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掌握了强大的力量的时候,除了安全感,更多的是害怕!她怕她会成为依仗力量目空一切,漠视生命的人。
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在围剿游侠,就因为这些人力量强大不可控,轻而易举就能聚众生事,这些游侠好的还能“重然诺,轻生死”,坏的便只剩下为祸一方了。这些人中,有多少在乎别人的生命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多么畅快淋漓,潇洒肆意!
她羡慕,也警醒。
思来想去还是将人送到官府,绑上绳子挂上牌子,人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任。
至于官府会不会管?梦夏表示:若县太爷觉得屁股底下的椅子不舒服,她就帮他修理修理。
杏花镇距离县城不远,不想在县城又遇上了那个“秋妈妈”。
“没想到,你命还挺大!”秋妈妈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半个侍女扇遮面,只留一双秋水盈盈的大眼睛,比昨日横眉竖眼的样子顺眼多了。
梦夏道:“想必昨日妈妈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秋妈妈冷哼,解释得颇不自然:“那老匹夫截了我好几个好苗子,我自然要看看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也别觉得我昨日是说笑,若你没地方去,不如跟我回去,凭你的姿容,配上我的手段,保管将你捧成花魁,名扬天下。”
梦夏挑眉:“妈妈好志向,可惜我志不在此。”
秋妈妈一下子又变成昨日那副样子,道:“知道姑娘嫌我们下/贱,哼!那就祝姑娘早日聘得如意郎君,有朝一日凤冠霞帔了。告辞!”
梦夏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我是大夫,若你家姑娘需要看病可以找我,我会在县城住上一段日子。”
秋妈妈脚步一顿,回头不可置信道:“你愿意给我们治病?”
梦夏道:“我是大夫,在大夫眼里人只分病人和健康的人。”
秋妈妈眼眶含泪,直着身子道:“这可是你说的,若你说话不算话,我便堵着你的门,让你的名声臭大街。”
梦夏点头应允,在城内花银子典了间屋子住,屋子临街,左右都是做小买卖的,早晨在王娘子家吃豆花,中午在石家夫妇家里吃汤饭,晚上沿街叫卖的云吞面吃上一碗,浑身舒服。
梦夏关注着府衙里得一举一动,果然那几个人被梦夏绑了去,在堂上立马翻供,反咬梦夏仗势欺人,打劫他们。
这县太爷倒是有几分正气,听说“劫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立马要两班衙役给几人打板子,要治他们藐视公堂的罪名。
几人连忙磕头认错,县太爷觉得里面有隐情,和师爷商量几句后便将几人收压。
“林姑娘又来买栗子了?”胡婆婆的儿子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每天只知道埋头翻炒栗子,卖栗子,收钱的都是胡婆婆。
梦夏笑道:“婆婆家的栗子好吃。”
柳条编的小篮子精致小巧,每个篮子能放两斤栗子,梦夏买来也不是只有自己吃,秋妈妈那里来看病串门的姑娘也会捏着吃。
胡婆婆收好钱,把篮子交给梦夏,吞吞吐吐道:“林姑娘,老身知道你是好人,心善面软,但有些人真不必管她死活,她们命苦,这辈子早点修完早点解脱。况且,姑娘你是精贵人,和那些烂泥塘里的人儿不一样。”
梦夏收了篮子,对姑婆婆笑了笑,没说话。
妓籍属于贱籍,但与后世不同的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为娼多是被迫,是真正的可怜人。
梦夏回到家,秋妈妈那里的前任头牌秋月带着个丫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附近几户人家纷纷把家里的小孩拽回家,关上门,低声咒骂,几家的男人悄悄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林大夫安好。”秋月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妩媚妖娆,每个眼神都是含情脉脉的,好似满心满眼都是你。
梦夏微微颔首:“等久了,进来吧。”
秋月带着小丫头款款走进去,旁边几户人家的妇人不管老幼纷纷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脾气厉害点的还会边捶打自家男人,边骂,“还没灌黄汤呢就丢了魂儿了,不过是有银子就能睡的窑姐儿,也值得你把眼珠子抠在她身上。”
梦夏关上门,也关上了外面的谩骂。她没办法指责那些妇人,也说不清秋月们是否无辜,只能说是世道的错。
秋月早就习惯了,认命了,面上虽然一副云淡风轻,内心却是千疮百孔,满心自卑。她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脏,自己命贱,低人一等。梦夏只能治疗她们身体上的疾病,永远无法治愈她们心灵上的痛苦。
梦夏替她把脉,不出意外,是花柳病。
“你最近……还……”梦夏很久没这么窘迫了,说什么都不对。
秋月捂嘴笑了笑,道:“因为那病有味道,已经很久没接到客人了。”
梦夏道:“我想以你的本事,赎身不是问题。”
秋月笑地花枝乱颤:“以前还想过从良,可如今从良了又怎样,反正活不过几天了。”
梦夏肯定道:“按我的方子,三个月药到病除。”
秋月笑着说:“治不治的吧,奴今遭来只为了见见您,听院里的姐妹说您和别人不一样,今日见到了,奴的心愿就了了。”
梦夏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看年纪她不超过二十二三岁,却没一点蓬勃朝气,心甘情愿的等待死亡降临。
梦夏无悲无喜,只是道:“喝三个月药,病好了就去平安州吧,那边民风粗狂,没人介意你是否曾委身他人。”
秋月笑得越发灿烂:“那倒是个好地方,可奴这样的人何必去祸害人家,脏了人家门槛。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走,院子里的姐妹为奴送葬,林大夫若是不嫌弃奴,到时候为奴祭奠一杯清水即可。”
梦夏道:“命是你的,你自己做主就是。”
秋月道:“林大夫果真和他人不同,其他人要么看不起奴,好像奴是地上的烂泥;要么高高在上得哭奴可怜,恨奴不争气,不能活个巾帼英雄的样子洗刷屈辱。唯独林大夫告诉奴,奴是一个人。”
梦夏沉默良久,说不出一句劝人的话,劝什么都显得虚伪。
还是秋月笑着打破这尴尬气氛,提出告辞。
梦夏叹气道:“你若是改了主意,再来找我。”
秋月走后,梦夏再没心情吃栗子,关门歇业,骑着毛驴出城打猎。
出城往西不过十里地就有一座山,不高不险,郁郁葱葱,山里的野物竟是些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型动物,想猎老虎野猪得往深山里去。这座山往西再翻两座山就算进入深山地界,除了猎户偶尔进入,附近的人家砍柴绝不靠近深山。
梦夏把驴子寄存在山脚下一户农家,背着弓箭进山好一顿扑腾。不得不说山里野物不少,不到半个时辰,梦夏抓了五只野鸡,四只野兔,还有一只獐子。痛痛快快猎一场,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梦夏在打猎,京里的元春也陪着圣人在打猎。
京郊有皇家园林,正月里非军国大事不禀圣人,圣人便带着几个妃子,领着几个皇子恭请老圣人西山行猎。
老圣人喜欢打猎,年轻时还猎到过老虎、熊等猛兽,圣人却是于骑射上不大擅长,这也是老圣人不满意圣人的地方。
到了西山,元春恰好收到平安州传来的消息,震惊之余久久未缓过神来。
林妹妹到底有怎样的本事,折了她那么多人手,让她如何对爷爷留下的人交代。
傍晚时分,荣国府派了个嬷嬷来。
抱琴替元春守在帐外,不许人靠近,元春则和贾母派来的老嬷嬷商议。
“祖母的意思我明白了,母亲终究经事少,府里的事儿还与祖母多费心,这也是我们做儿孙的不孝。”
老嬷嬷不是旁人,正是赖嬷嬷。
王夫人和贾赦都想让迎春进宫,王夫人是打算借腹生子,贾赦是打算撇开二房自己干。
“老太太的意思是娘娘还年轻,福气还在后头。”赖嬷嬷毕恭毕敬道。
元春心里跟针扎一样疼的难受,她耗尽心血为贾家前程谋划,家里却急着布置后手,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忍着酸涩,道:“祖母还是向着我的。”她自幼在贾母屋里长大,和冷冰冰的利益想比,贾母的话让她略感温暖。理智回笼后,对赖嬷嬷道,“我的身体那些年有些熬坏了,如今没有外力恐难如愿。太太以前还进过方子,宫中盯着我的眼睛太多了,这样的事没有谋划好便贸然从事,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咱们家经不起这样的风波了。大伯和太太想让二妹妹进宫,也是从家族长远考虑,只是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赖嬷嬷动情道:“娘娘!老太太不愿意委屈娘娘。”
元春闭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道:“家里好了,我的地位才稳当。”
一句话,道尽了她的艰难。
赖嬷嬷来并没有避着人,元春亦是大张旗鼓送走赖嬷嬷,赏赐了些宫进之物。
“荣国府又搞什么名堂?”圣人站在案前,一边挥毫泼墨一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