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权峰之后,待众人休息几天,沈昭明便正式开始授课。
除了修为精进,对典籍的深入学习也是天衍玄宗相当重视的,还设立天权峰专门研究古今典籍,因此天权峰弟子除了日常修炼,熟读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也是很重要的功课之一。
魏玄英与谢安一早便来到雅舍,此时雅舍一层的地面上已整整齐齐摆好一列列案几蒲团,已有好几名弟子早早到来背书。
“叶师姐,这里好像不适合你坐了吧。”一个女弟子走到正闭目背书的叶玉笙身边,娇笑道。
叶玉笙此时坐的正是往日的位置,峰主位下第一排有四个座位,她坐最右边,她因得师尊器重,自入门时起便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
“郑芳师妹,我不懂你的意思。”叶玉笙依然闭着眼,淡淡道。
“师妹?对哦,我刚才都说错了,我应该叫你叶师妹的,呵呵。”郑芳捂嘴笑道。
修真界以修为定辈分,不论年龄长幼,只是天衍玄宗为了培养同宗情谊,才鼓励宗门弟子以入门早晚、年龄大小论辈分,几百年以来一直如此。郑芳此次筑基成功,按修真界规矩,应该喊叶玉笙师妹的,可这毕竟是在天权峰内部,以前即便有人早早达到筑基期,也不会强求还是凝气期的年长的师兄师姐改称呼,郑芳这样的要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是找叶玉笙麻烦的。
一时间雅舍内的弟子们纷纷安静下来,望向二人,也是在看叶玉笙如何应对。
正如徐海与谢安私底下的明争暗斗,女弟子那边也不遑多让,只不过论家世论声望论师尊器重程度,叶玉笙都远远超过其他女弟子,因此没人多说什么。
可这一次筑基灵谷之行,平常不怎么受重视的女弟子有两个筑基了的,最受师尊器重的三人里,徐海、谢安也筑基了,偏偏叶玉笙依然止步凝气圆满,若她还占着天权峰第一女弟子的地位,自然会让其他女弟子们不满。
识相的就该自己坐后面去,把位置让给别人。这是几天下来,很多女弟子的心声。
毕竟这是修真界,什么礼仪道德、家世名望,都比不过真正的实力,叶玉笙没筑基,这就是现实。
“叶师妹若是不服,不如我们出去,打一场如何?”郑芳指了指外面的庭院,朝叶玉笙笑道。
叶玉笙顿时脸色煞白,沉默不语。
不是没有天才不能越阶赢得斗法,可那都是凝气对凝气,筑基对筑基,而筑基对凝气的优势却是压倒性的,不说攻击能力,便是身体素质、元神强度都远远超过一大截。
而那么小的庭院,也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光靠战力压制,自己就根本无法斗赢郑芳。
“郑师妹,要不你坐我的位置吧。”谢安连忙上去安抚。
“谢师兄,你是好心,对我们这些师弟师妹向来是照顾的,可总不能次次都让你吃亏吧,那我们成什么人了。”郑芳见谢安来劝,笑道,“说起来,这一次筑基成功的,大家年纪都差不多,拜师也不过是早两年晚两年,便是我,也不过比你小上两月,你能做的我也能做,何况我们这次都筑基了,更应该承担起照顾峰内凝气期师弟师妹的责任,即便你还想照顾我,我也不好意思受的。”
叶玉笙见状,不等谢安说话,便开口打断,谁知此时沈昭明从楼上下来,众弟子立刻佯装无事,找到空位坐下。
一楼发生的事,沈昭明在楼上自然是知道的,他只淡淡扫了一眼端坐的众弟子,便打开书本开始讲课。
这一次叶玉笙没有成功筑基,让沈昭明很是失望。叶玉笙没能筑基的原因不用猜也知道,不就是被父亲寄予厚望,身后又有弟弟紧追不放,导致自己压力过大,心绪不宁,道心不稳。这么几年下来,沈昭明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可这事又不是旁人能解决的,叶玉笙自己想不开,旁人也不过是干着急。
“今日的书已经讲完了,现在我们来坐而论道,清谈一番,也是为了六月的清谈会作准备。”沈昭明合上书,微微笑道。
沈昭明话音刚落,弟子们便兴奋起来。清谈会是修士们为了交流感情、谈经论道而办的宴会,多是由宗派或是家族举办,目的是为了彰显自身的人脉和势力,次数不限,像天衍玄宗这样的大派,一年办上三五次都算正常,各峰还会自己办,峰主还会趁此机会邀请名士给峰内弟子上课。不过清谈会上自有风流名士们高谈阔论,对小弟子们而言,可以借此放几天假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沈昭明哪里不知道这群小孩们是什么心思,便冷笑道:“这次清谈会是要与掌门一同赴灵素谷的约,所以我会带五人前往,就看你们这些日子表现如何。不过留下来的人,也别像之前那般偷懒,为师回来是会考校功课的。”
沈昭明说完,在纸上写下“不为”二字,挂在架上向众弟子展示,而后便坐在座上,摇着扇子,静静看着下面众弟子抓耳挠腮,交头接耳。
“谁先说说?”沈昭明等得不耐烦,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如何不清楚这些弟子的心思,都嗫嚅着不敢发言,就怕自己注意到他们,点他们名字,不过他却不打算这么做,只有那些主动向学的才值得他花心思培养。
“那我先说说,”谢安首先开口,“弟子以为,‘不为’二字出自《道德经》,‘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意即遵循道来行事,事情自然能够成功。我天衍玄宗立身之道便是‘遵天道而衍万物’,便是此文的注脚,天道有其自然运行的规律,我们修士顺应天道,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则许多烦难之事自然应运而解。这是我浅见,不过是为诸位师弟师妹抛砖引玉。”
谢安这一发话,给了大家很大提醒,一时间又有几个弟子站起来阐述自己的观点。
沈昭明但笑不语,后面几位弟子所言,不过是谢安发言的延伸,虽然有些道理,但没什么新意。
“还有没有要说的?”几个弟子发言之后,堂内又渐渐安静下来,沈昭明问道,“没有的话今日就散了吧。”
“我!”魏玄英猛地站起来,大吼一声,发现众人都恼怒地看着自己,顿时脸上一红,羞得想坐回去。
“没事,你说。”沈昭明笑道。
“弟子以为,‘不为’二字还可理解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魏玄英话音刚落,顿时哄堂大笑。
“咱们是修道之人的,自然是解《道德经》、《抱朴子》之类的,你说孔孟做什么。”
沈昭明抬手让众弟子安静下来,让魏玄英继续说下去。
“一个人应当根据自己和周围的情况来决定做什么不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不强求不勉强。世间万事万物,有我们当下能做到的,也有不能当下不能做到的但过一段时间能做的,因此选择当下做什么不做什么非常重要的。而其中最为首要的,便是坚持己身,事无两全,若是二者不能相容,放弃其一亦不可惜,若二者可以相容,只是某一方面暂时无法做到,那就去做能做到,并且既然下了决心,就不要为杂念所扰,如此方能成事。”魏玄英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倒了出来,说完见沈昭明沉默不语,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不禁惴惴不安。
“不要紧张,我们只是讨论讨论,讨论是没有对错的。”沈昭明注意到魏玄英的情绪,笑着安抚道,“只是你想过没有,若是下了决心,坚持许久,耗费许多精力,依然成不了事,又要如何呢?”
魏玄英想了一会儿,只能说道:“旁人不知,只说弟子,若是弟子觉得是应当做的,便是有千难万难,也是要想办法完成的。”
“那你怎么知道你要做的是你应当做的?”沈昭明点头,玩心一起,逗他道。
魏玄英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道:“弟子也不知道,就比如弟子只是个五灵根,修为进展跟师兄师姐们相比也不算快,若是一般人,怕是该放弃了,但是弟子既然拜入师门,以后会一直想办法提升修为的。”
众弟子中有人窃窃私语,说他不自量力,一个五灵根的,这辈子能达到凝气圆满也就到头了,这话岂不是与自己之前所解的自相矛盾?
“诸位还年轻,日后经历都会成为你们精进的经验,今天就到这里。”沈昭明制止住闲言碎语,宣布散课。
魏玄英只觉得没意思,收拾收拾便走出雅舍。
“你怎么想的,也不怕犯忌讳。”谢安快步追上,笑着问道。
“有什么忌讳的?”魏玄英奇道。
谢安见他不明所以,便解释道:“我们修仙的,皆算是师从道家,除了青霄宫外,其他修仙门派家族都算是道家俗家弟子,道家与儒家向来不合,你用孔孟解释,可不就犯了忌讳。”
魏玄英听罢,不免叹气:“我不过讲些我的想法,道家也好,儒家也好,不过是根据天道自然提出自己的理解,本质有什么区别?这也犯忌讳。我觉得,天地之间大道三千,哪个好用,能解释清楚,就用哪个,何必执着于是这家还是那家,岂不是故步自封?”
“不过你为什么解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谢安问。
“没什么,我觉得师尊大概想开导开导叶师姐,只是又不好明说。”魏玄英道,“希望叶师姐能自己想明白,是执着完成父亲的期望,还是按照师尊的教导不要急于求成。虽然我觉得二者要求都是一样的,能筑基就行,何必强求早那么几年。”
“你为什么这么想?”谢安一愣。
“我们那么吵,师尊在楼上会不知道吗,竹板又不隔音。”魏玄英淡淡道,“师尊向来重视叶师姐,叶师姐这次没筑基,他肯定也难受。这种事稍微观察一下,再细细想一想,也不难猜。”
“或许如此吧,莫说师尊,就是我们这些平常与叶师妹比较亲近,也为她遗憾。”谢安叹道,“今天发生的事,我们也预料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都是相处几年的同门,至于吗?”魏玄英回想起来,都替叶玉笙觉得难受。
“修真界就是,看上去高高不可攀,实际上残酷无情,师尊平常看重玉笙已经给她招了很多嫉妒了,修真界又以实力为尊。”谢安摇头,“你也要抓紧时间进阶,不然那些往常对你嘘寒问暖的师兄师姐们很快就不会理你了。”
魏玄英沉默不语,然后抬头笑道:“那师兄会不理我吗?”
谢安想了想,道:“我不会,别人对你不好我也会尽量帮你调解的,我觉得大家既然都是同门,还是应该相处友爱一些。”
魏玄英点点头,道:“要不师兄你这些天再多安慰安慰下叶师姐吧。”
“我倒是想,可她住的是女弟子的居所,我又不好过去,只能碰到时候安慰两句了。”谢安无奈道。
回到住处,魏玄英便关上门,掏出上次剩下的筑基丹,一门心思打坐起来。自小流浪的经历让魏玄英便懂得,只有自己对别人有价值,能为别人带来好处,别人才会愿意在自己身上投资,现在自己唯一需要专注的就是先进入凝气四层,让所有人看到结果,不然时间一长,自己能获得的修炼资源会越来越少,难道总是捡别人多余的?叶玉笙的经历可以说是前车之鉴。
随着时间的流逝,魏玄英渐渐觉得周身灵脉和全身肌肉先是变得鼓胀而后又开始收缩,最后全身灵力从汹涌回归平静之后,身体便变得轻盈许多,而身体内渐渐形成了灵气气旋,虽然很快又散了,但经过几次尝试之后,灵气气旋终于稳定下来,旋转很慢也很漂移不定,但能明显感觉到气旋在缓缓溢出灵气,滋润着四周,
魏玄英明白,这就是书里所说的凝气四层产生的身体变化。
魏玄英打开房门,便见到谢安站在外面
“恭喜啊。我看你房间内灵气涌动,就一直没叫你。”谢安笑道,“会不会觉得饿?”
“几天了?”魏玄英问道,一开口突然发现自己嗓子好像哑了,声音又粗又沉,吓得赶紧闭嘴。
“你已经打坐七天了。”谢安一说,魏玄英才觉得自己肚子都饿得干瘪了,抬手一看,发现手臂都比之前细了一圈。
“凝气期三层为一循环,进入四层以后就是新的循环了,灵气消耗增大,如果你身体里的气旋不能提供足够的灵气,就会消耗你的身体作为补充,所以饿瘦是正常的,何况你现在十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几天多吃点补一补。”谢安道。
魏玄英握了握券,发现人虽然瘦了一圈,但是握力明显增强了,顿时心花怒放。
“好啊好啊,今天饭堂是什么菜?”魏玄英激动问道,那粗哑的声音又冒出来了,如同鸭子叫一般,很难听,吓得连忙捂嘴。
谢安见状,笑道:“你这是到年龄变声了吧,没事,过些日子就好了。”
说完,谢安手一扬,一片竹叶便出现在手中。
谢安低头看了看,笑道:“师尊知道你凝气四层了,安排你跟他一起去参加六月灵素谷的清谈会。”
“六月?那还有三个多月呢。”魏玄英道,“师兄你去吗?”
谢安点点头:“这是自然,还有叶师妹、徐海师兄、郑芳师妹也去。”
魏玄英眉头一挑,干笑道:“这个安排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