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换一日 第15章 缥缈峰上佳人笑（十五）

梦夏遇上逍遥子的时候，逍遥子已经心境圆润，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扫地僧俗家姓李，梦夏称其“李叔”，年幼时，逍遥子带着梦夏来嵩山做客会友，总是会带上云雾茶，两人石桌前对弈，梦夏是唯一的看客。

扫地僧擅厨，用梦夏在山里挖的野山菌能做出一桌美食，逍遥子和梦夏抢地不亦乐乎。

“怎么又想起师父了，真是！”

越是临近嵩山，越是会想起逍遥子。

逍遥子去世后，再没来过嵩山。

也许是孽缘，没见到扫地僧，先遇到慕容博和萧远山了。

原本梦夏也认不出两人，无奈两人是敌人，不死不休那种。从少林逃走后便一路逃，一路追，甩脱少林高僧们的追捕，却没甩开彼此。

“慕容老贼，纳命来！”

“萧远山，我也是误信了歹人，你既知道你儿拜仇人为师，以为自己是汉人，日后还可能杀契丹人，为什么不去找你儿子认祖归宗，何苦追在我身后呢？”

梦夏听到打斗声，本着躲避麻烦的原则打算远离，不成想听到两人对话，心里有了计较。

正要插手，突然听到声音在身后出现。

“小幺，又想做什么？”

梦夏本能地就想向声音来源处挥掌，幸亏她觉得声音熟悉，大脑迅速匹配出扫地僧。即使知根本不是扫地僧的对手，也庆幸没朝长辈下手，不然，呵呵，生不如死。

“世叔！”

“你为他二人而来？”

梦夏道：“是。”将两人之间的恩怨简略讲给他听，又道，“万事有因有果，萧老先生杀人只为报杀妻之仇，慕容博陷害萧家也是为了挑起宋辽战事，他好浑水摸鱼，找机会重建鲜卑慕容氏燕国。站在他二人立场，不能评论对错，但身为宋人，我不能让大宋被狼烟侵袭，不能让百姓亡于战火。”

扫地僧深深地看向她，大量许久，道：“逍遥儿倒是教出一个好徒弟！”

梦夏羞惭，愧不敢当：“随心意尔。”

扫地僧摇头道：“难能可贵的便是你这一份赤子心肠。莫要学那些酸儒，动不动就‘羞煞我也’！”

梦夏脸红，若是逍遥子知道今天她的表现，肯定得从地底下跳出来，揪着她的耳朵训地她狗血淋头，深深忏悔。

“咳，世叔，这二人？”赶紧转移话题。

扫地僧在萧远山第一天进入藏经阁时就发现他了，但他做事向来随心，这点和好友逍遥子很像，难怪二人是生死之交，他没有向方丈告发，也没阻止他偷学少林秘籍，只是在他经常流连的书架上放置几本佛经。

扫地僧潜心佛法大半辈子，浸淫武道一生，对少林功夫所知甚细，他挑出的佛法经文与萧远山所偷秘籍是一套的，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少林功夫走的是刚猛劲健一派，练的久了心血充盈，但练的太久了，气血冲过头了也容易走火入魔或留下暗伤。

因此，少林弟子学习武艺都要按部就班学习佛法。

萧远山一心复仇，哪里愿意“浪费”功夫在佛经上呢？

倒是浪费了扫地僧的一番善意。

“这二人，一英雄一枭雄，可惜了，让我带走吧！”

梦夏摇头道：“只怕二人不许。”

如今二人正在壮年，没有病痛缠身，且未看到儿子长大成人……

“善哉，善哉！执念难消，徒增烦恼。冤冤相报何时了，让这天下罪业都归我吧！”

话落，老和尚一提一落，已挡在二人中间，念了一句佛号，萧远山与慕容博二人之间便像是隔了一堵墙，内力撞在上面登时消失地无影无踪，顿时心下骇然，同时想到：“这般神功盖世，心到力至，这老和尚出现的这般突兀，究竟是人是鬼？”

慕容博所想更多：这样一位高手，为何在江湖不显，再者，这样的人还隐藏着多少，对慕容家复国的计划，有多大影响？

两人同时停下，慕容博躬身道：“在下草野之辈，见识浅薄，不知前辈何名何号，宝刹何处？”

说话间，梦夏亦至跟前，立在扫地僧身侧，细细打量这两位传奇人物。

萧远山不认得她，慕容博却是知道的，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又猜里面是否有阴谋，当日跟着曼陀山庄后面进岛，这个与天山有些瓜葛的岛主究竟知道不知道？

若是梦夏知道他的想法，脸色一定很好看，逍遥派行踪隐秘，江湖中也不过出现过一鳞半爪的传说，江湖中年轻些的新生代更是完全没听说过。

萧远山防备地看向梦夏，挥手一掌拍在颗两人合抱的大树树干上，“啪”一声，大树应声而倒：“小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梦夏的脸上一片云淡风轻，心里也是不起波澜，悠哉哉道：“小姑娘？论岁数，只怕二位都得叫我一声‘姨’。”

“哼，小丫头也不怕折寿。”萧远山脸色铁青，只觉得被戏耍了。

梦夏故作无奈道：“怎么说实话还没人听了呢！”

扫地僧道：“小幺，还是让老衲和两位居士聊聊吧。”

“装神弄鬼。”萧远山小声道，脚却改了放下，打算不对便立马逃走。

比起粗狂豪放的萧远山，慕容博是浸透江南文气的贵公子，哪怕年过三十，清瘦倾长的身形让他看上去更像一名文士君子。

“不知前辈因何到此？”

扫地僧合掌念佛，继续道：“老衲为二位居士而来，十几年前雁门关旧案，老衲知晓一二，不论初因是何，两位都已入了魔障，日后怕是不得安生了，不若放下。”

一听这话，萧远山胸中怒火来势汹汹，喝道：“老秃驴，休得胡言乱语，不辨是非，我爱妻因他而死，我亲儿因他不能在爹娘膝下承欢。这仇恨日日啃咬我心头，你让我放过他？玄慈、赵钱孙、汪剑通等中土豪杰只因我是辽人就轻易定了我的罪，害我家破人亡，你让我放过他们？他们当时为什么不放过我萧家？”

“你们佛家不是讲因果吗，不是讲‘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吗？怎么到了我身上就要我放下？当日他们围杀我在前，日后我杀他就是果！”

扫地僧道：“非杀不可？”

萧远山立即道：“非杀不可。”

梦夏心道：“难不成这次扫地僧还要收两个‘杀人屠夫’做徒弟？”

慕容博脸色一变，道：“好啊，原来前辈是萧家的援手，这次定是要取慕容博的首级了！”

梦夏插话：“当日你在雁门关一事中确实有很多蹊跷，不如这次解释清楚。”扭头对扫地僧道，“世叔，里面秘密太多，不挖出来，侄女心痒痒。”

知道她是有分寸的孩子，只怕这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梦夏道：“慕容博，我且问你，你是鲜卑皇室后裔，是也不是？”

慕容博大惊，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骄傲，这个年纪不过十七八的小娘子是如何得知的？

不管心里掀起多高的海浪，面上却是一片坦然：“姑娘真会开玩笑，我慕容家世居江南，是不折不扣的汉家儿郎。”

梦夏道：“不管你是不是鲜卑后裔，我只问你，如今天下有几人能说自己是鲜卑人？鲜卑与汉，早已血融血，肉混肉，谁能说清自己身体里流着多少鲜卑血？便是你慕容家，你的母亲，祖母，曾祖母，难不成是十成十的鲜卑后人？李唐皇帝身上也流着鲜卑血，但他是汉人，你慕容家就算流着先祖的血脉，难道就不是汉人了？不拘汉人、鲜卑，都是黄帝苗裔，分之若何？”

“你便是趁着天下大乱，振臂一呼，又有多少百姓追随？若是百姓知晓宋辽之争因你而起，只怕食你的肉，喝你的血是的心都有。”

慕容博恼羞成怒，生吃了她的心都有。

扫地僧抬眼扫过，这丫头，竟能挖出这样的隐秘来。

李唐啊？

那个鲜衣怒马，士子风流的时代！

萧远山从不知晓慕容家还有这样的野望，他是光明磊落的草原汉子，曾经也在辽国皇帝帐下做官，他虽是武将，却不愿轻启战事，让百姓陷于战乱。

“慕容博，我本以为你只是个卑鄙小人，不曾想还有这等狼子野心，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慕容博镇定反驳：“你别含血喷人，她一个初入江湖的下丫头，信口雌黄两句，你还当真了，真当别人跟你一样没脑子！”又扭头看向梦夏，眼里带着几分对不懂事孩子的不认同，“姑娘，我与你往日无冤，今日无仇，姑娘何苦害我？当日是我不对，只因萧兄是契丹人，不加查证，冤枉了萧兄。今日姑娘以此还击，可是为了让我明白受人冤枉的滋味？”

表面上一脸委屈，心里计划着如何杀了这个好似知晓一切的年轻人，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

“哼，巧舌如簧。慕容家主真是巧思。电石火光间就找到应对之词，佩服，佩服！”

若是有证据，全扔到你脸上，让你看个够。

不管她如何腹诽，没有证据，她所说的话确实像是编纂出来的谣言。

慕容博心性之坚，世所罕见，怎会让她三言两语说动，想来也是她莽撞了，反而让他防备更深。

慕容博道：“大师也这样认为吗？这位姑娘对慕容博成见极深，想来还是大师看得通透，应当能为慕容博证清白。”这妖女一来便立在大和尚身后，显然二人是认识的。然而这神秘莫测的和尚对自己并无恶意，不像妖女处处排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