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夫人不让提这件事,下人谁若是敢乱嚼舌根,直接杖毙。可小姐问出来,她若是不说,日后小姐必不再信她,只得屏退左右,低声解释:“那一年老爷做寿,大小姐带着无公子和巫小姐两位同门回来给老爷拜寿,不知何故,在席上就闹了起来。先是巫小姐发难,说,说了些难听话,牵连府上声誉,无公子起身制止,却被巫小姐指责,无公子拂袖离去,巫小姐跟上去离了宴席才罢。他们都是江湖人,武艺高强,府中家丁不敢拦,大小姐眼中也只有那个无公子,根本不管老爷夫人的安危,两人离席后,大小姐二话不说跟着离开了,离开前还狠狠威胁了碧云小姐,大家才知道这件事还跟碧云小姐有关。”
梦夏叹气,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八点半狗血剧场?
抬眼看一眼小姐,飞快地低下头,接着说:“碧云小姐哭着说和她没关系,哪知晚上婆子起夜看见个人影出现在碧云小姐窗外,察觉有人来,一晃消失了,第二天大小姐回来进了夫人房中,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小姐和她两位同门离开后,夫人找了户行商将碧云小姐嫁了过去。”
没了李沧海,再出现个李碧云吗?
挥手让青靛出去,独自坐在房中,心中觉得闷气,想到师父留给自己的地盘,静极思动,心生离意。
在家待了半月,嫂子待她表面亲厚实则疏离,父亲爱她,心中更看重儿子,唯母亲日夜惦念他,怕她自在惯了,觉得家中拘束,隔三差五带她出门交际。
可母亲不知道的是,城中闺秀都得了家中嘱咐,除了几声招呼,关系好的小姐妹围在一起插花下棋打双陆,独独将她摒弃在外,跟她说话也透着小心,似乎怕她暴起伤人一般。
她甚至不小心偷听到人家在背后议论她的是非。
“她看着挺懂礼,言谈间也是念过书的。”
“念过几本诗集又算得了什么,咱们日日学习琴棋书画,你看她的那双手,掌心一层薄茧,平日里打打杀杀,咱们哪受得了这个。”
“果真粗鄙,我家丫头的手上都没有茧子。”
“真不知道李家如何想的,好好的女儿非送去习武,有堕门楣。”
“我最不喜欢这些了,斯斯文文地读书多好。”
“听说西夏、大理的皇家子弟都习武,怪不得是蛮夷,官家竟然不去读书明理,反而学些打打杀杀的本事,跟江湖人一样的做派。”
“你都说人家是蛮夷了,蛮夷怎能知道诗书的好处。”
说着一群闺阁少女笑作一团,梦夏看了看手上的茧子,悄悄离去。
手中茧是联系兵器磨出来的,十八般武器,少说练了一半,至于茧子,等她练到第四层,别说茧子,就是斑呀点呀也没有,肌骨莹白如玉,滑如凝脂,可不是说笑的。
这个年代,家族名声、威望重于泰山,她认为自己有必要为李家的声誉考虑。
昌兴帝姬举办赏花会,有人想看李家的笑话,众女展示才艺的时候非要梦夏弹琴,这样的小手段放心上才是浪费空气,直接弹了一曲《雨霖铃》,陆家闺秀唱词,一曲终,帝姬连连称赞。
赏花会上,帝姬令众女作画,梦夏画了一幅《戏蝶》,不成想真有蝴蝶将梦夏的牡丹当做真的,停在上面,帝姬直言梦夏为魁首。
得了帝姬的赞,梦夏才女的名头传遍城中,终于有较开明的人家上门为自家的次子或是幼子提亲。
李母拍着梦夏的手,欣慰道:“我儿是好的,如今上门的几家情况不算太好,还有好的尚在观望,一家有女百家求,阿娘一定会为你挑个好的。门风要清明,儿郎要上进,若是对你不好,让你哥哥打上门去。我儿学艺数年,到底没跟着阿娘学习中馈,不嫁长子也有不嫁长子的好处,日后自己单过少了许多麻烦,咱们家多陪送你些嫁妆,小日子定能过得不错。”
梦夏听得心惊肉跳,忙刨明心志:“阿娘,我散漫惯了的,高门大户的不适合我。”
李母瞪眼道:“难不成你还想嫁寒门小户或是江湖人,婚姻嫁娶最讲究门当户对,寒门小户的清贫日子你哪里过得惯,江湖人更是刀舔脖子的日子,每日担惊受怕,阿娘可不愿意你过那样的日子。”
梦夏道:“江湖人确实有的生活飘零,女儿也没想着非嫁给江湖人,更没想过要嫁给寒门子弟。”
“这就对了。”李母还以为自己的话女儿听进去了,欣慰道。
梦夏怕母亲一时间接受不了自己的想法,干脆也不说破,只拖着,等她年龄大了,想来母亲就想开了,便开口道:“人人都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一向待我犹如亲女,如今师父刚去,怎么也要为师父守孝三年,母亲现在就为我考虑终身,恐怕会耽误了别人家的儿郎,若是结亲不成反结仇就不美了。”
梦夏的理由合情合理,李母虽不愿意,却欣喜女儿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说不出反对的话,又想着三年后女儿也才十八岁,再相看也来得及,便遂了女儿的意。
一想,可以多留女儿几年,又变的高兴起来。
《弟子规》有云: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业无变。
从春到夏,已过了三个月,梦夏憋的很了,便跟母亲提出要去太湖。
“什么,你又要走?”李母如遭雷劈,想不通女儿为何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梦夏解释:“就在太湖,路上不过几日功夫,女儿出门散散心,最多个把月,一定回来。”
李母终于在心底接受女儿做不了普通闺秀的事实,神情很是复杂,嘱咐几句注意安全,记得早点回来,便放她出门。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三日便赶到无锡城。
师父在无锡城为她留了两处产业,一处是酒楼客栈,一处是绸庄。
梦夏接管后第一次查账,酒楼的管事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查过账本,没有纰漏,梦夏将马留下,径自出城走到太湖边。
买下一户渔民的渔船,思忖着天长,趁天色还早,直接驾着船往湖中心划去。
太湖很大,湖中除了几个靠近城镇的小岛有人居住,多的是无人荒岛。摇着船在湖面飘着,远远有几艘船向着自己逼近。
梦夏视力极好,连船上众人包头的头巾都看的清楚,除了几个领头的长得凶神恶煞,看着就是土匪,呸,劫船的应该叫水匪,其他的面黄肌瘦,脸上一副菜色。
不应该啊,宋朝百姓日子过得不错,商人地位虽然不高,可宋人并不鄙视小商贩,再加上海上贸易的繁荣,宋朝的富庶在古代历代王朝也是数得上的。
从历朝历代农民起义的次数就能看出来,宋朝真没几次农民起义,比之明清好多了。
哪来这么多水匪的?
数一数,人数不少,再瞥一眼手上的兵器,啧啧道:“真是给绿林好汉丢脸。”别说大刀之类的正经兵器了,就是镰刀锄头之类的农具都少有,大都拿着木棒,有粗有细,有长有短。
就这么一伙乌合之众,还敢来打劫一个明显是单身出行的少女?
这是没脑子吧?
没一点儿依仗,哪个女孩子敢独自跑出门。
近了,为首的一船行到梦夏正前方,头目是个约三十许的汉子,膀大腰圆,面目狰狞,扛着肩上的大刀,有几分气势,见梦夏生的貌美,起了垂涎之意:“小娘子,莫怕,跟某家走,包你有快活日子。”
淫邪的眼神在梦夏身上扫来扫去,好似要看到里面去,那眼神让人恶心,其他人见一个小姑娘独自撑船,一件行李都没带,少数脑子好点的已经察觉诡异,想撤,却没想到头目看上了天仙似的女娃娃了。
还有被色迷了心的在一旁叫嚣:“这小娘子比花船里的花娘还俊俏,怕是个千金小姐吧!咱们兄弟可真没进过小姐的被窝儿。”
“你看那手,真白啊!”
“身上更白!”
除了几个嘴不干净的,大部分眼中除了麻木,竟然还有一丝不忍,这就得细掂量了,八成是附近的渔民被裹挟了,若是没做过坏事,未尝不能放过。
这几个明显见过血的就不用留着浪费粮食了,梦夏眯着眼睛想到。
搬出梧桐琴,试试音色,还不错,随手拨弄起来。
音功,和李秋水的传音搜魂**有相似的地方,又不尽相同。是她和师父练习杂学的时候一起鼓捣的,逍遥子学究天人,一代武学奇才,为师兄妹几个量身打造不少功夫。
乐起,几个眼神淫邪的已经开始身形摇晃,被手下人扶助,心细的已经有了怀疑。他们常年在水上讨生活,在船上也是如履平地,就算湖上起了风浪也不会出现脚下不稳的事儿。
“老大,有古怪。”说话的是个独眼,身上的粗布短衣不显眼处打着块小儿拳头大小的补丁,干干净净。
头目也不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知道不妥却仗着人多不肯放弃:“咱们这么多人,她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娘子再厉害还能把咱们全撂下?咱们这些人掉到水里也不过是洗个澡,看我怎样拿下她!”说完就要往梦夏的船上跳。
梦夏连弹一串,声声如锤,击打在那头目心头,那头目脚下一空,掉到了湖里。紧接着,刚才口出恶言的水匪都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掉了下去。独眼一边命人下船救人,一边向梦夏请罪:“侠女饶命,我们都是周边活不下去的苦命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侠女,还望侠女恕罪。”
“哦?苦命人?听你说话,也是念过书的,如何和这些水匪混在一起了?”
独眼苦笑,长叹一口气道:“小生原本是江阴人士,家中还算殷实,念过两年私塾。娘子有几分美貌,上香时,上香时被郑提刑看上,逼我休妻,他好纳我妻为妾。我们不肯,没想到他们直接上门纵火强抢,可怜我家满门老小葬身火中。后来我落草为寇,跟着哥哥们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就盼着某一天能手刃仇敌。”
他的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稍微想一下,满是漏洞。一个文弱书生是如何伤了一只眼后火里逃生的?为何身上没有一星半点烧伤的痕迹?在湖上做水匪等着给家人报仇?
骗鬼吧,还劫富济贫!
劫的富济哪儿去了?看一个个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样,就这战斗力还想劫富?
骗子!
满嘴的胡话。
梦夏终究不是真正的江湖人,她的三观早已成型,做不到手起刀落,杀人如切菜。
将目带凶光之徒一一击落,废弃脚筋、手筋,以内力发声,向船上被裹挟来的船工喊话:“歹人已无力作恶,你们可以家去了。”
落在湖中的头目睚眦目裂,尚在叫嚣:“小娘皮,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今日之仇当真不怕报复吗?”
梦夏身上带着深深的逍遥派烙印,说好听点是遗世独立,目下无尘,说难听点就是孤高自傲,目中无人,可谁让逍遥派的人,各个有这个实力呢?
一记甩袖,抽烂了他的嘴,不在乎他人惊愕惧怕的表情,红唇轻启:“聒噪。”
船上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向她磕头,逃也似的驾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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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缥缈峰上佳人笑(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