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亭宴一袭黑袍,周身灵力浮动,气息时强时弱 ,极不稳定。
他挥枪斩去四周蠢蠢欲动的墨色藤蔓,将她护在身侧,叹道:“你知道为何所有罗浮弟子都在外策应,只我一人留在这里吗?”
“……”商亦卿望着他深邃的黑眸,恍惚想起那日他所说的话。
他身上的雷似乎不会对普通百姓造成伤害,也就是说她这个没什么修为的小妖极可能被他误伤。
他伸手替她拢好散乱的发丝,拨去后头,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缓声道:“分明自己都照顾不好,为何总要去照顾别人?”
商亦卿眨了眨眼,她也不是照顾不好自己,只是比起她,那个半大的孩子不是更应该要被关照?
但自己好像确实有些鲁莽了,方才她为何不试试能不能两个人一起握着玉竹节?说不定能传送两个人呢……
她不想承认自己疏忽大意,随口一说:“因为……我担心你!”
隶亭宴闻言,握着太玄引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旋即又松开些,耳廓有些发烫,心中不免欣喜,意外地看她:“你、你担心我?”
话音刚落,他瞧着她躲闪的眼神,立刻明白了这句话不过是敷衍,一面觉得自己的反应很好笑,一面又动作轻柔地替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淡道:“算了,左右还是你在我身旁,我最放心。”
商亦卿忐忑地盯着他,见他缓缓弯起眉眼,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开口:“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她便见眼前不远处出现一道白色的人影。
卓逸尘悠然自得地迈步走进,笑道:“小师叔,好久不见。”
隶亭宴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眼神沉下来,冷声道:“一个叛徒,有什么资格如此唤本尊?”
“欸,小师叔说话依旧不近人情,可别吓着了旁边那位小妖。我与小师叔好歹也有三百年的同门情谊,此回邀师叔前来,不过是为了叙旧。”卓逸尘笑眯眯地停在三步之远的地方。
隶亭宴掀起眼皮,轻笑一声:“叙旧?”
“当然,师侄近来损了件法器,对这太玄引很有兴趣。不知是否能凭着这三百年的交情,同小师叔借这神器一用。”
商亦卿躲在隶亭宴身后,闻言,好奇地探出一个脑袋,小声问隶亭宴:“太玄引不是你的共生神器?他的意思是……”
共生神器,只有契主身死,成为无主之物,才能为他人所用。
卓逸尘叹了口气,促狭道:“唉,这位姑娘担心起小师叔了?哎呀,我这人一向宽宥,会将你一并送上路的。”
商亦卿瞪圆了眼看他,什么叫一并送上路?这人说话未免太过分。
“卓逸尘。”隶亭宴淡淡瞥向他,手中的太玄引忽地一闪,冲到一旁的树丛中,逼出另一个人,“以及……仙盟副盟主应钧,你们以为区区一道残缺的破阵就能奈本尊如何?未免可笑。”
话音落,原本被他收敛在体内的灵力磅礴荡开。隶亭宴呼吸起伏间,一道灿银色的道印烙印在他的额间,飘逸的云纹显于眼底。
滋啦作响的紫雷在他周身窜动,层叠推开的紫金色阵法骤然腾空,在瞬息间笼罩整个空间。
他这副样子完全不似深受重伤会有的状态。
卓逸尘惊觉自己被骗,气急败坏地大喊:“怎么可能?这修为和灵力……你居然使诈!”
应钧也觉十分不解,可那只小妖身上确确实实有隶亭宴一半神魂在身,也就是说——
“你这个疯子!竟敢以一半神魂强行引天行紫雷?!”
这紫金色的阵法正是罗浮几大极阵之一的天行阵,专门用于诛灭邪类孽物。
此阵若成,将会抽空布阵者所有灵力,也就是说隶亭宴自认为凭此天行阵就能解决他们两人。
要论自负,罗浮上下谁能比得过他?
隶亭宴对两人的话不屑一顾,只回过身,低头在商亦卿耳畔轻语道:“清清,闭上眼,数四十九个数便好了。”
商亦卿不敢闭上眼,这灵力充沛的阵法令她毛骨悚然,隶亭宴身上散发的威压哪怕已经极力收住,她也还是感到背脊发凉。
她的目光对上他没什么情绪的双眼,这才是隶亭宴真正的模样,那个杀伐果断、毫不留情的罗浮道尊。
天行阵,阵中天雷轰鸣,共七七四十九次变化。
残破的诛仙阵摇摇欲坠,原本被吸进来的无辜百姓也在天行阵刚成之际一个接一个被罗浮弟子在外施术救离。
此刻,这小世界之中,只剩下他们四人。卓逸尘两人深知天行阵的威力,同时也忌惮着隶亭宴的实力,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向两个方向遁逃。
隶亭宴朝她言罢,便提枪闪身而去,一人一枪分别截下两人的退路。
不过三招,应钧便败在隶亭宴手中,呼啸的雷霆将他困在方寸之地,压制着他的行动。
天行阵下的雷罚紧随其后,不过眨眼间便废掉他的修为。
正在此刻,与太玄引缠斗在一起的卓逸尘借着行术挡招的空隙,快速向后退去,瞅准时机,顺势引着太玄引的攻势落到商亦卿身前的结界上。
紫雷相抵,听雨戒黯淡一分。
在商亦卿反应不及之际,他闪身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将匕首抵上她的脖颈。
刀刃锋利,一线见血。
卓逸尘笑了笑,只道:“太玄与听雨攻防一体,纵然世人只知太玄,不明听雨为何,但好歹我也出身罗浮,这等有关小师叔的传闻还是一清二楚的。”
太玄引的攻击能使得听雨戒失效那么一时半刻,而这一时半刻,足够他拿来威胁小师叔了。
“你找死?”隶亭宴冷冷看向他,脚边的应钧已在雷击之下失去意识。
“此言差矣,跟着我从罗浮一同出来的几位师弟怕是死在小师叔手底下了吧?逸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叛出罗浮,唯死一途。既然被小师叔追上来,又杀不了小师叔,那或许拉个垫背的人也不错?”
隶亭宴的眼眸沉下来,正要示意太玄动手,却看见商亦卿极快地对自己眨了眨眼。
他顿了下,不动声色地接着道:“放了她,我可以放你走。”
“哈哈哈,这种话我可不信,小师叔要不先自废灵府,散尽修为境界再跟我谈——”
商亦卿抖着身子,趁卓逸尘满心思和隶亭宴交谈时,悄悄抬手,确认他没发觉自己的小动作,拼尽全力往后踩了他一脚。同一时间,赤手握上那锋利的刀刃,确认不会被伤到脖子,手肘往后一击,灵活地从他的禁锢里溜了出去。
卓逸尘的修为被天行阵压制,居然真让商亦卿逃开了。
太玄引随后从后狠狠贯过卓逸尘的胸口,枪刃一转,鲜血喷涌。
商亦卿见状,连忙往一旁扑倒,避开卓逸尘的后招。
此时,天行阵已过四十九个变化,阵法逐渐归拢,消散。
仅有一口气的卓逸尘也趁此机会,转而将匕首刺向隶亭宴,因意识模糊,已失了准头,只狠狠扎进了他的肩膀下一寸的位置。
隶亭宴仿佛无知无觉般面不改色地拔|出肩上的匕首,太玄引身化千影,影随念动,将卓逸尘牢牢钉在地上。
他看了眼命不久矣的卓逸尘,叹了口气,迈步走向自顾自爬起来的商亦卿。
隶亭宴抓起她的手,那匕首削铁如泥,在她掌心留下两道触目的血痕。
体内的灵力已然枯竭,不能替她疗伤。
他抿了抿唇,又抬眼看着她脖颈上的一条极细的血迹,似是十分自责:“我连累你受伤了……”
“这不怪你,是我没有自保的能力,被他抓住。”商亦卿摇了摇头,从他手中抽回手,随意拿了块布条包扎好,简简单单的刀伤,也就疼了点,很快就会好的。
反倒是他自己,肩上的伤看上去很严重。
而且,隶亭宴身上居然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这就是天行阵的副作用吗?
“先离开这里吧。”隶亭宴将两个半死不活的人扔进自己的界中,然后便牵过她的手往外走。
他没把肩上这伤放在眼里,虽脸色有些苍白,但手执太玄引倒也走得稳稳当当。
商亦卿跟着他,看着他的背影,玄色的长袍看不清血的颜色,也无法判定他伤势严重与否。
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灵力全无的他应该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走出这奇异的墨色空间,他们来到一处幽暗的石洞中,应该是安置小世界的阵法原点。
洞口有一道结界,光靠太玄引强硬破开,容易毁掉山洞,砸死两人,得不偿失。
所以,隶亭宴不得不强撑起精神开始破解这道结界。
商亦卿在他背后问他:“隶亭宴,他们说你身上只有一半神魂,那剩下的那一半……”
他的手撑在太玄引上,注意力全在洞穴门口的这一道阵法上。
闻言,头也没抬地道:“嗯,在听雨戒上。”
“如果听雨戒损坏了……”她低头看着有些黯淡的听雨戒,闷声问道。
“它是用来保护你的,若是它损坏了,那就证明你受伤了,我也会一并受伤。”
是以,他不仅仅是灵力全无,身上除了肩上的伤口,还有来自太玄引的内伤。
“事情结束,你要回罗浮了吗?”
“嗯。此次天行阵耗损太大,我体内聚不起一丝灵力,必须回罗浮修养几日。”
“你的伤……”
“还行,暂时能压下。”隶亭宴顿了顿,笑着道,“只是在其余弟子找到我们之前,可能要仰赖清清保护好我了。”
商亦卿脑海乱哄哄的,错过这次机会,隶亭宴大概也要回罗浮了。
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拿到鸣翠石。
罪魁祸首已经被他就地正法,他也不会有其他危险。
下手吧。
这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只是把他打晕一下,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她与他的缘分,合该止步于此。
商亦卿咬牙看着手腕上的印记,那首尾相衔的纹路像是在催促着她快点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