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秀才的学堂分甲乙两班,乙班都是刚开始读书的蒙童,正在学《三字经》《弟子规》,甲班的学生已经系统学过四书五经,过两年就能下场考试。目前甲班就两个学生,一个是史秀才的二儿子,一个是柳泽。
柳泽的程度其实到不了甲班水平,但放他在乙班和一群十岁以下的儿童读书也不像话,史秀才就破格将他收进甲班,跟着史进一起学。
史进今年十四岁,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写得一手好字,举止从容,待人接物颇有章法。
腹有诗书气自华。
年纪不大的史进长相一般,身材清瘦,但他站在那一定比旁人显眼,通身的书生气息自带风雅。
柳泽胜在见多识广,四书五经虽然没有史进学的扎实,但他来自信息大爆炸的年代,他所掌握的信息量是古代人难以企及的。
史秀才是个好夫子,因材施教,柳泽底子差,粗通四书,史秀才旁征博引为他讲书。
乙班学生上午在学堂读书,下午就回家了,史秀才会布置大字作业,甲班的学生要在学堂待一天,上午背书、答疑,下午练字听史秀才讲学。
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柳泽从没这么认真背过书。
天地君亲师是古代伦常,师徒名分很重,八月十五的时候,柳泽送了史秀才不少冰皮月饼,秀才娘子对他更加和蔼,已经有了端方君子雏形的史进也跟他亲近起来。
史进以前跟着父亲读书,很少有机会和同龄人在一起,现在有了柳泽作伴,心里欢喜却不知如何亲近,柳泽只当他高冷。直到因为月饼,发现史进隐藏的“吃货”属性,两人才真正熟悉起来。
史秀才的朋友也是秀才,且他们每月都会有聚会。聚在一起大多是吟诗作对,也会就科举上的一些论点辩论一二。都是读了二十多年四书五经的人,经典信手拈来,哪怕读了这么些年书,做了这么些年学问,有些东西还是不明白,需要讨论,需要请教。
史秀才要去县城参加诗会,带上史进和柳泽长见识,柳泽学问不到家,史秀才嘱咐他多听少说。
百菊争艳,诗会发起人正是见菊花开的盛,方下帖子邀人。以前马举人也是要来的,但现在马秀才成了举人,与秀才在身份上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参加的也是举人层次的聚会,这种全是秀才的诗会是不会再参加的了。
史秀才和马举人既是邻居也是好友,两人同一年考中秀才,多少年的交情不会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变质。诗会上也有人问马举人近况,史秀才只捡能说的说,既不得罪人,也不出卖朋友。
史进不是第一次跟史秀才来参加诗会了,不稀奇,倒是柳泽引起几人关注。史秀才把他介绍给诸位秀才,听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安心待在史秀才身后端茶倒水。带学生来的秀才只有一半,他们品茶论道,兴致来了就作诗,偶尔也会有人因为一句经典的理解不同吵得脸红脖子粗。
文无第一!
诗会总要作诗,做了诗总得给人品鉴,各有喜好,没有惊才绝艳、艳压群雄者,想评个诗魁实在困难。
对柳泽来说,每首听着都不错,又都不够朗朗上口。怎么好,怎么不好,他也说不上来,诗里的典故也听不出一半,需要史进讲解。史秀才的诗作一般,点评是一把好手,大家都推举他做诗官,判输赢。
史进悄悄道:“吕秀才祖上出过大官,家中藏书不少,他弟弟中了举人,听说已经去了京城。”
藏书就是底蕴,“士”这一阶层虽然不再被垄断,但农家子为什么难出头,还不是因为没资源!你还在为找一本大诗人的文集发愁的时候,世家子已经读遍了前人诗句;你还不知道科举是什么的时候,世家子已经做了多少套“模拟卷”了。
吕秀才的诗被评为第一,原因也是不落俗套。
书肆如今只开半天门,正要关门的时候,陆家二嫂子来了,梦夏挡住门不让进,陆家二嫂子道:“呦,你们家做生意还往外撵人呐?”
梦夏冷笑:“怎地二嫂子是来我家买《女戒》?不好意思,我家没有。”
陆家二嫂子是为麻杆儿一样的妇人,背微微弯驼,脸上的皮肉松垂,唇瓣抿地薄薄的,看上去有几分刻薄,“哼,谁来你家买书啊,不过是告诉你,既然你家的地也不种,不如卖给我家。”
梦夏被气笑了,什么就卖给你家,直接道:“地是农家的命根子,不能卖。”
陆家二嫂子道:“还命根子,实话告诉你,我们家将军要在石河镇建宅子,买田做族产,你就是今日不卖,日后也得卖,将军可没我家好说话。”
梦夏看着她,抓起旁边胳膊粗细的棍子,一个用力掰断了,淡淡道:“我等着。”
陆家二嫂子看那棍子好像是自己,好似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落得那棍子一样的下场,狠话也不敢说了,直接调头跑了。
石河镇有两个半大的孩子,也没名字,大家都叫他们“大狗子”“二狗子”,俩孩子没爹妈。也不知道打哪来,年纪小种不了地,每天去山上拾柴卖。
一文钱一捆柴,梦夏隔两天买一捆,不想今天要买柴的时候不见两人,项婆子见她四处张望,道:“别找了,陆家把后山买下来了,如今陆家人不让咱们上山砍柴。”
梦夏错愕:“买后山?”
大户人家买山是为了游猎玩耍,也有为了野味的,但后山虽然有些竹子果树,还真不是物产特别丰富的山,陆家买它做什么?
梦夏也不想做饭了,在项婆子的面档要了一碗面,听项婆子念叨:“马举人家也有山,但除了庄子不让咱们靠近,没说不让咱们进山啊!陆家太霸道,买下后山就不让大家上山了,后街做豆腐的沈家,人家的大黄狗跑进山直接就被陆家打死了,气得沈婆子找里正评理,里正也不管。现在大家拾柴都得去别的地方,绕好远。大狗子二狗子跑的远,卖捆柴涨到两文钱,前几天没卖出去,今天就没来。”
项婆子家做饭食生意废柴,两个孙子又小,以前也是买柴用,最近也让大孙子绕远点拾柴了。
吃完面,梦夏招手给了小虎子一块糖,让他给大狗子带话,给她送捆柴。
既然前两天没卖出去,柴应该还在俩狗子那儿,贵也没法子,不能不用柴啊!
到了收稻子的时候,田里忙得热火朝天,梦夏收了不少鱼,留了一些养在大木盆里,剩下的都卖掉了。有了新稻,上次剩的稻米就卖给了粮铺。
以前嘲笑梦夏的人见她家的田里真养活不少鱼,有心里不平衡的人嫉妒上了,偷你两头鱼都是轻的,真有人去买药毒鱼的恶心人。佃她田的人不干了,这里面可有自家的鱼,佃户直接在田边搭了个窝棚,天天守在田里。
跟着一起在稻田里养鱼的人家都乐了,有样学样住在田边,守着自家的田,自家的鱼。
到了卖鱼的时候,有些人家自己挑着田里的鱼去县城府城叫卖,一条鱼在码头卖三文钱,在县城能卖到五文钱,越往北走越贵。农家跑不了那么远,多的鱼只能卖给商家。
柳泽把鱼肚夹给梦夏,道:“关家的船好久没来了,客栈掌柜今天见到我还说最近日子不好过呢。”
梦夏道:“还不是陆家惹的祸!”
柳泽摇头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自己作的天怒人怨,陆家也是本事。”
梦夏道:“乍然富贵,迷失了自己,早晚倒霉。”
柳泽道:“陆家还来找麻烦没?”上次陆家二嫂子被梦夏撵跑,柳泽不放心梦夏自己在家,请了三天假,还是梦夏受不了了把他撵回学堂。
梦夏眉一挑,道:“她要是还敢来,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柳泽不放心道:“小祖宗,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要是他家来硬的,你千万别怼上,陆怀涛在沙场上可是见过血的。”
梦夏心道:“我不比他见得少。”嘴上还是说,“行行行,他要是真敢硬抢,我就认怂。他好歹也是做将军的人,干不出这么没品的事。”
柳泽心道:“这都是脸厚心黑的主儿。”
吃罢饭,两人腻歪会儿,柳泽哀嚎:“为什么穿来时不能再长两岁!”
梦夏捶他。
陆家犯了众怒,陆家二嫂子的儿子被人打了,行凶者出手狠辣,直接废了这小子的左腿。陆怀涛的堂兄一家这段时间也闹得凶,占了后山的就是他家,在后山被狼咬了。
镇上百姓说是报应,暗地里叫好,可陆家人不干,非得让里正拿真凶,里正组织人去后山打狼,镇上人人憋着一肚子气,根本没人响应。
柳泽猜测:“会不会是码头那边的掌柜干的,后山根本就没狼。”
王家在衙门告了陆家一状,王家三堂姐确实是自杀,杀人的罪名却是扣不到陆怀涛身上,但陆怀涛停妻再娶的罪却是事实。
这种案子县令是不愿意管的,跟师爷商量的结果也是让两家和解,或者说让王家撤诉,不想陆怀涛直接认了罪,当堂领了杖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