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生楠的视野中,对话框内,戚尧嘴角微勾,犹如一位久经沙场看淡一切的将军。
“第一天时,蓝屏显示了一条规则,”戚尧徐徐道来,“不要在晚上打扰除了自己房间外的来宾休息。”
“有什么问题吗?”有人问。
戚尧余光看那人,顿了一下,继续说:“第二天清晨,或者说黎明破晓,我们被吴芬的敲门声唤醒。”
摆事实说话,没什么问题,但......
乔生楠皱着眉,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冰冷的海风把他的话音吹的都在打颤:“但是你所说的和吴老师的死因有什么关系?既然天已经亮了,就不能算夜晚了吧?”
这个疑惑也是大家想问的,而伴随着戚尧暗含嘲讽意味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心染上一层冰霜,只听他笑道:“你说晚上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吗?”
沉默,沉默,无边的沉默,无边的海洋,看不清海下的汹涌。
白色对话框有一瞬重影,乔生楠立刻聚精会神。说实话,他上课都没这么认真过——认真地盯着一个人。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的死因,只能猜测,”戚尧笑着,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锁在乔生楠身上,“我想了很久,再也没有其他的原因了。”
“乔生楠,你一直看着我,”他说,“是有什么想法吗?”
瞬间成为群众的焦点,乔生楠即刻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其余几人依次完成叙述后,没有关于吴芬死亡的头绪,时间不能一直耗在这,最重要的是完成目标事件,事已至此,恐怕也只能相信戚尧的解释了。人群逐渐散去,乔生楠正要走,就被人从身后拉住手腕,拽停了动作。他扭过头,看向那人,此刻对话框已经消失,但戚尧的面容依旧。
“有事?”乔生楠并不想与酷哥有太多交集。
“一起调查。”
“......”
哈?不是,酷哥,你,是不是......
他还没在脑海里吐槽完,戚尧已经拉着他离开甲板,径直朝船舱内走去。他走得很快,乔生楠踉跄两步,能勉强跟上。还待在甲板上的人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两道身影消失后,继续各自的寻找。
搞不清楚状况的乔生楠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待戚尧手中力度减小,他趁机甩开,又因惯性后退两步,站在走廊中间,警惕地瞪着戚尧。
“那什么......我没答应你。”
“嗯,我只是通知你。”
“......”
好一个无赖。
虽然这么腹诽,但乔生楠知道酷哥可能是有其他的重要信息需要“私下交流”,所以目前他们隔着社交安全距离,乔生楠没走,等待下文。
戚尧双手环胸,斜靠在木墙上,说:“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你早就知道了?”
乔生楠瞳孔一缩,又立刻收敛住神情,想学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装傻充愣,可转念一想对方是戚尧,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承认。
没有拐弯抹角,戚尧微微颔首道:“你觉得这里的‘同伴’是什么意思?”
见戚尧没有纠结他不分享信息这件事,乔生楠暗自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当时看见这个纸条时脑袋一片空白,这不是和一开始的规则矛盾了吗?”
这回戚尧过了很久也没有接话,也许是他也不清楚,不敢轻易下结论。
懂了,酷哥不说话就是不知道。
乔生楠被晾在一边,就好像被罚站的学生一样。
可是这次的老师不是吴芬了。乔生楠自顾自地叹息,明明和吴芬没什么交集,但总觉得心里难受,闷得慌,或许是因为“同伴”?或许是因为“同类”?
同类?同类!
乔生楠眼眸一亮,激动地开口:“戚尧,会不会......”
“嘘——”戚尧突然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
“咚,咚咚,咚咚咚”
乔生楠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慌忙四下里张望,企图找到声音的来源。这声音像是一双手正有规律地敲打着木板,走廊上看去,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是从里面传来的,难不成还能是船外面?
“哗啦,哗啦——”
脚下沉重的木船被浪花打远,乔生楠身体不稳,向后倒去,好在戚尧反应快,拉了他一把,齐齐蹲下来。身穿蓝色燕尾服的“魔术师”奇迹般登场,为来宾们带来一场“喷泉表演”,波光粼粼,洗净它的身躯,感受到了阳光的赞美后,绅士又不失神秘感地退场。
神经病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鲸鱼啊!
海面逐渐平息,这么突然,连戚尧也是一个措手不及,他隐蔽地拍了拍胸脯,又看向捂着脑袋的乔生楠,问:“怎么样?”
“没事......”即使很狼狈,乔生楠依然做出一副“我很好”的模样。
戚尧先行站起身,乔生楠也不落后,扶着墙与他并肩,刚要询问,戚尧就抢先道:“走。”
“去哪?”乔生楠摸不着头脑。
“散步。”
谁也不知道这是乔生楠第几次失语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跟着呗,说的好像他有得选一样。散步的过程中,两个人顺便去吃了早餐,这次桌面中间又多了一个带血的盘子,看来乔生楠猜得没错,每死一个人,就会多一个。
这一整个上午,他就勤勤恳恳地陪着酷哥散步。酷哥是个很神奇的人,就这么大个船,这么大点地方,你酷哥绕来绕去没歇过,还能拖这么久,乔生楠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中途也有过“反抗”,每次都会被酷哥罪恶的爪子扯住后衣襟拎回来。
中午时分,他们回到房间休整,身心俱疲的乔生楠一头扎进另一侧干净的床上,也没有询问床主人的意见,任性地霸占了整张床。
戚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拿起小木桌上第一晚瓶口被砸碎的酒瓶,又偏移目光,一一扫过桌面上的物品。乔生楠翻了个身,从趴着变成躺着,两条腿还吊在床边。
他和戚尧像两个约好一起乘船旅行的朋友,这样安谧的氛围里,乔生楠突生感慨,想起出租屋,想起和蔼的出租屋阿姨,想起柔软的床啊,抱枕啊,橙子啊。
想念他的朋友,他的父母。
乔生楠无声地叹了口气,暗自想,也不知道他爸妈发现那么大个儿子没了是什么样的心情,会不会难过,会不会着急,是不是报警了,是不是一直在找,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他坐起身,刚一抬眸,正巧对上戚尧含笑的目光。
阴湿的空气,陈旧的木门,简陋的器具,低矮的房间。戚尧的眼神似是作家在白纸上写下的一段晦涩难懂的语句,与周遭格格不入。
乔生楠被本能地吸引住目光,看着他出神。
“喝一杯?”戚尧问。
“又喝?没出什么事吧。”
就算他这么说,戚尧还是强硬地把玻璃瓶塞到他手中,乔生楠茫然地盯着这瓶酒,突然发现问题:“这酒......一点都没洒?”
听到询问,戚尧轻笑着给予回应:“不只是酒,其他东西都没有移动。”
那么剧烈的晃动,连人都站不稳,这些物品竟然能完好无损?
乔生楠看出了戚尧递酒的意图,将瓶子转了一圈,没看出异常,便放回去。戚尧此时靠在小木桌上,注视窗外汪洋。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又不是神通,”戚尧笑着,并没有转头,挑起了另一个话题,“其实对于那条晚上不可以打扰别人的规则,我有一定把握肯定‘夜晚’的定义。”
乔生楠眼神一亮,调整坐姿,认真“听讲”。戚尧收回视线,看向那位“学生”,说:“你记不记得这条规则完整是什么样的?”
“嗯......”乔生楠回忆片刻,道,“不要在晚上......睡不好觉真的令人发疯。”
“对,”戚尧歪了歪头,噙着笑,“那么,后面这句话是一句空话吗?”
“看起来确实很像,但你都这么说了,难道里面还有什么深意吗?”乔生楠跟着他的思路,试着分析,“是打扰到别人,让别人睡不好才算触犯规则?”
戚尧摇头,不打算听他的第二种解释,打断他说道:“规则开始前,蓝屏还介绍了一个内容‘欢迎各位来宾参加德尔斯船长的盛会游戏’,它为什么要强调这句话?又为什么专门为‘德尔斯船长’设立一个额外任务?”
“啪”
乔生楠双手合十,拍出响声,有些激动地回答:“因为这是‘德尔斯船长’的盛会游戏,这个规则是德尔斯设定的!所以规则的真正意思是‘不要打扰德尔斯船长’休息!”
听到“学生”的答案,戚尧欣慰地呼出一口气:“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德尔斯船长从那天之后根本没有出现,他们又从哪里得知自己是否有吵到他睡觉呢?乔生楠很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次戚尧保持沉默。
既然扯到了德尔斯船长,乔生楠又开始想了,这人到底藏哪去了?
还有——船长身后的怪物。
“欸对了,”乔生楠打了个响指,抓住戚尧的注意力,“那个‘咚咚咚’的声音,会不会是幽灵?”
当时他们只听了一会儿就被猝不及防的鲸鱼给打断,要不是戚尧,乔生楠其实还没有听清这个声音。戚尧转身坐在那张染血的床上,与乔生楠面对面。扎起来的长发调皮地滑到胸前,戚尧没去管,撑着下巴:“不要总是问我的意见,乔生楠,你是怎么想的?”
“就是因为不确定才问你啊。”
“为什么?”戚尧唇角上扬,眉眼弯弯,“我看起来很博学?”
“......”
你看起来很瘆人。
“或者说,”他的声音顿然温和不少,脸上常挂的笑也不再那么深刻,“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的意见?”
从一开始乔生楠就看出来戚尧是个不好惹的人,纯纯的笑面虎,不过实际上,戚尧暂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没有欺瞒他,没有威胁他,也没有拒绝回答问题。
虽然某些举动让乔生楠不解甚至不满,可这么想来,戚尧并没有真的让他讨厌的地方。
“你是不是认识我?”
这句话是戚尧问的。
乔生楠动作一顿,时间在这个房间里被静止,呼吸声心跳声杂乱无章,尽收入耳。波动的海面像是波塞冬轻轻晃动三叉戟逗安菲特里忒开心,戚尧的眼神却像是要打破这个和谐场面的尖刺。
这话问的,乔生楠差点以为自己真见过酷哥了。
他边摇头边摆手,态度坚定:“没有,我记性很好的,除非是那种路人甲路人乙,一般跟我有来往的我都会记得。”
戚尧眯起的眼弯成月牙,似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似在打探对面人的内心。短暂地打量后,戚尧自顾自地揉了揉太阳穴,身体后倾,相信了乔生楠的“供词”。
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乔生楠深深地看了一眼戚尧,最终也没有过问。反正这次过后就不一定有下次了,可能这次也不一定能走到结束,没必要这么较真。
多一个人多一个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但现在的情况,朋不朋友的,不重要。
乔生楠提出要再去寻找寻找线索,起身离开房间。戚尧独自坐在床边,听着海浪演奏,感受船身摇晃,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喃喃低语:“乔生楠,乔生楠?”
重新回到甲板,乔生楠的心中一阵后悔,后悔怎么不多加一件衣服。但依旧来了,再回去应该会被酷哥笑话吧,不是应该,那是必然。他忍着冷风,随意在甲板上游荡,一边走,一边思绪飘远。
气温又降低了。
神秘出现的白雾蜂拥上来,围困住乔生楠。他知道,自己这是又迷路了——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踩在木板上发出“噶吱嘎吱”的是声音成为乔生楠在白雾里唯一的陪伴。孤独忧愁,是说这雾,还是说这人?不管是海风还是阳光,皆被白雾阻隔在外,他徐徐前行,似一位仙人,翩翩而来,停在人间,找不到归路。
霎时,他停下脚步,忍不住倒退,攥紧拳头插在口袋里。浓厚的白雾中,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的,看不清面容。那是什么?乔生楠咽了咽口水,屏息凝视,心跳到了嗓子眼。
那身影晃晃悠悠,形同喝醉酒的壮汉,仔细一看,还像——船长!
乔生楠难以遏制地发散思维想起了船长身后的怪物,下意识就要逃离,刚迈出脚步,那身影却喊了他:“哦!我亲爱的船员!你去哪?等等我!”
说话了?!乔生楠立刻回头。上次“迷路”时,他听到的只是一段对话,没有人影,就连那说话的声音也不能算得上清晰,那现在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他倏地记起一条规则——“海雾里若有不属于人的物种靠近你,则第四条作废,不要在意,一直往前,穿过他就好。”
可是,说话的人影是非人物种吗?那人影还在不断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压迫,越来越清晰。乔生楠大概能从外形和被白雾遮挡的模糊的长相中判断出是船长。
怎么办?要不要等等?
乔生楠紧咬后槽牙,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持一个“随时准备跑”的动作,目光坚毅地盯着前方。
“哗——”一阵如同百米运动员冲刺激起的风毫不留情地打向他,令乔生楠不得不抬起双臂挡住视线,他闭着眼等待阴风离去,突然警铃大作,猛地放下手,惊呼一声,。
尖锐的魔抓落下,就快划到他的脸,生死一线间,他迅速反应过来,后倒在甲板上,躲过一击。刚才明明还是船长的模样,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怪物。乔生楠死死盯着头顶上这个咧着血盆大口的东西,看着它滴落一滩恶心的乳白色粘液在面前,惊恐催促着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后跑。
怪物第一次攻击没有成功,满是不悦地发出“呵——”的低吼,立刻赶在乔生楠身后。乔生楠哪敢往后看啊,小心躲避怪物攻击的同时思考对策。只是现在这个危急情况,他的脑子非常混乱,没有目的地在口袋里掏了掏,希望能找出一个像样的武器与之对抗。
但除了戚尧给他的一堆卫生纸,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他一路狂奔,感受到路面的颠簸越来越剧烈,他就知道怪物在他身后不远了,就快逼近了,快逼近了,逼近了。
栀子花香窜入他的鼻息,替他整理着脑内混乱得仿佛奶奶的毛线团的思路,令他的心瞬间安静下来。乔生楠动作一顿,一个侧身滚在地上,滚出两米远,靠着军训学来的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三脚猫功夫翻身站起,与那怪物对峙。
很显然,怪物被他这么突然的一系列操作惊到,不安地后退一步。乔生楠轻笑着,后腿一蹬,用尽全身力气朝怪物跑去,他敢说,体测五十米都没这么拼过。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来,等再睁眼时,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白雾散去,正午的天空蓝的像是莫奈的油画,乔生楠又闻到了咸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