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是真的生气,前面说的那些话也都发自真心。
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么做的。
一面与白争流谈情,一面依然总是想到顾小郎君。
前面与顾、梅分开的时候,他的思念还能因为距离稍稍止息。可等双方再度重逢,一起行走江湖,对顾邈的喜爱便如潮水一样重新涌上,磨得傅铭心痒难耐。
他又不光是心痒,还夹杂一点酸溜溜。妒忌梅映寒自不用说,同样被妒忌的还有白争流,甚至顾邈。
因他自觉对白争流亦不是假意。
虽然两人的开始,只起源于一场意外。顾邈与梅映寒成好事,他们两个失意人借酒消愁。酒醒时惊愕发现,自己竟然与昔日情敌宿在一起。
傅铭难以接受,白争流同样觉得一言难尽。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两人对彼此了解愈多。傅铭知道白争流从小就十分孤苦,后来随一位老者学刀,再往后老者同样不知去向。白争流呢,则是知道傅铭虽然顶着个尊贵身份,可生活在京中时,日日都要过得小心翼翼。慢慢地,感情萌发,相处之中也多了真心。
要是没有重新碰到顾邈,傅铭大约就这么过下去了。他虽然还是会忍不住探听顾邈的消息,可身边毕竟只有白争流一人。想想过世的皇父,再想想如今在皇位上的兄长、京中诸多皇亲名流,傅铭甚至觉得,自己真是当代第一专情人。
哪怕后来与顾邈重逢,两人逐渐走近。一个原本就心怀爱慕,另一个则在与心爱的师兄在一起后逐渐觉得师兄待他仿佛只是责任,当情郎的日子与当师兄弟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完全不比自己想象中的火热情调。
这种时候,傅铭依然认为,自己虽然爱上了两个人,但和妻妾成群,还流行养外室瘦马的各位大人相比,他已经足够一心一意。
昨夜被白争流撞上他与顾邈夜半私会的现场,傅铭虽然心虚,但转念想想,又变得理直气壮。
总之白争流对顾邈也有一样的心思,自己只不过是早实施一步。往后日子里,大不了他们三人同行。虽然九王爷还是会酸溜溜,但他自忖大度,愿意在两个心爱的人面前做出让步。
结果呢?白争流非但不感激他,还说什么“结束”!
这让傅铭震怒。他觉得自己过往的真心全都被白争流践踏,那些想着日后就是三个人时的隐约酸意也让他骤然难堪。他一心想着白争流,结果呢,白争流还是只记挂顾邈!
傅铭越是说,就越是怒意汹汹:“你说你已经不惦记他!你说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说从此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过!原来这些话,统统都是骗我!”
白争流哑然。
傅铭看他这样,只当他是心虚,于是再起怒火。
他干脆站起来,想要壮大声势。可新的责骂话音还没酝酿出来,就见白争流转过脸,朝另一个方向讲话。带着苦笑,说:“您……见笑了。”
傅铭动作一滞,跟着转头去看,一眼看到坐在桌子边角处,正拿着筷子,不知道该不该下手的一个妇人。
与装饰富丽的大宅正厅相比,妇人粗糙的打扮、面上的风霜简直格格不入。她像是被人从某处农家院落里拉来的,此刻手足无措地被一群人看着,嘴巴里“哎哟”地叫了两声,话音里带着浓重口音,说:“你们别吵了,都别吵了。”
这副景象,落在傅铭眼里,就是“白争流宁愿与一个农妇讲话,都不愿意答我”。
他冷笑一声,往前迈步,气势再度高涨:“白争流!”
后面的话没说完。
只因旁侧突然响起了椅子在地上滑动的声音。始终看着自家师兄、却发现师兄的目光再也没落在自己身上的顾邈情绪崩溃,叫道:“我只不过是想尝尝真正男欢女爱的滋味,而不是永远被你当师弟一样对待,我有什么错!”
说着,他眼泪滚滚流下。又像是觉得难堪,于是捂着脸朝外间跑去。
傅铭见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邈邈!你为那种人难过个什么劲儿,他不值得你这么伤心!”说着,紧追其后。
原本热闹无比的正厅,随着一串儿脚步声,重新变得安静。
农妇嘴巴微微张开,吃惊地看着眼前场景。
白争流、梅映寒默然无言。前面对农妇说完“见笑”,此刻再看看从刚才开始就瞠目结舌站在一边的小厮,他同样觉得让对方见到这么一幕,属实是难以形容。
眼看又有一句“见笑”要说出来。小厮缓缓抽了口气,感叹:“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白争流、梅映寒:“……”不,你误会了。
两人预备开口。
可这时候,恰好有另一道身影从正厅外跑进来。动作踉踉跄跄,表情也十分难看,“平哥!不好了!不好了!”
带着白、梅两人一路过来的小厮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新来的丫鬟凑到小厮耳朵旁边,说了句话。
小厮表情跟着难看起来。他看看白、梅两人,眼神复杂,道:“几位客人,你们慢用早饭。老爷有事唤我,如今宅子里人手不足……唉!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白、梅两人看他片刻,梅映寒颔首:“既然是常老爷有事,自然耽搁不得,快去吧。”
小厮与丫鬟匆匆走了。正厅中的人再度变少,于白、梅两人来说,算是终于能松一口气,可以商量商量后续要怎么办。
旁边农妇小心翼翼地看他们。
白、梅两个感受到她的眼神,交换目光。
白争流:“这位大姐约莫是和你我一样被‘请’来的人。”
梅映寒:“是。不妨问问她,是从何处来,又有什么发现。”
这样的交流只发生在顷刻之间。在农妇看来,面前两个年轻人只是寻了个与自己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就含笑看向自己。
“大姐,”白争流开口叫她,“我姓白,您叫我一声‘白郎’即可。这位是天山派的梅大侠,您也可以唤他‘梅郎’。”
“天山派……”农妇露出迟疑神色。
白争流笑一笑,“哦,他们那地方离中原远,您要是不知道的话,只想着天山派是与武当、少林差不多的江湖门派就好。”
梅映寒同样道:“正是如此。”
农妇微微放松:“少林我知道,就是一群方丈。有时候小方丈到我们村子化缘,碰到什么砍柴的活儿,总要搭把手的。”
白争流笑道:“对,要是有您这样好心的大姐管我们一顿饭,我们定然也要给您帮忙。”
农妇摆摆手:“不要那么客气地叫我,听着怪奇怪的。我姓王,你们就叫一声‘王阿婆’吧。”
她都有孙子了,在自家村子里历来都是被叫“阿婆”的。但眼前的年轻人听了她的话,竟然很顺畅地接口,叫:“那就是王阿姐了。”
农妇局促,道:“我看你们,不过二十来岁吧?如何能——”
白争流却忽然正色,低声说:“阿姐,你怕是也看出来了。我们这会儿在的地方,十分不对劲。”
农妇登时一凛,脸上也透露出慌色来。
“是啊!”她叫道,“我可得赶快回去。见我不见了,家里那老头子可怎么办?还有我儿,我家儿媳前些日子说是思念家中父母,想回去住上两天。就留下两个大男人,没有我在,他们怕是要吃夹生饭咯。”
农妇对此忧心忡忡。白争流和梅映寒见状,视线再度微微交错。
白争流:“王阿姐面容、双手都显得粗糙,但并没有饥饿带来的浮肿,身形也是粗壮妇人。她家是侍农人家不错,但想来并不贫困。”
梅映寒微微颔首,提醒白争流:“你看她面前。桌上那么多好肉好菜,顾邈与傅铭都有入口,可见滋味的确不错。但是,王阿姐一口未动。”
白争流:“她说着想回家,可又只是在这儿坐着,并不动弹。”
梅映寒:“想来……”
白争流:“你我来时,傅铭曾有过一句‘早上还发生了那种事’。王阿姐早早就在这正厅中,她怕是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梅映寒:“问问她。”
白争流眼神晃动,道:“谁说不是呢?我们不过是睡了一觉,再醒来,就到了这等诡异地方。”
王氏:“我听前面那两个人说,他们原先在广安府城之内?可我家却在府城之外那徐家村啊!分明不是一个地方的人,竟是被凑到一处!”
梅映寒:“正是。而且,今天早上,我们——”
王氏骤然变色:“等等,你们既然想出去,难道有往宅子外面去吗?”
白、梅两人同时一凛,道:“那倒没有。我们原本是寻了个房顶,预备在上面看看外面是什么状况。可上去了才发现,宅子外面的街道、房屋,竟然统统看不清楚。我们正忧心呢,就碰到前面的小厮,被他引来这里。”
王氏叹气,像是庆幸又像是恐惧,道:“还好你们没往外走啊!”说着,道起自己的经历。
与原本就在郡守府中的白、梅等人不同,她是一大早就起身准备干活儿,没想到,在推开自家院门之后,迎面对上一片浓雾。
王氏当时还感叹一句天气差,紧接着便走进雾里,预备抱柴生火。
结果柴火堆没找到,反倒在浓郁雾色之中迷路。到最后,走出了远远超过自家院子的路程。再等眼前清晰起来,自己已经踏入“常宅”大门之中。
她看着眼前的雕梁画柱,正不知所措呢,背后竟然又走过来一个人。
王氏认得对方,知道对方姓胡,是镇子上的一家屠户。因坐着买卖肉品的生意,一家人都吃得十分壮硕。与王氏站在一起的时候,比她高出许多不说,连身形都足有她的两倍宽。
要是平常走在镇子上,与对方碰上了,王氏多半会饶边走。但当下情况不同,所以王氏还是找胡屠户问起,想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到这里。
胡屠户脾气凶悍不错,但也算是能好好沟通。他和王氏一对情况,发现两人都是在早晨走在自家院子里时迷路的,登时抽着气念叨“莫非是碰到了狐狸大仙”。
狐狸大仙?王氏哆嗦了一下,开始害怕了。
害怕到一半儿,常宅深处传来一阵声响。仔细去听,原来是两个人在往这边走。其中一个在哭,另一个在劝。哭的喊着什么“莫要拦我,我定去找师兄。师兄一夜都没回来,如今一定去了外面”。劝得则在说……
在说什么,王氏没记住。总之等到四个人对在一起,傅铭对着王氏与胡屠户这种“粗鄙人”皱眉毛,胡屠户被他看得脾气上来,差点要和他当场打起来。但是王氏在一边劝着,说那两个一看就是贵人,惹不起。顾邈也去拉傅铭,这才没打起来。
胡屠户负气,加上原本就担心自家生意的情况,干脆选择走浓雾折返。
他留下一句话:“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能走进来,难道还走不出去了吗?!”
说着,一脚踏出常宅大门。
剩下几人看着胡屠户的背影。王氏是担心,即怕他出事,又觉得如果胡屠户能走出去,自己应该也能走回去。
至于傅铭和顾邈,王氏那会儿太紧张了,没再留意他们是什么反应。
这段等待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
不多时,胡屠户的身影被浓浓雾气完全遮掩。再接着,雾中传出一阵凄厉惨叫。
今天的小白小梅也和两个渣渣前任不在一个画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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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早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