没来得及顾好有些凌乱的头发,半走半跑来到厅堂。
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菜,只比木桌高出一个头的幼年隶亭宴正从厨房拿出碗筷,看见她,自然笑道:“姐姐,你醒了?先去梳洗一番,这里我很快就弄好了。”
隶亭宴脸上挂着笑,语调中还暗含一丝若有似无的邀功意味。
商亦卿呼出口气,没有他预想的感动,只愤愤然地道:“明日,你不许再起这么早吵醒我!”
隶亭宴愣在原地,笑容僵在嘴角,随后怀着谦意道:“抱歉,我一时高兴,忽略这一点了。”
商亦卿闻言,看向整整齐齐的矮榻,猜道:“你不会一晚都没睡吧?”
他犹豫地点点头。
被他这么一折腾,商亦卿睡回笼觉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了,她转身走回里屋梳好发髻,换过衣裳,等收拾好,才慢吞吞走出来。
隶亭宴坐在脚尖踮不到地面的木凳上,一脸无辜地盯着她瞧。
商亦卿在他的注视下略显不自在地坐下,她看着一桌的菜,轻声感叹一句:“没想到堂堂元虚道尊居然会做菜……该不会吃一口就会一命呜呼吧?”
“放心,我都尝过了,不难吃。”隶亭宴递给她一双筷子。
她咬住筷头,不太敢下筷。
看着确实不错,但——能不能吃是另一回事啊。
隶亭宴解释道:“我尚且年幼时,曾不慎和几位师姐师兄一起被困在一处秘境之中。身处秘境里,我们与凡人无异,会累会饿会生病。在连着吃了七日的野果充饥、终于得以离开秘境后,大师姐便在我们几个回山的那几个月里,要求我们所有人必须学会厨艺。虽说过去几百年可能会有些生疏,但真的不难吃的。”
商亦卿被他说动,试着尝了一口,连连点头,激动道:“你这厨艺比清都云生酒楼的大厨都好上一些!”
隶亭宴松了口气,笑道:“你喜欢就好,我留在这里后,可以每日为你做饭。你觉得怎么样,姐姐?”
“打住!”商亦卿抬手止住他的话,“别叫我姐姐了,我怕折寿,你直接叫我名字吧。至于你留下这件事……还有待商榷。”
好不容易适应这个称呼的隶亭宴嘴角拉直,有些埋怨地看着她:“还真是无情。”
但不过片刻,他就调理好情绪,脸上再度扬起笑:“那今日,你会去做什么?是待在家里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商亦卿抬眼看向他。
“如果你要出门,那能不能带上我?”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可惜了,我今日不出门。”
“不出门的话——”隶亭宴沉思片刻,“我帮你将院外的阵法结界加固一下,如何?”
“加固?”
她顺着他的话,往窗外看去,薄薄的一层泛着红光的结界隐于日光下,有箫韶的凤羽加持,对付些喜爱捉弄人的山精小妖足矣,她这里很安全。
当然,像是隶亭宴这般修为境界的人,不是简单一个结界就能挡下的。
商亦卿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隶亭宴便先给出他的理由:“左右我没什么事,多一层结界,不是更稳妥?”
“算了,只要不打扰我,你想做什么都随便了。”商亦卿仍旧觉得他多此一举,但他也是出于好意,她若是一直拒绝,是不是对不起这顿饭?
隶亭宴闻言,道:“那么,可以借用一下你的书房么?有些阵法需要推演。放心,我绝对不会发出一丝声音。”
商亦卿点点头。
在隶亭宴全神贯注推演阵法时,商亦卿动作迅速地将自己乱扔的衣裳全部整理好,挨个丢进柜子里。
做好这些,她才放心地呼出口气。
此刻,隶亭宴已然走到院中,开始布置结界,太玄引不知什么时候翻墙进来。
它本坚持“若是隶亭宴或者商亦卿不开门请它进去,它绝不可能踏进这院子一步”的决心在院子外孤零零飘荡了一晚上,结果这临近晌午,它都感应到隶亭宴的灵力波动,也没等到他出来接它进去。
太玄引沮丧地飞过墙头,看着忽视自己的两人,长长叹了口气,它果然无人在意。
阵法将成之时,清都地面忽地出现一阵剧烈晃动,商亦卿身形不稳,扶住一旁的柱子才不至于摔下去。
她似有所感地望向远处,那如水波荡开的透明结界之上,仿佛出现一双威严肃穆的金色竖瞳。
商亦卿眨了眨眼,那缓缓睁开的金瞳又消失不见,就像她的错觉。
她疑惑不解地蹙起眉,看向一旁同样皱眉的隶亭宴,听到他开口低声喃喃:“这么说来,我确实感应到清都之中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
该不会这震动是被封印在地下的那只凶兽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