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回忆录 第4章 第四章 幽灵海域·三

两瓶酒，一瓶被戚尧摆在窗户边上，另一瓶则被他拿在手中。没有开瓶器，他就借着桌角直接强硬地砸开瓶口，玻璃破碎，酒水撒了一些出来。晃了晃瓶身，摆在乔生楠面前，说：“小心别把嘴扎破了。”

看着这么暴力的开瓶方法，乔生楠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番，却又觉得合乎情理。他端起酒瓶，凑近闻了闻，面部肌肉一抽，在戚尧的注视下抿了一小口。

浓郁且微醺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内炸开，刺激着“品酒师”的味蕾，令人恍若置身藕花深处，独乘一只小舟，争渡，惊起涟漪。

初次喝酒，乔生楠不免皱眉，适应着甘甜又苦涩的味道。

“感觉如何？”戚尧修长的指甲轻点着木桌，细细观察着他的脸色。乔生楠摇摇头，放下酒瓶：“说不上来，反正不太喜欢，可能不习惯吧。”

圆形玻璃折射而来的光辉亲吻着艳红色的酒水，如同晚会上示爱的绅士，搂住漂亮女士的腰身，翩翩起舞。直到舞曲随着光辉暗淡而停下，绅士与女士依依惜别，见他已经冷静了下来，戚尧才开口：“所以，刚才发生了什么？”

温和平静的声音在不算大的房间内游荡，乔生楠撑着下巴，回忆片刻，想到恐怖的部分时，他打了个寒战，接着将自己在船长室前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对方。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也或许是终于找到个人倾诉，他谈起话来滔滔不绝。

戚尧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回应，他没有因乔生楠的牢骚而责怪他，而是垂着眸，消化话里的信息。

乔生楠讲完后闭了嘴，垂着眸看着坐在床沿的戚尧被日落笼罩，可光明的里处，依旧是捉摸不透地冰封。他微微叹气，先行开口：“你在船体三层里发现什么了？”

听到询问，戚尧抬起头，从乔生楠清秀白净的脸一直打量到穿着靴子的脚上，这才缓缓开口：“第三层完全黑暗，只有从二楼透过来的细细微光，我看的不一定清楚。”

“酒用桶装好，堆在一起，留下一条非常狭窄的小路供人行走，大概只能走一个身材偏瘦的成年人，只有在最里面桶装堆的中间放着少量瓶装的酒，我拿了两瓶，剩下还有四瓶，”戚尧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有打开过几桶检查，没有异常，另外，我在下面看到了一句话，用红色颜料——可能是血写的。”

乔生楠没有打断他，等待下文。

“‘你终于回来了’，”戚尧一字一顿地接上自己的话，在乔生楠还在震惊时，他继续说，“就在蓝屏播报我们已经幽灵海域后，它刚好出现在我面前。”

“你的面前？”乔生楠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你曾经来过这？”

他这话一说完就后悔了，心中默默骂了自己一句“蠢”。

戚尧怎么可能来过这？这应该是对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说的，首先可以排除他们十二个人，这艘船上不会再有其他人，除了......

“不是我，”戚尧说，“应该是船长。”

对，船长。

他的推测与戚尧对上，只是两个人目前并不清楚关于船长的更多事情，最多将船长与“悲剧”联系起来。

既然没有再多的线索，他们暂时抛开了这个话题，寂静再次包裹住了这个狭窄的房间。

“按照你转述的船长的话来看，我们还有七天时间，”戚尧说，“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完成‘目标事件’应该就能通关，我不打算完成‘额外事件’。”

乔生楠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表态，突然想到了什么，撞上戚尧的目光，疑惑道：“等等，你拿了两瓶酒？”

对方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问，没有过多惊讶，坦然承认。

“但是......我们有十二个人，”乔生楠谨慎开口，“两两一间房，六间房六瓶酒。”

虽然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相信，戚尧肯定能听出他的质问。

可戚尧却微微勾了唇角，含着笑意看向乔生楠，似乎听到了这一生最可笑的问话：“你在担心有人会分不到酒？”

乔生楠没有回应，警惕地观察戚尧。别看他眼神这么凶狠，可内心的惶恐还是占据了他大部分情绪。

“我就是要这么干，”戚尧歪着脑袋，在夕阳下，脸上的笑容愈发阴险，“为了保证你自己的安全，我劝你不要多管。”

乔生楠确实想过和戚尧理论一番，但被这么“警告”后，他的气焰瞬间熄灭，被完全压制。

想不通戚尧的目的，乔生楠没敢继续与他对峙，在夜晚完全降临后，默默地躺在腿都无法伸直的床上，闭上眼。昏暗房间的另一侧，一道白色的身影也翻身躺下，轻挽在戚尧脑后的及腰长发垂落，片刻安然。

泼了墨的夜里，清冷月宫中的美人解了衣，卧在床榻，一双含情眼也放下了疲惫一天的帘，听着玉兔讲星星的故事，只有不知静谧的吴刚还提着斧头，不眠不休地摧倒桂树。

意外地，乔生楠失眠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失眠，他甚至还喝了酒，好吧就一口。

其实他对睡眠环境要求不高，无声无光舒适就行，可他偏偏有一个幼稚的习惯——他总得在怀里抱点什么才安心。出租屋里有抱枕，这里可没有。他试着抱着枕头，但是脖子“叫”不行；他试着抱着被子，但身体“喊”好冷。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乔生楠只得认命，幅度很小地挪动手脚，支起身子，扶稳枕头靠在床头，轻轻拉过被褥盖在自己腿上，扯了一件水手的外套，披在身上。

为了不吵醒戚尧，平时半分钟不到就能完成的动作，乔生楠愣是磨蹭了两分钟。

无所事事，他便数着木板上的纹路，一条两条三条，数不清了就重来。

船长今天对乔生楠说的话总让他觉得心里发毛，还有船长身后那个不知来历的怪物。乔生楠叹了一声，强迫自己不在这种时候去回想怪物的长相。

嗯，船长是个很奇怪的家伙，非常奇怪，虽然他解释过自己是想要“幽灵海域”的赏金，但那么危险的传闻，令无数航海家望而却步，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一个赏金？乔生楠可不相信无垠大海上只有“幽灵海域”这一个传说，像什么“飞翔的荷兰人”，“百慕大三角”，明明这么多可以去调查的，偏偏挑一个最恐怖的。

除非船长是个无脑的勇士，或者他疯了，但这两种可能概率都很小。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能这么坚定地跳下深渊，只有是这片深渊藏着那个人不可告人的秘密。

乔生楠眼前一亮，觉得自己抓住了线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要涉及到额外事件了，果然，这个看起来与目标没有关系的任务还是有点用处的。

“哐哐”

刚才还沉浸在激动中的乔生楠瞬间停住了呼吸，整张脸沉了下来，浑身寒毛竖立。

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敲门。他咽了咽口水，将外套裹紧了一点，转而看向门边。

“哐哐”又是一声，这声音闷闷的，应该不属于这个房间，乔生楠听不清，但他知道自己上一个判断出了错，似乎不是敲门，反倒像在敲玻璃。

正当他要仔细再听，却骤然响起一道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乔生楠当即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这声音尖细而漫长，仿佛能把天都掀下来。等一切又恢复如初，他还在迷茫的海洋中打转。

乔生楠状似面无波澜地注视从木墙另一边渗透出的暗红色液体，任由血腥味扑上来。他像被冷冻的包子，瞪大双眼，不知是过于惊恐愣在原地，还是本就那么无声无息。

有血，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真的假的？真的会死人啊？骗人的吧？真就这么死了？

思绪紊乱中，他就像来到梦里，一场噩梦，梦里有鬼，有血，有尖叫，有恐惧，有死亡，愁云惨淡万里凝，而现在又如梦初醒。

他像个虚假的僧人，虚假地念经，虚假地烧香，虚假地拜佛，结果某天，佛祖突然睁开眼，僧人才成了虔诚的僧人。

“乔生楠。”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回过神，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戚尧。

侧躺在床上的男人头发被压得略显凌乱，却依旧无法拦住那摄人心弦的脸庞。霎时，乔生楠冷静了下来。

他应该是被吵醒了。

乔生楠这么想着，低下了头，这才发现，靠墙的床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泛着恶心的味道。

“睡不着？”戚尧问。

乔生楠摇摇头，回答道：“被吵醒了。”

低沉悦耳的浅笑声在夜色下被无限放大，顽皮地拂过乔生楠的耳廓，好像有人靠在他肩上一样，令他不禁望向戚尧。

戚尧只是笑着，戳穿了他的谎言：“我不相信，一个一分钟前被吵醒的人还能有心情拿起枕头当靠背；我也不相信有人会穿着外套睡觉，就算有，也不可能在醒来后这么‘听话’地搭在肩上。”

乔生楠一愣，听着戚尧头头是道的分析，看了看自己，尴尬地揉了揉脸，有些头疼。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头疼。

“你那边还能睡吗？”戚尧指了指乔生楠身边。

本就不大的床此刻已经完全被血液浸染，看这范围倒不是不能睡，但心里还总是有些膈应。

心中争吵的恶魔各执一词，谁也不让着谁，最后乔生楠还是拒绝了戚尧的好意，毕竟他本来就睡不着，这种事对他来说没影响，大不了在这里坐一晚上。

最重要的，我和他不熟啊！

之前和出租屋里的朋友都是各睡各的，更别说跟一个只认识了半天的人。

戚尧也没有勉强他，可能也只是客套一下，摆了摆手，自顾躺下。

世界在腥血之中回归宁静，乔生楠松了口气，依旧坐在床头，闭着眼，耳边依旧回荡着恍惚厉鬼般的尖叫，鼻息间依旧能闻到惹人头皮发麻的腥涩。

要不要去看看呢？就在旁边这间屋子。

“不要在晚上打扰除了自己房间以外的来宾休息，睡不好觉真的令人发疯。”

想到这条规则，乔生楠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这样做算不算打扰，还是算了，等天亮吧。

在黎明前，他总算是有了点睡意，眯了一会儿，眯着眯着就被不识好歹的海鸟吵醒。不得不吐槽，这隔音效果真的很差。

他坐在床头，越想越不对劲，狐疑的目光转向戚尧。

戚尧说，一个人在被吵醒后一分钟不应该穿着外套，端正坐在床上。

那一个人在被吵醒后一分钟，第一句不是询问“发生了什么？”，而是淡淡地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并且头脑清晰地戳穿了“另一个人”的谎言。

这应该吗？这也不应该。

乔生楠在心中得出了答案，这家伙可能也没睡，不过他不打算向戚尧求证。

海平面逐渐泛起了光，这侧房间看不见日出，不过也能感受到夜的逝去，倒也不错。

乔生楠在心中暗自嘀咕，戚尧平时看起来冷静温和，常带笑脸，长相也很斯文，属于那种姑娘们会在背后脸红，男生们会偷摸议论的类型。

但都只是“背后”“偷摸”。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乔生楠不禁再次思考起这个问题。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条件反射地起身开门，门外是顶着一头疯子似的头发的吴芬，她脸色苍白憔悴，见到乔生楠，直说道：“甲板上出现了尸体，你们快来！”

看到她这样，乔生楠本能地愣了一下，等到吴芬匆匆地离开，他才反应过来。

清白的圆日拖着不情愿的步伐走出家门，开启了新一天的打工生活。

身后传来动静，回头看去，就见戚尧正从床上爬起，满脸怨恨地望向门口，似乎是看见乔生楠，他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没什么情绪地问：“怎么了？”

“死人了，”乔生楠随即开口。

戚尧敏锐地注意到他语气里的郑重，没有开口，等他解释。如果是昨晚的死人事件，乔生楠应该不会这么大反应。

果不其然，乔生楠吐了一口气，缓缓开口：“甲板上，死人了。”

五分钟后，十个人整整齐齐地汇集在甲板上，一抬头，就能发现桅杆顶部挂着的两具尸体。

许多人都回避了目光，吴芬抓着几个女孩的手臂，忍耐着什么；黑眼圈男常浩文更是直接晕了过去；乔生楠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画面，当即闪身到一边，干呕起来，但是他的胃里可没什么让他清理的东西。

两具尸体**着上身，血淋淋的皮肤仿佛被什么东西像割猪皮一般撕裂，头颅更是被掀开，婴儿舌头似的粉嫩的脑花。腹部被厨师划开，里面的肠子，肾，肝，脾等一系列本该整齐有序的器官此刻却像东北乱炖一样，随意地撒在锅里，浸润在麻辣的红油中，沾满了粘稠的辣酱。

乔生楠强撑着身体，虚掩着重复张合的嘴，忽的感到碧蓝海洋渐近又渐远。

“是幽灵杀了他们！”

“怎么办？怎么办啊！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

“我想回家，我想我妈......”

好吵。

乔生楠在阵阵喧哗中找回意识，抹去嘴边涎水，平复了一下心情，一回头，对上戚尧笑盈盈的目光。

刚才出来的过于着急，戚尧的长发没有打理，有几处打结，而这也显得他比先前真实不少。

“好点了吗？”戚尧笑着，意味不明。

乔生楠总觉得他在嘲笑自己，嘴角一抽，故作镇定：“不用在意我。”

得到回应后，戚尧才说起正事：“回去看看。”

听到这话，他疑惑地指了指上面的尸体：“不再观察一下吗？”

戚尧脚步一顿，转过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你还想看？”

不是，酷哥，你这眼神有点怪啊。

怎么有种，瞧不起人的感觉。

在心里腹诽了一阵，乔生楠才跟着他离开。

此刻船体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异常的安静。为了让乔生楠跟上，戚尧特地放慢脚步，走在他面前距离很近的位置。

“你昨晚一整夜都没睡？”

乔生楠正默默地打量着他，被这么冷不丁一问，几乎是瞬间回答：”啊？也没。”

“快天亮的时候睡了一会。”

这算睡吗？

“除了尖叫，你还听见什么了吗？”

乔生楠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了，如果真要说的话，我听见有人敲玻璃，额，可能不是人。”

戚尧点点头，头也没回地继续走：“他们不是被幽灵杀死的。”

“那是被什么？”

没有理会乔生楠的询问，戚尧的脚步已经停下，正停在他们隔壁的那间房间门口。

门是敞开的，刺鼻的血腥味已经散去不少，但乔生楠还是微微皱眉，表现出对环境的厌恶。

他们一齐走进房间内，乔生楠四处看了看，不过没有动手，毕竟就他这样，也只敢看看。

突然，他眼前一亮，疑惑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张白色的，十分干净的纸条，在这红色的世界里，显得十分突兀。

戚尧注意到他的动作，靠过来。

乔生楠拿起纸条的瞬间，上面就浮现出一行黑字。

“海上的幽灵会很调皮地出现在卧室窗外，如果你有幸看见，千万不要尖叫......”

这和之前的纸条内容一样，果然是每个房间都会有一张。

乔生楠抿了抿唇，将纸条揣进兜里，站起身。

“他们是被规则杀死的，”戚尧淡淡开口，“他们触犯了两条规则。”

乔生楠偏过头，心中早已明了。

这里的幽灵或者怪物并不能随意杀人，但只要触犯了规则，就是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