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肆起名叫“无为堂”,三开间大屋不分割,成一横向整间,大门开的比一半家住门要宽,窗户也大,通过窗户能看清里面卖的什么。
笔墨纸砚在东边,中间摆着三排架子,按照经史子集排列,目前只有寥寥无几的格子上摆着待卖的书册。西边放着张大案,立着个半人高的梅瓶,靠墙还有个空着的博古架,这儿是柳泽练字的地方。
两边有侧房连着后院,一边侧房存着纸,一边目前还空着。
镇上读书人少,顾客就那么几个,平日里基本没人。史秀才觉得他们的纸不错,价格也公道,直接和他们订了契,每月二十六给他家送一刀棉纸。另一个问竹纸的是个童生,吭哧半天还是什么也没买就离开了。
这些日子陆续有人回来,有人迁来,镇上一日比一日热闹。
初五开集,梦夏又排了一板《白氏长庆集》,印了三十多本留着慢慢卖。朝廷重新开了恩科,镇上送孩子读书的又多了几家,书都是在梦夏这儿买的。
《三字经》《千字文》等启蒙书都是一百文左右,四书五经每本价格不一样,《大学》一百二十文,《中庸》一百五十文,《论语》六百五十文,《孟子》更贵,一两银子一本。
不是梦夏卖的贵,实在是成本高。
到了开集,住在村里的童生秀才见到镇上开了家书肆,有没有需要都会进来看看。
看到《白氏长庆集》都是一副见猎心喜的样子,拿在手里就舍不得放下。不比四书五经这样的书传播广,几本每家书肆都有,诗集就珍稀的多,府城大书肆可能有,像这种镇上的小书肆出现就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了。
梦夏观察了一下,这些童生秀才都是三四十往上,没一个年轻点的,可想而知这乱世持续了多久,又有多混乱。
《白氏长庆集》售价五两银子,倒不是它字多,只因为物以稀为贵。
老百姓的日子刚踏实下来,有钱买书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这几个拿了书舍不得放下的,能有一个买就不错。柳泽被梦夏撵到后面读书去了,她坐在西边大案前打络子。
直到散集,也只是卖了几刀竹纸和墨条。
哎,老百姓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啊!
柳泽已经把《千字文》《三字经》背会了,其中涉及的典故也弄明白了,就是那字写的歪歪扭扭,实在不成样子。
这个没办法,只能一点一点慢慢练。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悬腕练书总会有成效的。
最头疼的是先去为主的简体字一再干扰他,经常写着写着发现自己写错了,写成简体字。
梦夏只能停了他的默书,让他不断的抄写,形成新的记忆。
书肆斜对面就是镇上最大的客栈,高两层,后院还有十来间客房。东家是县里大户,除了石河镇,县里还有一家酒楼,一家客栈和一家当铺。石河镇临江,很多客商在江边码头上岸,会在镇上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去县城,或者府城。
石河镇的地理位置特别好,坐马车往东南走半天就是府城,往西南走半天就是县城。
“关大哥来了,里面坐。”下午人少,柳泽在大案上写字,见人进来忙打招呼。
关家商号遍布天下,管家在前朝就是大商人,关庸是旁支,跟着船队行商做管事,做的好了得到嫡支青眼,日后也能管一地的铺子。
关庸一身青色绸缎外袍,后面跟着四个长随抬着个大木箱子,拱手对柳泽道:“柳贤弟,别来无恙啊!”
“托您鸿福,日子过得去。”柳泽给他倒好茶,请他品尝,“尝尝我们这儿的山野粗茶,别有一番风味。”
柳泽出道第一部戏就是古装剧,当时还专门针对礼仪形态培训了小半年,哪想到这回真用上了呢!
关庸坐在柳泽对面,长随们把箱子放下就回了客栈,关庸喝了口茶,赞道:“果然不错。”
打一进门就观察书肆的格局摆放,屋内陈设都是便宜又结实的木料,书架上也没几种书,难怪要托他代为购买了,倒是这屋里的几盆兰花不错,虽不是名品,却是芷兰生幽,枝叶纤长。
“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柳贤弟这几盆兰花养的不错。”关庸赞道。
柳泽道:“它生在山野,倒是我打扰了它的清净。”
关庸下意识看了眼柳泽,端起的茶杯又放了下去,叫了声好,方道:“贤弟高雅,倒是愚兄俗了。愚兄走南闯北多年,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市井小民,要么附庸风雅,要么粗鄙无知,就是愚兄自己也不过为了铜臭转,看得通透的人少之又少,贤弟你是一号。来,愚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柳泽有点心慌,他读书少,听关庸拽了半天词,他不知道怎么接,只好装了一句,哪知装过了,让人家以为自己有什么大才,天知道他还是个文盲啊!
“你看你,贵客来了也不说跟我说一句,好留客吃饭,真是失礼。”
幸好梦夏及时解围,他真的接不下去了。
“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去迎客楼订桌酒菜。”柳泽落荒而逃。
关庸在乱世中行商多年,一双眼睛看得明白,这两人做主的是梦夏。他们商人走的远见得多,不会觉得女人当家真就忤逆纲常,是乾坤颠倒的败家之兆。只要能把一个家撑住,有本事就行,管你是男是女。
就是他们家,男子在外行商,在家管理中馈,守家立业的都是媳妇。
“柳家妹子,今日我可是将你要的书籍准备齐了,吃你家一顿饭可不能小气。”关庸笑道。
梦夏道:“关大哥笑话我,您就是没给我们带书,我们还不能请您吃顿饭了!您来石河镇是客,我们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
“柳家妹子这话敞亮,你们两口子都是有意思的人,这个朋友我交了。”关庸哈哈大笑,“《大诰》《律法》还有史书都在箱子里了,这次来得急,方志不好找就没带来。下次一定给你们找来。”
就这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了,古人读书不容易,不仅仅是因为书籍贵,还因为很多书藏在世家高门手中,民间流通甚少,能把这些史书攒齐备了,她已经很开心了。
这一箱子大路货就花了她三百两银子,相比较她的诗集在市面上可不好找。
只在小镇上售卖太亏,搭上关家卖到外面去才是好营生。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暂且打住了,她如今就是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在这种等级森严的社会太出格容易遭致祸患。
还得督促柳泽读书。
我怎么就没娶个女尊世界呢?
这一箱子书没放书肆架子上,而是收在书房里,不到半个月《大诰》《律法》各印了一百册慢慢卖。
“当当当当……”一阵急促敲锣声。
“大家注意,宜县闹水匪,县老爷招募乡勇,有意者到县衙报名,每位乡勇赏纹银十两。各家小心门户,五户一保,互结互助。”
“当当当当……”
“大家注意,宜县闹水匪,县老爷招募乡勇,有意者到县衙报名……”
衙役敲着锣在街上喊,各家都站在门口,一脸紧张。都是从乱世过来的人,实在是怕了。还不容易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又闹起了水匪。
“天杀的水匪,还让不让人活了。”项婆婆叫骂,面目狰狞,项嫂子拘着两个儿子不让出门,吓唬俩孩子出门就得被水匪抓走。
梦夏让柳泽赶紧去买点米面油盐,她把书肆关了,跑到肉铺买肉。
如今天气冷,买回的肉放的住,梦夏一下子买了十斤肉,两根大骨,还买了两只鸡关在笼子里。
跟她一样想法的人可不少,大家都不知道水匪要闹多久,也不知道新朝廷能不能长久,都忙着抢粮。
朝廷给银子,不到三天,县衙就招募到两百人,这都是每天衙役敲锣通报的消息。
“宜县在西南方向,距咱们有三百里远。听说那边盛产莲藕,又有大山,有不少药农。”柳泽把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她听。
“我琢磨着,这次不一定是水匪,很可能是哪方势力的残兵余孽。”梦夏一边吃菜一边道。
柳泽也同意:“打天下哪能那么容易,乱了多少年了,不知道多少兵匪藏着呢,关大哥也说外面好多地方还乱着呢。”
“是啊,对门不就跑县城了吗,还不是怕石河镇也乱起来。”梦夏盛了一碗鸡汤,喝得心满意足。
斜对面的客栈关门停业,掌柜账房都回县城躲着了,只留下跑堂看店。
也不管人家跑,石河镇离码头太近,交通太方便,有没有天险可守,所以只是个镇,没有城墙挡着,攻下来太容易。每逢战乱,这里都得遭殃。
镇上的人也要生活,很多店还开着,就是生意冷清,梦夏索性关了门,盯着柳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