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自从出了城,梦夏感觉去掉了枷锁,整个人轻松起来,信马由缰般自在,偏跟的紧,一慧大师两位高徒静圆、静明就感叹梦夏马术高超,不似高门千金。
“善信念的是什么,怪好听的?”年纪最小的静空问道。
梦夏笑道:“是唐朝一个叫李白的人写的一首诗——《侠客行》。”
“唐朝啊,达观子、成玄英都是那时候的人,达观子的《太白阴经》、《中台志》和《黄帝阴符经疏》师父都让我们背过,可惜到现在我也只背会一本《太白阴经》。”静空很是活泼爱闹,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修道,但梦夏挺喜欢她。
梦夏道:“很厉害,这些书我都有没读过,小真人无事的时候可以教我。”
一慧真人听见了,摇头笑着不说话,心道:只怕她比我见读过的经书都多,小小年纪偏一副老成样子,如今还哄人玩。
梦夏离了京城,却不知京中荣国府已经闹得人仰马翻。
辰时未过,三皇子府长府官突兀登门,贾赦贾珍俱在,急忙更衣接见。原来是三皇子近日身体不适,国师大人特意占了又占,卜了又卜,今日特地来荣国府请黛玉的八字,看是否两人八字相克?
荣国府不愿放过攀富贵的机会,一面命人找老太太要八字庚帖,一面暗示府中待嫁女子个个才貌双全,温柔贤淑。
长府官心中冷笑:荣宁二府果然不成样子,待字闺中的姑娘何其金贵,竟是被如此称斤称两的卖了。
待人走后,两人俱是如丧考妣,失了前程的样子。
贾赦咬牙恨道:“若是因此坏了三皇子与咱们两府的交情,便是老太太拦着,也别怪我不顾甥舅情谊!”
贾珍亦道:“丧了良心的,也不想想这些年是谁养了她,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贾母昨夜走了困,几近天明才睡下,鸳鸯本不欲惊动贾母,可府里姑娘的庚帖太重要,她一个丫头实在不知贾母收在什么地方,又不敢让人等着,正在为难,本就睡得不踏实的贾母醒了。
知道前因后果的贾母倒没觉得是三皇子故意为难荣国府,只怕真是因为黛玉的命格不好,冲了三皇子,如此到时灰了让宝玉娶黛玉的心。
“往日太太私底下总说是黛玉命格太硬,天煞孤星,克走了爹娘,我还不信,如今刚有段好姻缘,便克得三皇子身体不适,哎,苦命的玉儿难道真要一辈子孤老?”贾母再也睡不下,倚在床头跟鸳鸯念叨。
“林之孝家的可出门了?”贾母突然问。
鸳鸯叫来人去问门上的,不一会儿门上的来禀,林之孝家的刚套上车,正要去,讨老太太示下。
贾母斟酌道:“林丫头本就心重,今日三皇子长府登门之事先不要告诉她,只说她不愿与皇子府结亲的事,有老太太为她做主。”
林丫头进三皇子府可不是做王妃的,谁家纳妾还给小妾合八字?
从三皇子派人来要庚帖,贾母就知道这亲事做不成了,既然三皇子愿意给荣国府脸面,体面地退亲,贾母也愿意做个慈祥的外祖母。
得知此事的王夫人则是额手称庆,就说狐媚子命薄福浅,祸害的宝玉至今病还未好全,自己倒是勾搭上了三皇子。我呸!说什么请娘娘说项,不过是无媒苟合,哼!
相信经过这一出,老太太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宝玉娶她了,既然如此,不如让她进宫为娘娘尽一份力,也算报了府里的养育之恩。
王夫人算盘打地好,却知道此时不是跟贾母摊牌的时机,悄悄命人把想法告诉了贾赦贾珍,俩人知道后都觉得是个极妙的主意,可以慢慢筹谋。
不成想竹篮打水一场空,林之孝家的三上紫云观,面对的是人走楼空的局面。
梦夏担心荣国府她,将怒气发在紫鹃雪雁身上,昨日临时将二人及紫鹃家人安排好送走,另外着人给刘姥姥送了一封信,直言当初的银子请老人家代为收好,若是有合适的山地庄子,可做主买下,老人家劳累些,为她暂管几年。
如今荣国府正是烈火烹油,繁华似锦,百姓看来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权势滔天,贾家的下人也自认高人一等,很看不上紫云观的真人,立逼着观里交人。一心真人二话不说,直接命人将大放厥词的一干人等赶了出去。
“阿嚏……阿嚏……”梦夏揉揉鼻子,“谁在骂我?”
一慧真人见前方有个茶寮,便道:“马上就是晌午,咱们在此用些餐饭歇歇脚,咱们午后脚程快些,晚上宿在固安县城。”
茶寮不大,一根杆子支出一面写着“茶”字的土布旗子,青色棚子下支着三张桌子,因为没到饭点,没什么客人。主人是对中年夫妻,女人荆钗布裙在灶上忙活,男人支应客人。
“几位真人好,无量天尊。”中年男子一身褐色短打,笑容可掬。
一慧真人先带着徒弟回礼,再道:“来些便饭即可,先上几碗滚烫的茶。”
男人从灶上提来一把长嘴铜壶,女人端来几个带着豁口的粗瓷碗,一人面前放置一个。女人摆碗,男人倒茶,配合默契。梦夏只是扫了一眼,女人脸色泛着淡淡乌青,看着就不太健康,与一慧真人对视一眼,道:“真人,吃了三剂药,今日感觉好多了。”不好直接问,只好当起“医托”。
一慧真人错愕,没想到一向少年老成的梦夏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在她也是老江湖,很自然地接下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善信的病根未除,还得再喝上两副,去去心疾的毛病。”
哼,帮你当医托,还损我心不好,低下头喝茶水,不理她。
静空真以为梦夏身子不好,见梦夏不说话,以为她嫌药苦,道:“我师父可厉害了,只要我师父说能根治,善信的病一定能治好,但是你不能不吃药,到前面进了城,我给你熬药,再给你买颗蜜饯甜嘴怎么样?”
“……好。”梦夏有气无力道。
店主见梦夏一身行头非富即贵,心中怀疑减去三分,回到灶上和妻子小声商量几句,带着妻子过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敛去招揽客人的职业化笑容,正色道:“冒昧问一句,真人可是大夫?”
静空道:“当然,我们这次去黔地,就是为了解决当地疫情。”
夫妻俩“噗通”跪下,男人道:“烦请真人为我二人诊治诊治,我夫妻二人不说乐善好施,也是本本分分的经营,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个后。不瞒真人,我们去京城找过大夫,药吃了七、八年,连家里的地都卖了,连个姑娘都没有,哎,我如今也是三十好几的人,只要能让我有个一儿半女,我情愿天天吃斋,每年为真人念号。”
说着,二人小声啜泣起来。
遇到了就是缘分,一慧真人道:“贫道愿意勉力一试。”
话音刚落,女人忙伸出右手手腕,静明起身让座,女人道谢,希冀的目光直直看向一慧真人。
不孕不育这个医学难题,几百年后还困扰着许多家庭,一慧真人不是送子娘娘,只盼着二人的问题有药可解。
一慧真人很谨慎,诊完脉后问:“这些年除了药,还吃过什么偏方?”
女人紧张道:“真人,可是这些方子有问题?”
一慧真人道:“只是问问。”
女人看了丈夫一眼,道:“最开始,吃过艾草鸡蛋,都是村里老人告诉的。后来。吃过游方郎中的药,方子都在家,您若要看,我们这就去拿,再后来长辈带我们看过神婆,吃的什么我们也不懂,再后来就是京里大夫开的方子,太贵,吃了两年也没怀上,就不再吃了。”
一慧真人叹气道:“你身子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以前杂七杂八吃的药太多了,损了肝脾,也不用吃药,多吃些山菌即可。”
男子不信,问道:“我老婆没毛病?”
真人道:“没什么问题。”女人脸色不好,除了肝藏略有损伤外,心病太重才是问题关键。
“那我们为什么一直没孩子?”男人不明白,为了要孩子,两人将地都卖了。
梦夏直接道:“很简单,有问题的是你。”
谁知那人恼羞成怒道:“胡说,生孩子的是女人,怎会是我的毛病。”
梦夏直接道:“若是女人自己就能生孩子,还需要嫁人?”
一慧真人皱眉道:“善信,这不是你该说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梦夏的外表就是个还未张开的小姑娘,有关生子的话,实在不应该是个有教养的小姐该说的话,甚至听都不该听。
闺阁女儿家,应当是纯洁无瑕的,仿佛婚嫁、生子之类的自然人伦也是藏污纳垢,污浊不堪的。
梦夏挑眉道:“我一直以为这是儒生的话,不曾想真人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