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亦卿觉得隶亭宴突然变得奇怪起来,这么些日子竟然拉着自己满城闲逛玩乐。
她不太能理解他的行为。
当然,她也不太敢问仙尊他老人家究竟是何打算,说不定这是什么诱敌上钩的陷阱?用来麻痹敌方,使其大意。
反正隶亭宴出钱,她只需要开开心心地陪他玩,没什么顾虑地埋头吃喝。
只是这十多天接触下来,她意外发现罗浮仙宗的弟子大部分都十分友善,路上偶尔碰见,还会和她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在这般闲适的环境底下,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商亦卿趁着隶亭宴同宁执微一行弟子谈论要事时,状似无意地在院子里闲逛。
那些弟子看见了,并不会多问,甚至还会提醒她小心院中的阵法。
或许是他们太过贴心,将所有有危险的地方一一摊开来同她讲清楚,完全把她当做自己人,不到半个小时她就确认好一处安全的“逃跑”出路。
等她顺利拿到鸣翠石就能从这条路离开,等到了城外,抹去自己路上的痕迹,吃下一颗敛息丹,确认妖气不会外泄,就飞奔回清都!
刚巧隶亭宴在没解决卓逸尘之前不能离开快雪城,这段时间里,她早就躲得远远的。
隶亭宴或许会因为嫌麻烦而懒得追究她,将她这只妖和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
说行动便行动,她已然有了绝妙的计划!
商亦卿走回屋里,听着门外的动静,等听到隶亭宴回来的脚步声,便将头埋在双臂间趴在桌案上装睡。
她通过几日细致的观察,将隶亭宴的生活习惯了解得十分透彻。辰时起,子时歇,饮食上倒没什么讲究、挑剔的,她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无聊时也会沏一壶茶打发时间……总之,白日完全找不到机会。
晚上的话,这几日他都只在榻上闭目养神不睡觉,她完全撑不过他的精力,每每僵持到前半夜她就一不小心睡着了,但他每日傍晚都要去里间的温泉池中沐浴,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隶亭宴迈进屋子,见她一动不动趴在案前,轻声呢喃了句:“睡着了?”
回应他的只有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他站在一旁静静看了片刻,一直没有其他动作。不知过了多久,他取下架子上的衣裳披在她肩上,而后便走去里间。
商亦卿等了一会儿,从手臂间悄悄抬起脑袋,露出一双眼,眨巴眨巴往四处看,确认人不在外头,她探起身,将身上盖着的外衣轻轻地搭在椅背上。
然后,弯下腰,蹑手蹑脚地摸去浴池间。里头垂纱层叠,还立着一块半透明的屏风。
她的视线在周围扫过一圈,看见搁在矮案上的衣裳、发冠、玉腰带以及几张符箓和芥子符。
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弧度,商亦卿一面盯着隶亭宴泡在水雾中模糊的背影,一面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张矮案。
正当她伸手快要碰到那张芥子符时,不远处隶亭宴忽地低喝一声:“谁?”
话音未落,她心下一惊,被一阵巨力牵引起,在半空翻了几圈,猝不及防地重重砸进水中,水花四溅。
落水的那一瞬,她只有一个念头,不是说他不能动用灵力吗?现在这又是什么?她特意等着太玄引不在时才敢动手。
商亦卿在水中扑腾两下,被隶亭宴亲手提着衣领捞了起来,他不解地问她:“你进来作甚?”
水只到她的腰部,没那么深,她甩了甩脸上的水,站好,悠悠抬起眼来看他。
“我来找发簪,昨日好像忘在这里了。”她深吸了口气,将早就想好的借口说出来,丝毫不慌,“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发簪?”他闻言,向四周淡淡看去一眼,微微抬手,便有一根细长的簪子飞过来,落在他手中,“真是如此?”
商亦卿连连点头,反问他:“不然我还能为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偷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以视线扫过他身上那件白色的里衣,穿衣服沐浴,不愧是仙尊,如此与众不同。
隶亭宴将簪子插回她的发间,注意到她不加掩饰的眼神,轻咳一声,道:“以后,直接出声便好,我怕伤到你。”
商亦卿悻悻地应声,伤是没有,计划倒是彻底失败了,哪还有以后啊。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就想离开,与他分开的一瞬间,水中忽然有数道紫雷窜起,看得她手脚发麻,往后退了好几步。
身后,隶亭宴手疾眼快地抓住她,看向半空刚刚飞回来不明所以的太玄,轻声叹了口气。
商亦卿看着水面上的紫雷,虽说没有伤到她,但这也太离奇了,她又往后退了一步,惊道:“这什么玩意!”
隶亭宴上前一步,左手横过她的肩颈,按在她右肩上,在她耳畔低声解释:“这几日强行压制修为,体内的灵力积蓄太多,难免会有控制不住的情况。”
她猜测道:“所以你每日待在这里,说是沐浴,其实是借这水释放多余的灵力?”
“嘘——”他伸出右手,以食指抵在她的唇上,像是从背后环抱住她,凑在她耳畔低语,“有劳好友等一切平息后,再出去了。”
温热的吐息混杂蒸腾的水汽铺洒在颈侧,她觉得耳根那一块的肌肤有些痒,猛地推开他,重重呼出口气:“你、你离我远点!”
“真的要我离你远点?这雷可不认人,听雨戒也只能挡下一半。”隶亭宴无辜笑道。
商亦卿这时才发现紫雷不仅水里有,这整个屋子的空中都凭白窜起那噼里啪啦的雷电,她后怕地咽了口唾沫,道:“这雷很危险嘛……”
“看情况。”
“什么情况?”
“对普通百姓无用。”
“也就是说,除了没有修为的凡人,都会被这雷……”她没继续说下去,便看见隶亭宴不似玩笑地点了点头。
商亦卿被吓得不敢动弹,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也按回水里,连忙道:“那我先不出去了,再坐会儿再坐会儿……”
他看着她变幻的神情,一时忍俊不禁。
“不对啊。”她似乎想起什么,蹙眉看向他,“你之前不也是一直压制灵力,怎么最开始的那几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隶亭宴道:“因为要滴水不漏,我将我的一半神魂也分离了出来。”
“神魂?!你、你在说什么?这么危险……非要这么做?”商亦卿有些难以置信,但她的修为不够感知他身上的神魂完不完整。
他向她详细解释了下:“快雪城地下有一道覆盖整座城池的大阵,名叫‘诛仙’,说是诛仙,却是以全城人的生息作为养分来供养他一个几近入魇的修仙之人,如斯可笑……虽说‘诛仙’有解,但必须要在大阵运转开来的那一刻才能破开。卓逸尘纵然自命不凡,但也不会轻易开启‘诛仙’,除非……”
商亦卿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除非有一个能引得他动手的人,而这个人刚好灵力尽失,神魂不稳……这是个对他来说,绝佳且不甘心轻易放过的机会。”
她看着他,思索片刻,道:“是不是从我遇见你的那一日起,你就在做此打算了?掩去行踪几日,再现于人前时看似重伤,仿佛这失踪的几日都是在避人耳目。而后又大摇大摆在街上闲逛,只是为了搅乱那人的思绪。”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半敛着眼,近乎喃喃自语:“你带上我……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只没什么修为的小妖,甚至可能别有目的,仍旧顺着我的话答应下来,是为了能更好迷惑他们吗?”
“……”隶亭宴没去看她的神情,只缓缓舒了口气,问,“我若说是,你会如何?若说不是,你又会如何?”
她会如何……
她能如何?
“是与不是,我都奈何不了什么……”商亦卿低下头,神色莫测,心底忽地生出些悲怆。
她其实并非对他有什么埋怨,也不是什么生气难过被利用什么的。
只是突然想到一件很残酷却又无比真实的事,她把握不住自己的前路,完完全全看不见未来的样貌。
她有听兔妖阿姐的话,很努力踏实地过好每一日,愿望也很简单,就是平平安安地活久一点,这样快乐也会多一日。
可生活并非一成不变的晴日,她没有力量在风雨中护住自己,只能随波逐流,一点点小小的失误就有可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她被那只凶兽拖进了阵中,妖君要她来找鸣翠石时她也只能听命,能与隶亭宴同行也是因为她无知无觉地踏进了他布下的计划。
她不怪其他人,只是很害怕这种不确定的命运,那种被他人牢牢掌握住命脉的无力感。
商亦卿蹙起眉,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句质问脱口而出:“就像你从来不叫我‘清商’这个名字。你觉得这是我骗你随口取的假名对吗?可或许不是呢?”
如果每日都要这样提心吊胆地活着的话,那她的快乐呢?
隶亭宴确实对她很好,可他们之间差距太大了,她对这种好意会感到惶恐。不是每时每刻都可以清醒地告诉自己,他是不会对自己动手的。于是,藏在心底的那份被她刻意包裹起来的恐惧此刻开始翻涌地冒了上来。
那句话说出口,她就开始后悔了,也不顾四处密密麻麻的紫雷,仓皇地跑了出去。
隶亭宴看着快要劈到她身上的紫雷,忽地伸出手虚虚抓握,那紫雷凝在半空顺着他的指尖收拢归来。
所幸没有伤到她。
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体内一阵气血翻涌。
他蹙眉压下不适,牢牢盯住她跑开的方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忆着方才她看向自己时,眼底那抹不开的惧意。
为什么?
他说错什么话了?
不是已经开始不怕他了么?
是在气他说了那句似是而非的话?还是别的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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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