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古早仙侠文 第2章 月泽

北昭舞当机立断，快速离开此处。

少年走后，周围静得只听得到屋外的风声。

南方降雪的腊月，没有炭火的屋子寒冷如冰窟。

少女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梦到了往事。

梦里，她衣不蔽体地浸泡在水里，若水上的飘零之莲，白皙的身躯被水草轻缠，安静而漂亮。

一位在河岸边浣衣的农妇邹式发现了她，见她一脸懵懂，心里不禁生出怜悯。

邹氏将月梨雾从水中捞出，替她穿衣裹体，带她回家。

此后她便成了邹氏的养女，邹氏与丈夫养曾失去一名女儿，他们将她视如己出。

月梨雾面容僵硬，宛若木雕泥塑，她不知如何展颜，唯有清眸如秋水盈盈。

她唤邹氏为母亲，邹氏传她言语之道，授她为人之理，力所能及的让她衣食无忧，他们不辞辛苦地耕耘劳作，凑够银钱让月梨雾到镇上学堂读书。

丄学堂后，月梨雾竭力效仿旁人，研习各种表情之态，但面部的牵动会让她有撕裂般的痛感，她作出的表情总是僵硬不自然，时常被同龄人取笑。

久而久之她便再不爱笑，神色日渐淡漠。

不少村民见她常年不苟言笑，时常私下议论，说她好似山林间养不熟的狼。

邹氏每每闻此，都笑着回答：“你们懂什么，我的女儿只有我懂。”

她的女儿面上虽无波澜，但她眸如明镜，能映照出她的内心。

养父母对月梨雾悉心照料了四十多个春秋，四十年来，月梨雾的身世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隐疾。

虽然邹氏心里担心月梨雾找到真正的家人会离开她，但她仍旧四处奔波，替月梨雾寻觅身世。

日子久了，村里人便发现月梨雾的不同了。

几十年来月梨雾的容颜未曾有丝毫改变。

流言蜚语在村子里传开。

有人说她身染奇症，有人说她是妖孽化身，更有人猜测她是坠落凡尘的仙子，因为村里的男人们时常赞叹，她的美貌胜过画中仙女千百倍。

邹氏早已意识到月梨雾的身世非比寻常。

一日，满头白发的邹氏到邻镇为月梨雾寻找身世时，天兵天将嗅到邹氏身上沾染的魔气，强行将她抓入县衙。

面对天兵天将的审问，邹氏死活不肯透露月梨雾的踪迹，为了抓捕月梨雾，他们竟对垂垂老矣的邹氏用刑。

原本月梨雾以为母亲不过是到隔壁老叟家中闲话家常，可等到日落黄昏母亲都未曾归家。

月梨雾慌乱不安。

她与父亲四处寻匿邹氏，心急如焚之时，她的视线忽然可以穿过重重叠叠的厚墙，锁定正被严刑拷打的邹氏。

月梨雾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瞬息穿越层层围墙来到邹氏身边，也忘了她是如何将整个县衙屠戮殆尽。

前来驰援的天兵天将一批一批地倒下，直到恢复神智她才发现整个县衙已是尸山血海。

她从废墟里把邹氏抱走，满脸是血，面色凉薄。

整个城镇的百姓都惊恐地看着她，只有邹式满眼心疼。

邹氏白发沾血，她张开颤抖的唇瓣好像是想要同月梨雾说些什么。

月梨雾看着邹氏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口好似被斧子劈开，可她的双眸却干涸如枯井，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莲儿莫要伤心，阿娘已至暮年，本就时日不多了。”

邹氏欲图转移月梨雾的难过：“没想到我的莲儿这么厉害，一个人就能打败这么多人。”

月梨雾搭不上话，生死离别的恐惧如浓雾全然笼罩着她。

邹氏从月梨雾的眼神里看出她无助与痛苦，她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迹。

粗糙的老茧在月梨雾白嫩的脸颊上轻抚。

“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阿娘此生有你相伴已是心满意足，莲儿不要难过，看你难过阿娘好生心疼。”

邹氏双眸渐湿，浅灰色的浑浊瞳孔中溢出满满的不舍。

“阿娘放不下你，你一定要护好自己，别让坏人抓到你。莲儿，莫要听信村中农妇的闲言碎语，青儿是青儿，莲儿是莲儿，莲儿从来不是青儿的替代品。”

听到这些，少女血肉模糊的心口好似被撒上一把盐。

“阿娘未能找到你的亲生父母，阿娘不放心，若日后无人照顾你……”

话还没有说完，邹氏缓缓闭上了双眼，双手重重地垂落。

忽然，世界好似静止般没了声响，少女只听得到出心口处正一点一点的撕裂。

她僵硬地走在路上，嘴里喃喃自语。

“娘，我还未曾同你道别阿，你怎么就这样丢下我？”

她还以为只要不道别便可以拖延母亲的生命，可不舍得道别，最后却连道别都来不及。

月梨雾僵在原地，身体开始发颤。

忽然，母亲的一生如走马灯一幕幕的出现在她的脑海。

几十年来，母亲为了替她寻找身世，竟学会了认字。

满头白发的她曾托人寻求各式各样的古籍，从满是铜钱的袋子里挑出发黑的碎银，点头哈腰地递给所求小贩。

浓厚的夜，佝偻着身躯曾在昏黄的油灯下翻阅古籍，吃力地念着古籍上的字。

“天下曾分为四界，天界，魔界，妖界，人界。魔界在天魔大战中被灭，妖界归顺于天界，现如今只有天，妖，人三界。”

母亲从古籍中得知，近百年来天界一直潜藏于各界之中，暗中绞杀藏在三界的魔界残余。

微弱的烛火下，苍老的脸是忧愁。

“老天诶，希望我的莲儿不是魔，只要莲儿不是魔，她就能安稳度日，即便我离开人世她也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看到这些，月梨雾的鼻尖第一次涌出酸胀感。

母亲不去质疑她的怪异，不去恐惧她的身世，不去担心她可能带来的灾难，一心只有她的平安。

夜幕下，少女跪在地上。

她轻轻放下母亲，痛苦使她眉心紧锁，大幅的表情撕扯着她的面部。

她很想痛哭一场，可泪腺好像被一把无形大锁禁锢，连体内的痛苦，都一同锁于一狭隘之处，越堵越汹，越堵越疼，马上便要将她的心口挤碎。

她的双眸布满血丝，她开始用力捶打胸口，想要将胸口的垒壁打破，让痛苦能够寻到一处缺口肆意倾泻。

可她锤到胸骨断裂，锤得口吐鲜血，也无法落下一滴泪水。

痛苦积压在少女的体内，令她生不如死。

树林里，少女的额头裂开一道疤痕，猩红的血张牙舞爪地在她的脸上蔓延。

突然的失去令少女始终都无法释怀。

屋外雪花纷纷，困于梦中的少女被冻得发颤，她喃喃自语，眼角湿润。

“娘，我还没来得及和你道别，不要离开我。”

冷，心口处好像被冰雪覆盖，冷得生疼。

少顷，少女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意。

她的身旁好像多了一鼎炽热烘腾的火炉，正依偎着她，替她驱散严寒。

心口的冰雪渐渐融化，少女的眉心缓缓舒展。

木屋外，带着繁文面具的魔师看着摇着轮椅隐入木屋内的暗红色背影，眸色忧虑。

魔师犹豫片刻，不忍跟了进去：“公子……”

未等魔师言尽，月泽缓缓抬眸，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在雪夜里盛开。

他的双眸闪烁着蛊惑的粼粼之光，似能摄人心魄又漂亮得祸国殃民。

少年阴郁强大的气场与简陋的木屋格格不入，他眼睑泛红，右眼角有一颗泪痣，面皮是病态的惨白。

如果不是暗红色长袍将他惨白的肌肤衬托出一丝血色，他便好似一具眼含猩血，娇媚阴寒的尸体。

月泽弯唇浅笑，口吻戏谑：“你以为本神是在怜悯她？”

魔师心中五味杂陈，他摇了摇头又微微点头，似在思索，又似在回应月泽难以捉摸的心思。

“凡人的身体脆弱不堪，她一身病症，用这样的身体办事岂不耽误时辰？”月泽勾唇淡哂，“本神可是早就迫不及待想要看她与镜影血腥相斗的戏码了。”

“是。”魔师识趣地低下头，任由魔神为月梨雾施法疗伤。

“命簿之事安排得如何？”

“魔神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中。”

“那便静观好戏罢。”月泽的双眸阴戾。

“是。”

魔师在心中思量，反正他们二人此时是隐身状态，法力低微的生灵根本看不到二人的出现，魔神想为月梨雾疗伤便为她疗伤吧。

可魔神当真只是为了任务，不是关心月梨雾？

天魔大战五百年后，他们找到月梨雾时，她沦落于荒渊，记忆尽失。

那时魔神才从天界出逃不久，被天帝私囚了五百多年的他，被拧碎魔骨，挑断魔筋，法力尽失。

彼时的他三魄只剩一魄，后来渐渐修炼才凝结出了身体，不再是虚影。

魔神看到月梨雾时，只想起在神魔大战中自己将月梨雾护在身后，她却为了救镜影从身后将他刺死。

魔神满腔恨意，他下定决心，势必让月梨雾尝到被心爱之人刺杀的滋味，以泄心头之恨。

故而魔神在筹划魔界的复仇计划时，才狠心让月梨雾接近镜影。

待镜影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必定会将她斩杀与寒影剑之下。

但魔师在天魔大战中也受了重伤，他总感觉自己忘却了什么。

他隐隐感觉魔神让月梨雾入局想必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魔师看着月泽，心里依旧忐忑。

让曾经的心上人入局，若是乱了心神，局势必乱。

但如今也只有月梨雾成功去除了魔气，只有她能够长期潜伏于天界，替魔界完成任务。

仔细想想，当初月梨雾在荒渊厄炼场身受重伤，魔神对她也未曾流露出丝毫怜悯，想必魔皇施加在魔神身上的束情咒法威力尚存，他一定不会轻易重拾对月梨雾的情意。

更何况被天帝私下囚禁虐待多年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桀骜不驯风姿卓然的少年郎了，如今的魔界残余，满心皆是仇恨，他应当相信魔神。

看着双脚瘫痪的月泽，魔师又不由心疼起来。

哎，也不知魔神被囚禁时究竟经历何种磨难，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见月泽还未打算离开，他稍作迟疑后还是启唇：“公子，梨雾姑娘已去除魔气，她比我们安全，我们不可再轻易现身。”

“本神没那闲工夫日日跑来看她，今日他们相遇，本神来看好戏罢。”

“是。”

“毕竟这是他们这场悲剧的开始啊。”月泽抬眸，他处于背光之处，眼神似笑非笑。

“是。”

“莲花妖如何了？”少年双眸阴狠。

“莲花妖怪对公子情真意切，她自愿赴死，让月梨雾彻底顶替自己，替魔神完成复仇大计。”

“她死了？”

“是，方才她已自绝身亡，在我眼前魂飞魄散。如今没有莲花妖，只有月梨雾。”

月梨雾无法附身在普通凡人身上，凡人的生死轮回皆由阎神掌管，在生死蒲上皆有迹可寻。

她身份特殊，必须借莲花妖的身份入天界才能不被怀疑。

果然情深则智昏，他甚至记不清她的名字，他都不忍心亲手将她结束，她却甘愿赴死。

月泽暗下决心，此生再不会碰情情爱爱这些狗屁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雪停了。

天光破晓时，柴房门口便传来尖锐的责备声。

月泽与魔师听到声响，悄然离开。

“夏谷溪，你个小贱蹄子今日寅时怎么没到早市取菜，好在店家遣人将菜送来，若耽误了老娘今日的营生，看老娘怎么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