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前半月始, 各地藩王陆续抵达京城。mengyuanshucheng
天才蒙蒙亮,秦玠就已经起身,跟着武师傅习武, 一整套练下来正好天光大亮。
读书习武寒暑不辍, 总角少年正是淘气的年纪, 他却完全不需要人监督,他自己就把一天十二个时辰安排得妥妥当当, 自律得领人咋舌。
练完一套刀法, 旁边伺候的小厮立刻机灵地送上干爽的布巾,秦玠擦了擦脸上的汗, 已经有侍女去备热水, 等他休息两刻钟后便可去沐浴更衣。
“郡主起身没有?”秦玠擦了汗,把布巾递给小厮, 边往自己住的文质院走边问道。
小厮回道:“大郎君是知道的,这个时辰郡主起不来的。”
秦玠脚步一顿, 换了一个方向往妹妹住的听泉院走。
前日先行的护卫回来报说王爷使君已经到了新丰县,今日上晌就会抵京, 兄妹俩今年被打包送来京城后就一直住在武德殿, 为此秦玠昨日回禀了皇祖与妹妹一起出宫回魏王府住,今日兄妹二人要去灞桥接阿爹阿娘。
昨日他还特意叮嘱了妹妹的侍女,要提早叫醒郡主别让她睡过头,外祖家会来人接, 届时同舅舅们一道去灞桥, 但显然没用。
与他的自律相比,妹妹实在是懒散,而且是不睡够时辰是绝对叫不起的。问题是妹妹一天十二个时辰有近七个时辰是用来睡觉的,虽然阿娘说妹妹这是年纪小长身体才会这么能睡, 但他还是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就这么能睡。
然而阿娘却吓唬他,说他也在长身体,睡不够是长不高的,小孩子就要多睡睡懒觉,适当运动,多喝牛奶,这样才能长高。
秦玠很怀疑阿娘是在骗自己,就是为了给妹妹睡懒觉找借口。
到了听泉院,秦玠没进去妹妹的闺房,让侍女进去叫人。
进去一个,半天没出来……
再进去一个,又没出来……
再进去,再不见……
秦玠:“……”
这真的不是在故意为难他这个兄长?!
“林祥,去把喇叭给我拿来。”秦玠吩咐小厮。
小厮立刻就懂了自家郎君要做什么,迟疑道:“大郎君,这……这不好……吧?”
秦玠瞪了一眼小厮:“让你去你就去,快点儿,别耽误时间。”
小厮只好快步回去文质院拿喇叭。
喇叭拿来,秦玠赶走了小厮,叫来个仆妇去把妹妹的闺房门打开,他换了个不会直视屋内的角度站好,然后……
举起喇叭,气沉丹田,喊:“秦瑶!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让人给你泼水了!”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把屋内好梦正酣的停停小姑娘给生生吓醒,一激灵在床上坐起,呆滞地看着床边围成一圈的侍女。
“怎么了吗?”小姑娘呆呆问。
侍女们的表情一个赛一个尴尬,她们哪敢说是因为自己叫不醒郡主,世子只能又拿喇叭在外面喊。
“秦瑶,还不起床,你这个懒猪!”门外的大喇叭又在喊。
停停小姑娘终于醒过神来,瞬间就皱起了脸,握着小拳头对门外大喊:“阿兄讨厌,停停才不是懒猪!”
门外巨大且略微有些失真的喇叭声没了,变成清亮好听的少年音,说道:“停停要不是懒猪就快起来,今天要去接阿爹阿娘的,你忘了吗?”
“呀——”停停小姑娘惊呼一声,手忙脚乱从床上爬起来,训练有素的侍女们立刻有条不紊地伺候她洗漱更衣。
听到里头的动静,秦玠知道妹妹已经起来了,就回去沐浴更衣了。
辰时正,一身新衣精神抖擞的兄妹俩站在魏王府前庭。
秦玠满意点头,对妹妹说:“很好,这次没有迟了,表扬。”
懒散的妹妹总是不遵守约定的时间,天知道这对自律严谨的兄长来说是多大的折磨。
停停小姑娘得了表扬,欢呼一声:“阿兄,停停要骑小马。”
秦玠断然拒绝:“不行。你的小马还太小,不能骑。”
停停小姑娘就又要求:“那停停骑大马。”
秦玠又断然拒绝:“不行,你还没马腿高,摔着你。”
小姑娘嘴就噘得能挂油壶了。
秦玠就手痒,一把轻捏住妹妹的小嘴,笑说:“待会儿就能见到阿爹阿娘了,你问问他们看同不同意你骑马,他们要同意,阿兄就同意。”
“哼!”小姑娘鼓着脸,就很委屈,嘟囔着“阿兄讨厌,停停再不要理阿兄了”让仆妇把自己抱上马车。
秦玠暗笑,跟着上了马车,果不其然小姑娘歪头不理他,他也故意把头朝另外一个方向歪。
车辚辚驶出魏王府往灞桥走,车上的兄妹俩各自歪着头时不时偷看一眼对方,就是不说话——反正阿兄/妹妹不主动跟我说话我就不说话。
行到胜业坊外,东平侯府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林昉站在车外含笑看着掀开车帘探出一个头来的秦玠。
“舅父安好。”秦玠见礼。
林昉颔首,还不待说话,秦玠身旁多出一个小脑袋,奶呼呼告状:“大舅,阿兄欺负停停,不理停停。”
秦玠怒:“究竟是谁不理谁,秦瑶,你讲不讲道理。”告状精!
站在东平侯府马车旁的一个少年走上前几步,含笑柔声对小姑娘说:“停停是个乖孩子,不可欺负长兄。”
“停停知道了,胤表兄。”小姑娘鼓了鼓小脸。
林胤示意小厮把东西拿过来,没一会儿,小厮提溜过来一个笼子,里面蹲着一只雪白的兔子。他提过笼子送到停停小姑娘面前,说:“这是上次表兄答应你抓给你的小兔子。”
“兔砸!”小姑娘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一把抱住笼子,“谢谢胤表兄。”
“行了,时间不早了,赶紧出发吧。”林昉说道。
一行人就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
到了灞桥,林昉打老远就瞧见了灞桥边延安公府的人,延安公假侃和几个儿子都在,延安公与吴王是姻亲,想必是来接吴王的。
“延安公。”待走近了,林昉率先跟假侃见礼。
假家上一代爵位为英国公,假侃资质平平,即使与皇家联姻也没有得圣人开恩,降等成了郡公。倒是其嫡三子假凌周天资卓绝,在西南凭借累积的军功封了伯爵。
“林侍郎。”假侃见礼,“魏王也是今日抵京吗?”
林昉道:“正是。”
一旁假凌周笑道:“这倒是巧了。”然后几步走到了东平侯府这边,与林昉亲亲热热说话。
假侃的嫡次子撇撇嘴,长子见状笑了一下,假侃也不管。
两边人说了没多大会儿话,就看到桥那边驶来的一列车队,为首在前方开路的是魏王府典军,是扬州那边的先到。
“快让我下去,快让我下去。”停停小姑娘瞧见魏王府典军,就急得不行,站在马车车板上急吼吼让仆妇把自己抱下去。
秦玠从后面拉着妹妹的手,以免她太活泼摔下去。
车队过了灞桥停下,小姑娘一阵风一样跑过去,正好在林福刚跳下马车时一把抱住她的腿,欢欢喜喜唤:“阿娘阿娘阿娘……”
林福把小女儿抱起来,对后一步下来的秦崧说:“到底是父皇养得精细,停小猪重了不少。”
“停停才不是小猪。”小姑娘大声抗议。
秦崧摸摸小女儿的头,说:“不是小猪,停停是可爱的宝宝。”
“阿爹最好,停停最喜欢阿爹。”小姑娘立刻就高兴了。
秦玠慢了几步才到近前,他可不像停停那样疯跑,必须不疾不徐端正地走过来,然后恭敬向父母行礼:“阿爹阿娘安好,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府中已备好了饭食与热汤。”
“胖虎,你现在这样一点儿也不可爱了。”林福一脸无奈地瞧着儿子,并转头寻求秦崧的赞同。
秦崧点头表示同意。明明小时候虎头虎脑胖乎乎可爱得很,一逗就笑,那么可爱的儿子究竟是跟谁学成这个端端正正老夫子样儿?
被叫了可爱的乳名,秦玠小脸一红,强撑着辩解:“儿是伟儿郎,不需要可爱。”
林福吐槽:“等你长得比阿娘高了,再说这话。”
秦玠暗暗比划了一下自己与阿娘的身高,嘟囔:“很快了。”
停停小姑娘就不停蹦高吸引父母的注意,欢快说道:“阿兄不可爱,停停可爱,停停可爱。”
秦崧摸摸小女儿的头,柔声说:“我们停停自然最可爱。”
小姑娘顿时高兴得不行。
一家人再说了几句话,林昉就带着兄弟和子侄、中间还混了个假凌周过来。
“魏王,阿福,一路可还顺利?”林昉笑问。
“四海安定,我们一路风平浪静。”秦崧拱手跟林昉等人见礼,跟林昉寒暄道:“多年不见,兄长风采依旧。”
林昉说:“魏王和阿福才是真正的风采依旧,看来还是扬州的米养人。”
长辈们寒暄完了,轮到小辈过来见礼,林昉长子林胤带着弟弟们过来行礼。
秦崧林福见到端端正正的林胤,一下子就明白儿子这是跟谁学的了。
就很无语,照理说儿子在扬州住的时间绝对比在京城长,哪怕是在京城住着,在武德殿也比在东平侯府长,怎么就谁都不学学他胤表兄呢?
延安公府的人等这边话说得差不多了,才过来跟魏王见礼。
说了两句话,桥那边又驶来一列庞大的车队,与魏王车队低调的作风不同,那车队打了吴王与楚王的旌旗,鸣锣开道,气势十足。
等车队过了桥停下,秦峻和秦峰各自从自己的马车里出来,走到近前来与秦崧见礼。
二人心绪都复杂得很,他们早就知道皇帝在紫宸殿里当着一众政事堂执宰对孙女儿说的话,也知道皇帝这话绝不是戏言。
秦崧战功赫赫,几番大战打得景南国割地求和,再不敢犯大周分毫。林福在扬州种出了亩产六石的稻米,小麦亩产也达到了三石有余,粟、菽、甜菜等各有增产,民间提起林使君来,无不是赞美感激之词。
而这两人是夫妻,荣辱与共。
十年前,他们并不把秦崧放在眼里,生母卑微,连外家都没有,朝中也没有大臣支持,他拿什么与他们争。
十年后,他们才明白,什么外家强大、朝臣支持甚至是“贤王”名声,全都比不过父皇的看中。他们的父皇并不是软弱的被权臣掣肘的先帝,荣恩侯或清河崔都做不了第二个韩家。
明白归明白,不甘心也还是有的,不甘心的秦峰就忍不住刺了一句:“大兄,怎么今日才回京?”
秦崧淡淡瞅了脑子忘在庆州没带的秦峰,都懒得搭理。
秦峻都忍不住离秦峰远一点儿,免得被传染了没脑子。
秦峰说完之后心里也懊恼自己说了蠢话,可秦崧居然不给自己台阶下就太过分了。
“楚王不也这时候才回京。”林福抱着小女儿笑说:“庆州离京城近,楚王倒是与吴王一道遇上,真是缘分呐。”
秦峻嘴角抽了抽,又悄悄离秦峰更远一点儿。今日一出驿站就听到有乌鸦叫,果然没好事儿,半路上居然遇上了秦峰,他身在庆州又不走东南方,也不知他绕过来作甚。
秦峰黑了脸,皮笑肉不笑反击:“多年未见,林忠勇一如既往伶牙俐齿。”
秦崧偏过头来,说:“多年未见,四弟没什么变化,还是曾经少年时的模样。”
林福忍笑,在心里给自家美人儿海豹式鼓掌——说得好!
秦峰挑衅不成,黑了脸不再说话。
他一个对两个,秦峻也不帮忙,怄得不行。
停停小姑娘搂着阿娘的脖子,好奇地看秦峰脸色变来变去,似乎是觉得好玩儿,咯咯笑出声来。
孩童清脆带着奶味儿的笑声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小姑娘见好多人都看着自己,一下子不好意思了,把头往阿娘颈窝一埋。
“这就是停停吧。”秦峻说道,让护卫去后头把自己的儿女们都叫来。这个侄女让父皇破例封了郡主,可见是喜爱得很,不管其他,让女儿们与她交好总归是不会错的。
秦崧眉头皱了一瞬又松开,让秦玠带着妹妹给两位叔父见礼,认识其他的堂兄弟姐妹。
秦峻叫来儿女,秦峰也不落其下也把儿女都叫来认人,停停小姑娘抓着兄长的衣袖被带着这个堂兄那个堂姐这个堂弟那个堂妹的认,很快就晕头转向了。
先还站在秦玠的右边,渐渐地每多认一个人她就往兄长身后躲一分,不多时就被兄长完全遮住了。
楚王庶出的第四子尴尬地对着秦玠拱手,眼睛往秦玠身后一下一下飘。
“秦瑶!”秦玠无奈,反手要把妹妹抓出来,“出来跟玢堂兄见礼。”
“不不不不不……”小姑娘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躲过兄长抓自己的手,跑到阿娘身后藏起来,后来又觉得阿娘身后不太保险,跑去了阿爹身后藏着,探出半个头来,强调:“停停不,停停怕。”
秦玠:“……”
这个妹妹生来就是为了为难他这个兄长的吧!
都是堂亲,认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林胤见状出来打圆场,先对秦玢说:“玢表弟,停停胆子小,请你见谅。”然后陪着秦玠一道把楚王府庶出的几个弟妹认了脸,最后对林福说:“姑母,停停今日起得太早,我们都说让她不要来灞桥,在府里等着就行,但她实在想您与姑夫想得厉害,说什么也要跟着来,现在肯定是没睡够,累坏了。”
林福笑着拍了拍林胤的肩,转头对秦崧说:“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秦崧颔首,对秦峻秦峰二人道:“我们就先回府了。”
秦峻秦峰回礼,道:“大兄慢走。”
然后他们就看着魏王府和东平侯府的车队一道进城,等看不见了才准备上马车进城。
刚一转身,他们同时脚步一顿,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懊恼。
明明他们该一道进城的,为什么要目送老大先走他们才走?
老大现在还不是太子!!!
秦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气死了!
秦峻:不能跟老四为伍,愚蠢是会传染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