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道:“你是小姐身边长大的尊贵人,哪里认得这些东西。”荣国府里的景儿就跟天宫一样,里面的太太奶奶姑且不论,就是丫头也一个个穿金戴银,跟画儿上走下来的人儿一样。
雪雁笑道:“我哪儿是什么尊贵人呀,不过是卖身为奴的丫头罢了,好在主家慈善,待人宽和。”
在里面吃得好穿得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体面,也难怪府里丫头不愿出来。
两人都是大脚,走的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郭二摊前。摊前围了一圈小孩儿,大都穿着没补丁的棉布衣裳,一蹦一跳围着拍手吆喝:“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喽!”
郭二年纪不大,穿着青色棉布外衣,腰间围着干净的碎步拼成的围裙,上面沾染了一些糖渍,笑容憨厚老实。
刘姥姥挤过去,对他道:“郭二,来五根。”
郭二见是刘姥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手脚麻利的从稻草捆成的堆子上抽下五根,道:“是刘姥姥呀,买给板儿的,不年不节的怎么买这么多?”
刘姥姥摆手道:“不是我买。”指着身后的雪雁道,“是替贵人买的,贵人稀罕这些零嘴,我就说咱们这条街属你郭二家做的最好,贵人信我这张老脸,我就带着人来了。”
郭二一听,笑容更大了:“多谢姥姥帮衬。”又从围挡下面取出一个做的不太好看的,道:“这个给姥姥,别嫌弃,带回家给板儿甜甜嘴。”
刘姥姥接过糖葫芦,把雪雁的碎银子给郭二,还从自家篮子里掏出一把自家种的茄子秋豆角塞到郭二手里:“姥姥不能白得你的东西。”
接着刘姥姥又带着雪雁去买山菌,雪雁想起什么似的,拉着姥姥去买茯苓:“姑娘想吃茯苓糕,说昨夜里睡得不太安稳,今儿起来有点发热。”
刘姥姥关心道:“可是冲撞了什么?”
雪雁道:“这个不知道,观里有三清保佑,不应该呀!哎呀,昨儿白天,我们姑娘和一慧真人在后山采桂花,不会是在后山遇着什么了吧?”
刘姥姥道:“回头翻翻《玉匣记》,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厉害,若是冲撞了什么,赶紧送走才好。”
雪雁紧问了一句:“后山没什么不妥当吧?”
刘姥姥道:“守着紫云观,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作乱,倒是这些日子听说什么王在附近打猎,带着不少王公子弟,都是尊贵人,我们不敢靠近。”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到了紫云观,刘姥姥先在各殿磕头上香,在跟着雪雁往后面走。刘姥姥没少来参拜,却是第一次往后面去,一路紧跟着雪雁,不敢随意张望。
梦夏没想到雪雁把刘姥姥带来了,忙招呼紫鹃上茶。
说到茶,不得不提宝玉从妙玉那里为刘姥姥要来的成窑五彩小盖钟,刘姥姥务实,换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地,买了牛,还给家里添置了不少家什。若是梦夏去换,能换百两银子不止,当铺的掌柜欺负刘姥姥不识货,故意压价,刘姥姥人老成精,明知人家银子给的少,也没敢再问别家,直接换了钱,急急往家走。
一个喝水的杯子能换几亩地,刘姥姥再一次对豪富之家的奢靡生活有了认识,这样金贵的杯子,说送人就送人,刘姥姥忍不住叹息后人不知祖上挣家业的艰辛。
再次见到梦夏,刘姥姥满心欢喜,尤其看梦夏不像是病了的样子,心里更是欢喜:“听雪雁姑娘说姑娘病了,我看姑娘气色比上次见时还好,想是姑娘福大,病啊灾啊,略略挨姑娘一下就被药王爷撵跑了。”
这样直白的夸赞,梦夏好久不曾听到,笑道:“借您吉言,看您的身子骨还硬朗,这才是福气。”
刘姥姥笑言:“我们庄户人家命苦也命硬,病啊灾啊来也没用。”
正说着,紫鹃挑帘子进来,泡了一壶暹罗茶,道:“姥姥来尝尝我们家的茶。”
刘姥姥谢过紫鹃,端起茶盅大啜一口,道:“比老太太的茶淡。”
老人家爱味道重的,梦夏便道:“紫鹃,给姥姥换壶铁观音。”
“哎。”
刘姥姥忙阻止:“这就挺好,不用换,都是好东西,给我喝都浪费了,我也喝不出什么味儿来。”说着大口喝光了茶盅里的茶。
梦夏道:“姥姥能说出茶的浓淡还叫不会品茶?要我说,世间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茶香茶味,不过是好喝不好喝罢了。”
雪雁道:“刚才上山的时候姥姥说着两天有人在附近围猎,姑娘这两日就不要去后山采桂了,省的被冲撞。”
刘姥姥道:“正是,姑娘不知道,外面人心坏着呢,指不定有那登徒子见了姑娘起了坏人。”
梦夏问:“姥姥知道是何人在此围猎吗?”
刘姥姥道:“这我还真记不得了,只知道是什么王,都是锦服公子,不过听说王爷带来的人里有周贵妃娘娘的弟弟,还有御史家的公子,非富即贵的,我们可不敢靠近。”
梦夏赞同道:“姥姥说的是,人多了,免不了有一两个嚣张跋扈的,欺负了姥姥也不一定有官敢管。”官官相护,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一句空话,没几个官员会为了升斗小民而得罪同僚。
诚所谓:民不与官斗。
可悲可叹!
昨天夜里遇到的想必就是什么王爷,夜半围猎,还大张旗鼓地带走了一慧真人,当人是傻子呢!
“不过是些公子哥,玩上几日就走了,总不能在这儿过年。”梦夏不动声色道,“紫云观是皇家道观,有兵卫守着,想来他们也不敢来这儿闹,我不出门就是了。”
刘姥姥道:“可不是,等到下大雪的时候,路都走不动别说山里了,待不住的。姑娘来观里上香,略住两日表表孝心即可,早点回府吧。”
刘姥姥知道这位是寄居在荣国府的表姑娘,身世可怜,见她在荣国府也是很受长辈宠爱的娇小姐,怎么来了观里只有两个脸嫩的小姑娘服侍,刘姥姥不敢问,只能隐隐劝道:“姥姥我拿个大,略说两句,姑娘觉得有道理就听听,觉得没道理,就当我人老糊涂,说得糊涂话。人生下来都得先哭一声,就是告诉咱们这一辈都不会是顺顺当当的,都得有个难啊、坎儿啊的。姑娘福禄厚,投到公侯富贵之家,不愁吃不愁穿,但老天爷让你来人世一遭,不能只为享福,那还让你下凡干嘛,直接在天上享福得了呗!小小年纪没了爹妈,这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坎儿,过去了就该顺顺当当,再遇着的都是小灾小难,轻轻一迈就过去了。”
梦夏没想到刘姥姥会说这些,微微诧异,明白刘姥姥的善意,笑道:“姥姥说得极是,往后不会再有什么沟啊坎啊能绊倒我。”
没了爹娘的孩子,就是没人护着的草,亲戚家再好,终归不如自己家,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哎!
紫鹃憋了一晚上了,听见刘姥姥的话,忍不住哭出来,姑娘这样好的人,太太怎么就容不下,纵容下人传姑娘的小话,坏姑娘名声,这次就差指着鼻子让姑娘别回府了。
姑娘不能说长辈的不好,紫鹃也不想姑娘被说成“白眼狼”,赶紧避了出去,刘姥姥人老成精,发现了却不点透。
梦夏知道刘姥姥人品敦厚,是个靠得住的人,便道:“我爹妈虽然没了,但给我留下不少浮财,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想着在附近买些田地,不知姥姥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不会让姥姥白忙活的,街面上的中人怎么抽成,姥姥怎么抽便是,只是我是女儿家,不方便出面,得劳烦姥姥了。”
刘姥姥能猜出梦夏在荣国府的处境,自然也能猜出梦夏为什么找自己帮这个忙,只是有些话还是得说在前面:“姑娘信任我,是我的福气,只是得让姑娘知道,京城这地界,好田都在庄子里,零零散散的土地买给姑娘也不好打理,不如买的远些,只是不知道姑娘手里可有人看管。”
林家的地都被贾琏卖了,林如海留给她的也只有书和银票,梦夏早就有要自己地盘的打算,只是原本没打算这么早。
“京城的地是什么情况我也明白,我不要良田,只要山地,带温泉的更好,姥姥看着买就是。”梦夏财大气粗,在刘姥姥面前也不怕露富。
刘姥姥倒是一心为梦夏打算,不解道:“那姑娘为什么不买铺子呢?”
梦夏笑而不语,刘姥姥转念便想明白了,道:“老糊涂说的糊涂话,姑娘莫往心里去,我回去就给姑娘打听,打听好了托人告诉雪雁姑娘。”
梦夏直接让雪雁从匣子里拿出五张两百两银票,道:“我信姥姥。”
“这……我……当不起,当不起。”刘姥姥不敢接。
梦夏道:“姥姥安心,这一千两银子于你是天大的财富,与我不过九牛一毛。拿这钱去买些山地、树苗,这一千两银子里,有十两是给姥姥的佣金,若姥姥愿意,也可以给我看园子,每年我给姥姥二十两银子,如何?”
姥姥郑重道:“姑娘信我,我就不能辜负姑娘,姑娘放心,我一定替姑娘买好的,还不让姑娘多费银子。”
雪雁也觉得姑娘胆子太大了些,一千两的银票直接给了刘姥姥,也不怕她卷了银子跑了,不明白姑娘怎么这么信任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不交给林管家,让林管家出面买山。
刘姥姥离开后,雪雁问了梦夏,梦夏道:“林管家若是出面,难道荣国府不会怀疑林管家哪来的钱,咱们更不得安生。”
雪雁大惊,姑娘对荣国府防范至此了吗?贾琏带着林家家产回京,雪雁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老爷去后,林家的仆人便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