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一阵催人恶心的眩晕感后,阿菱意识到,自己的头正抵着桌面,手机屏幕亮着幽蓝色的光。
【SP:33/36】
出乎意料,这次SP掉了2点。
是1、2、3的累进扣法,还是1、2、4的乘积扣法?阿菱不知道,这大概得下一次回溯才能验证。
上一轮,又死了好多人,甚至,死得比第一轮还要多。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她知道了“第一套考题的答案”。
在储文君进来以前,阿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某个聊天界面。
咖啡色的线条小狗头像,嘴里衔着一只黑色的呆兔子,笑意盎然地看着镜头。
她刻意让自己无视聊天最后的“等会儿放学我来接你”,压着心口不断翻涌的酸涩情绪,飞快而急促地打道——
【哥】
【不要说话】
【ABADC】
“菱菱!”
胳膊肘被撞了一下,连带着手掌也在桌面上拖行了一下。
阿菱:“……!”
韩令嫣并没有发现她一瞬间的僵硬,反倒用很低的声音道:“怎么不看群啊?快看,有好戏。”
这一次,阿菱终于听清楚了,不知不觉间,她习惯了用左耳靠近声源。
人的适应能力这么快,真不可思议。
“……好。”
阿菱咬着唇,校服下的身体绷得非常紧,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我等会儿就看。”
直到韩令嫣把头转回去,她才悄悄移开了遮挡着右手的宽大校服袖子。
右手的小指软绵绵耷拉着,弯折出一个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的弧度。
这次,回溯代价是——
手指。
还好,只“收走”了右手的尾指。
跟阿菱想的整根尾指齐根被切断不同,右手的外形还保持着相对的完整,被收走的只有“功能”。
使不上劲,就像连接它的骨头——或者说,肌腱——没有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阿菱伸出目前尚且完整的左手,用两根手指把那根尾指小心翼翼地捏住。
很奇怪的感觉,她的左手传递回了“捏住”的触感,但右手什么反馈也没有,那根尾指像是一片虚无的空气。
随后,她缓慢地把它掰了下去。
很轻松地掰到了60度,90度……最后是,180度。
纤细的尾指和掌心的外侧紧贴着,她觉得自己能像撕纸一样,把这略显多余的、如同肉瘤一样的一块肉给撕下来。
她没有一丁点的感觉。
她倏地松开手,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站起身,用缺乏热情的声音道:“储老师今天心情不好,大家等会儿不要说话,不要打断她。”
她也想说得紧促一些、逼真一些,但上一轮已经这么演过一次了,她好累。
右侧的耳朵依然是听不见的状态。被夺走的“代价”是不会返还的,她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接下来、不能再回溯了。
或者说,要尽量少回溯。如果被夺走的是“喉咙”,她就无法说话了,那样的话,就没办法提醒其他人了。
想别的办法,会很被动。
……哥,没有回复她。
储文君先一步推门进来了。
右上角的信号,一格格弱了下去,最终全部消失,变成了冰冷的“无信号”。
*
毗浮高中的教学楼是回字型构造,三面为教室,另一面则是办公室。最底层为高一,最高层为高三。
高三的人都戏称,这是因为体育课减少了,所以要靠增加爬楼来提高本就微弱的运动量。
“所以,要是体育课不取消的话,能不能把咱们高三的教室挪到一楼。”
此时,离放学还剩十分钟,高三年级刚结束一场酣(行)畅(尸)淋(走)漓(肉)的大跑圈。
说话的男生将校服搓成一条,随意地把它甩在肩上,一时间大发感慨,说出了白日做梦一般的发言。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同学都爆发出嬉笑:“这是我最赞成孙百行的一次。”
“猴子难得说了人话。”
“就是啊,高一应该都滚出去,让我们高三进去,人均都能多刷一道题。”
得了支持,孙百行一下子得意忘形了,当场一击掌,顺手对着楼下遥遥一指:“我觉得那个教室就挺好的。”
最靠近主干道,平时去抢饭方便得很。想再快一点,从窗户那儿咻一下翻出去,就能包抄食堂。
“挺会选啊。”另一个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唯一的问题是,你打算让班长的妹妹滚去哪里?”
“……”
哑火了。
“哦,原来是妹妹的班。”孙百行悻悻地收回手,“我滚,我先滚出去。”
其他男生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儿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鄙夷地吐出精准的评价:“怂死了。”
孙百行:“啊?我这叫西西务者为俊杰!”
妹妹,那是一般人能惹的吗?
在高三(1)班,“妹妹”并不是一个泛指,而是一个高度指向性的名词。
它特指高三(1)班的班长,那位伟大的——
年级第一宝座的绝对制霸者、破了毗浮高中七年未有考入首都大学的零蛋诅咒的承载所有校领导希望的独苗、从外貌到人品上帝没有给他关上一扇窗甚至还有一个巨可爱听话乖巧的妹妹让人嫉妒到咬牙切齿的究极幸运儿、写作“邹写容”实际上称呼包括但不仅限于“容哥”、“大神”、“我那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爹”和“班长大人万岁万万岁”……
——的妹妹。
高三(1)班的人有着一致的共识:能管住本班的只有邹写容,而能管住邹写容的,只有传闻中的这位妹妹。
所以,食物链的顶端,就是……阿菱妹妹!
如果尊敬的班长邹写容是所有人无微不至的爹,妹妹就是无上的太皇太后!
“哎哟喂。”孙百行正说得唾沫横飞,忽地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撞到了栏杆上。
有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狠狠地推搡了一下他的腰。
这玩笑开得实在是有些过头,如果不是他的反应速度快,这会儿大概得磕个头破血流。
换了别人,这早就发火了。孙百行倒没发脾气,只是用惊诧的语气道:“体委,你突然打我干嘛?”
他直起身,视线移向离自己最近的人——也就是刚刚嫌弃地评价了一句“怂死了”的赵月澜。
……不喜欢“妹妹”的话题,还是不喜欢他说话啊?不至于吧,他讲话这么幽默风趣令人捧腹,天杀的,世上怎么会有人不爱听相声啊?
孙百行想了想,觉得这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纯属赵月澜还需加强艺术修养。
结果,换来的是对方莫名其妙的表情:“谁推你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了楼梯的顶端,登上了这段回环台阶的尽头。
孙百行愕然道:“不是你推的,还有谁?”
“我没推啊。”赵月澜当即提高了音量,不自觉地开始捋起袖子,“死猴子,你别血口喷人!”
体委一生气,猴子抖三抖。
平时就被赵月澜打得抱头猴蹿,一看她这阵仗,孙百行吓得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深灰色的运动鞋踩在了楼梯最边缘的位置,微妙地压住了那条悬空的分割线。
“阿澜,我得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正直的人……”孙百行一边摆手,一边不知死活地说着近乎挑衅的话,“看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学会栽赃陷害了,我忍不住对这个世风日下的社会感到绝望,一个热血的男青年就此不甘堕落,这一切都始于你今天推了我还不承认……喂、喂——!!”
这一次,是一阵难以抵抗的大力,从他的身后袭来。
他的领口被狠狠地拽住,这力气之大,勒得他气管都卡住了。
耳边响起森然的呢喃声:“只会讨论跟学习无关的东西吗……那……该死……!”
谁在说话?
孙百行来不及思考这个话题,上半身往后一倒,随即暗叫不妙。
他的脚,离开了台阶……他踏空了!
“猴子!”
在赵月澜的惊叫里,孙百行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像螺旋桨一样飞转了十几下后,最终居然奇迹般地站稳了。
“嘿嘿!”孙百行故作无事,潇洒地抹了把已是汗津津的头发丝,比出一个V字,“老子真牛逼。”
赵月澜:……白痴,耍帅之前,先把你那还在发抖的腿给遮一遮吧。
她松了口气,正想没好气地挤兑两句,下一秒,只听孙百行发出一声惨叫。
在前后俱是无人的情况下,他的腿以一种奇怪的受击姿态弯折了下去,仿佛有人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随后——
只听见一声肉.体撞栏杆的以卵击石般悲壮的巨响,伴随着孙百行“欧噫——”的凄厉怪叫,他整个人就这样直直地翻过了扶手栏杆,往下一层楼的楼梯倒栽下去。
赵月澜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得瞪大眼睛,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把他拽住。
然而,这距离已是徒劳。
……死定了。
这大概是孙百行人生中最慢的一次下坠,但在近乎凝固的时间河流中,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自己的头磕在台阶上的结局。
颈骨折断,高位截瘫,甚至当场死亡?
迎向他的,会是什么样呢?
喉咙口紧紧地收缩起来,身体比大脑先一步感觉到恐惧的降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探了过来。
不紧不慢地揪住孙百行飞起的衣领,只一提、一甩——!
砰!
震天的一声响。
“死猴子!”赵月澜抓着栏杆,拼命地往下看去——
是躺在地上张着嘴、一脸痴呆样的……完好无损的孙百行。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近乎瘫软,几乎要站不起来。
*
“都说了不要在危险的地方打闹了。”
说话的声音很是明朗。虽然声线偏低,却微妙地兼具了少年往青年阶段过度的双重性,听着更接近午后从平稳海面穿透下来的曝阳,不算炽热,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耀眼。
“……蝴蝶。”孙百行喃喃道。
“什么蝴蝶?”
孙百行看着那片模糊的光晕,在柔化的光圈下方,是少年的衬衫领口系着的两根藏蓝色的交叉领绳。
乍一眼,像是附着在他胸口的一只轻飘飘的蓝色蝴蝶。
……而此刻,这只蝴蝶的末梢,正被他抓在手里。
他刚乱挥乱抓,不小心把对方的领绳给扯下来了。
孙百行的冷汗倏地一下冒出来了,开始拼命祈祷自己没有把它扯坏。
众所周知,这是妹妹送的东西——死妹控会宰了他的!
不出所料,那黑发的少年当即俯下身,毫不客气地捏着他的手指,把藏蓝色的缎带仔细地扯出来。
将缎带抚平、重新系上去后,黑发少年才一字一句喊他的名字:“孙、百、行?”
孙百行有时候恨自己的心脏太好,否则这时候他可以两眼一闭晕过去,就不用面对眼前的这一幕了。
顶灯垂直照下的光被少年的身躯遮挡,光线遂也跟着暗淡下来,那张肆意飞扬的面容反倒因为幽深的阴影而清楚了起来。
极其秀殊的五官称不上多有攻击性,却也很难让人忽略他的存在。那海浪热烈的翻涌下,是水波安稳的一片静海。
……但这片海,现在好像很想淹死他。
孙百行:嘿嘿其实我听不懂中文。
见他不说话,黑发少年的眉尾稍稍扬起,问道:“我是谁?”
听出了那平静语气下头的隐隐威胁,孙百行答得飞快:“邹写容,班长老大,太皇太后那热衷溺爱的监狱长一样的哥——啊不是,呸!”
差点把大家内涵他是死妹控的原话都说出来了。
“认知能力项目,过。下面检测智力水平。”黑发少年闲闲地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废话,两根。”
“符合猴子应有的智力,看样子脑子也没受损。”
孙百行一把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借力坐了起来,嘴上道:“滚你的吧!”
于情于理,他该感谢邹写容救了他一命。
那一手巧妙地改变了受力点,让摔在台阶上的,从孙百行脆弱的颈骨,变成了敦实耐受的屁股。
但是……
“容哥,你本来可以接住我的吧?”
孙百行只觉得自己整个背都在发麻。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刚刚好像有坦克从自己身上碾过去。
“是吗?”黑发少年环起手,置身事外一般的态度,“你摔下来得那么快,我怎么会接得到呢?又不是接小飞棍。”
“哥们,你接得到。”
“我接不到。”
毫无营养的两轮对话后,邹写容倏地松开对方的手腕。
于是,孙百行的上半身又跟下锅面条一样滑了下去。
“好了,帮你确认过了,脉搏正常,心跳正常……看样子是没什么大事。可以自己爬起来吗?”
黑发少年把半屈着的那条腿收回来,干脆利落地起了身。
他本就生得高,蹲下时,腿被宽松的校裤包裹着,尚且感觉不到太大的压迫感。这一站起来,当即一大片黑云就沉沉地压了下来。
孙百行都忘了龇牙咧嘴,用震惊的表情喃喃道:“哥啊,你的腿真是比我的命都长。”
后头的同学默契地越过了他们,对邹写容打招呼:“班长,那我们先去准备考试哦。你们也快点。”
“马上就来。”
谁也没把这场临时加塞的考试放在心上。
本来跑圈就烦,跑完以后,老师告诉他们不能回家,而是得继续完成一场临时加塞的考试……
“地球立刻爆炸都比听见这个要好。”
“就是,不如直接让我去死,反正我现在也烦得要死了。”
细细碎碎的讨论飘过,邹写容只是笑。
开玩笑而已,谁会去深究呢。
在这群人最后面的,是面色略显苍白的赵月澜。
“不、不是我推的……”她有些语无伦次,看向邹写容,“他,他就突然间……莫名其妙就……”
“我知道不是你。”孙百行忽然皱起眉,“对了,阿澜,你刚听见有人说话了吗?”
“什么?”
孙百行努力回忆:“什么……只会讨论跟学习无关的事,该死……什么的……”
“没听见啊。”赵月澜有些懵,“谁会说这种话?”
“呃……”孙百行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我脑子里其实住了个随身的学贼老爷爷?”
他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开启学习系统,争夺属于容哥的至尊年级第一皇座……好吧,那声音听着根本不像老爷爷。
更像是一个年轻的女性。
两人下意识一起看向邹写容,寄希望于万能的班长大人能解答疑惑,然而——
他在看手机。
刚刚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他在旁若无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看手机。
“妹妹大人发消息来了。”孙百行一语道破。
能让邹写容放下手头所有的事、立刻拿出手机回复的,只有那么一个。
是仅此一位的“特别关心”。
——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听他们在说什么,对吧?
“我在听啊。”少年头也不抬道,“但这有什么好分析的,明显是猴子昨晚通宵打游戏,耳朵病变了吧。”
孙百行吓得肝胆俱裂:“你咋知道我昨晚通宵打游戏了?你其实是鬼吧,在我背后一直地阴暗监视我……”
“我就随口一说,这都能诈出来,你不行啊。”邹写容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手机屏幕,“怪不得他们都说逃课别带你,教导主任盯着你抓就行,一抓供一串。”
孙百行这下是真的被戳中了痛处,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打人不打脸,行行好,讲话不要那么恶毒,这也是在为你自己积善行德。”
原本在看戏的赵月澜:“……你看我干嘛?你在暗示我讲话恶毒?”
“不不不,怎敢怎敢。”孙百行一本正经,“跟两位大善人相比,肯定是刚刚撞鬼的我最恶毒。平日不行善,福自离我身,善哉善哉,报应罢了……”
听他在那里叽叽咕咕,赵月澜觉得自己的拳头又有点痒。
邹写容顿了顿,忽然敛了笑,问道:“这次考试是全校性的吗?”
出什么事了吗——这是孙百行的第一个念头。
要换了平时,邹写容八成在思考要拿哪个鬼故事出来吓人,或者看情况象征性劝两句,比如让赵月澜别往死里打,可以多踹两下屁股……总之,鲜少有会这般突兀地提出一个新话题。
看样子,妹妹大人发来的消息,很不寻常啊。
*
邹写容看着屏幕。
那上面排列着三条不太像阿菱平日风格的消息。
最后一条是【ABADC】,这明显是选择题的答案,另外,她还没头没尾地提醒他不要说话。
这情况很罕见,他莫名有种不安的预感。
两个人也忘了刚刚在说什么,转而道:“没听说。”
“不知道。”
邹写容转头,从栏杆处眺望其他班级。
大家都坐在教室里,安静得不像临近放学的样子。
有什么考试,是需要全校三个年级同步进行的?
妹妹没有回复他,他忍不住又发了个“狗狗疑惑”的表情包。
考完试就去看看阿菱的情况吧。题目就稍微做快点,压缩到考试时间的一半……不,太长了,三分之一好了。
按捺住现在就想过去的心情,邹写容踏入了教室。
代表考试开始的铃声急促地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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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晋.江首发(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