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市第一医院的手术室灯还亮着,门外或站或坐着4个神色黯淡的人。
丁小满一向平整的衣袖已经被自己紧张的手指来来回回扯得皱皱巴巴。
陈溪仰头看着雪白的墙,眼神跟着灯光在空中一晃一晃,好像灵魂也飘到了天上。
晴光的外套依旧松垮又稳定地挂在身上,她缩起长手长脚蜷在显得略小的医院座椅上,手还在不停地往电脑上的报告里敲字。她一脸严肃又焦急的样子,好像手术的主刀是她而不是已经在里面站了七八个小时的医生。
副局长郑许扶着腰看向晴光,想起刚刚在路上自己接到的道歉电话:“对不起郑副,我指挥不力,导致队员重伤,甚至可能失去生命。我会承担责任,辞去一队队长的职位。”
他咳了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缓缓开口:“你们知道左芃的名字是哪里来的吗?”
“是我,我改的,我跟着局里的指示找到北山孤儿院的时候,一眼就认出她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杵在沙地中间,其他孩子远远地围在外面朝她砸石子,说她……是个打不死的怪物。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带她走。我把她带出来的时候,骗她说:局里包吃包住还给工资,可以让她不被欺负,安安稳稳地当一辈子平凡人。她说……”
郑许抽了抽鼻子:“她说:她才不要当平凡人,也不要当怪物,她要当株普普通通的野草,遇到点风和雨就能长得漫山遍野都是。我就给凡字加了草字头。”
“晴光,我不接受你的辞职申请,”郑许转过身:“这责任是我的,是我,骗了她。”
晴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她好像刚刚把自己从虚空里拉了回来,大脑和身体并不熟悉一样,手脚不随心意动作,而大脑好像变成了眼前的屏幕,一闪一闪的,可是闪的都是跟现在没什么关系的内容。
她眨了眨有些发干的双眼,喉咙发涩地回避了郑许的话:“流食,有巧克力味道的吗?”
“她太久没运动了,累到了,说不定等会儿睡醒的时候,又会想吃甜食的。”
“队长,张法医说嫌疑人想见你。”丁小满看着手机上连续闪烁的信息插嘴打断:“他说,不见你,不说话。”
晴光关上电脑站起身:“好,我去听听他还想干嘛。”
“你们这灯,怎么比手术室门外那盏还亮,探照灯似的,怎么,拿来当照妖镜啊?”
晴光夹着电脑走到审讯室外,朝里撇了一眼。
老张法医原本正站在那跟身边的警察争论着什么,见她来了,两人默契地闭上了嘴。
晴光扯了扯嘴角,眼中毫无笑意:“怎么说,你们希望我问些什么?还是,打算让我们带回去按我们的规矩处理?”
“别硬笑了,进去吧。”老张法医叹了口气,指了指门。
晴光推门进去的时候,昨晚跟她正面冲突过的人正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看今日的报纸,他嘴角向上咧着,笑得像个孩子,快乐地像在游乐场,好像忘了手脚上挂着的多道锁链,和围困住自己的透明、微型电话亭盒子。
“头版、头条、我的照片。”
他把报纸翻过来展示给晴光看,一字一顿地说着。
“给我看什么呀,自己瞧呀,你现在也就这么点东西能看了。”
晴光习惯的笑容又浮回了脸上,“哎呀,说起来,这几年能上头版的人还真是没几个。就你一个人是负面新闻,可真了不起呀。吴行,你这名字谁起的,无德无行,挺配你的。”
“你在生气,”吴行自上而下扫视了一下晴光,肯定地笑了:“因为那个废物土系吧。她能力还行,可惜啊,就是脑子不行。”吴行略带可惜的样子摇了摇头。
晴光没有回复,自顾自开始念起手上的文件:“2岁被抛弃在北山孤儿院门口,中间断断续续被收养两次,又都因为不明原因被被送回,家校联系册上评语是:乖巧、不爱说话、跟朋友相处友?好?”
“孤儿院一般很少有健康的男孩,遇到一个都当宝捧出去。但你,看着好像从小就不讨人喜欢啊?家校联系册上一般都是可夸张的夸奖词,什么天资聪颖、热情善良、乐于助人一堆堆往上堆,你干了什么,人连成语都不乐意给你编上一两个啦?”
“我随便猜猜,身高矮、性格讨人厌,哪哪都不行,一进学校成了透明人。异于常人的虚荣心又没法从日常生活中得到满足,可惜啊,哪怕干了些不讨喜的事情还是没人注意,硬生生挨到今天才勉强想出这种损招来满足自己吧?”
晴光冷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合照,合照里缩在最边上的男孩身上穿着短了一寸的衬衫,露着合群的笑容,身形明显比旁人小了一圈。
“这人,挺像张梅的,该不会是本人吧?”
“这个,非要眯着眼说像郑丽,也不是不行吧?”
晴光把照片凑近了点对着发出啧啧声,“可惜女大十八变,跟小时候长得像估计也不是一个人。”
“我辛苦了一下,为了你浪费了点力气,给你的这些同学们逐个打了电话,”晴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伸起了懒腰:“确认了大半,”
她的左手在虚空中对着照片划了个圈:“他们跟你不一样,现在全是兢兢业业上班族,天天打工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根本没空关注新闻。我可提醒了好几遍,也没人记得曾经还有个同学姓吴的。”
晴光满意地看着吴行逐渐开始维持不住脸上标准的笑容继续说:“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那又怎么样?”吴行神色不变地把眼光移回报纸上:“可现在整个云都都知道我了。至于他们,又算什么东西?”吴行重重点了点报纸标题:“想到红衣就会觉得害怕,这不好吗?”
“好哇,特别好,”晴光顺着话头漫不经心地鼓了鼓掌:“好到足够送你下地狱了,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钱江,哦,原来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啊,”
她盯着吴行困惑的双眼:“但没事,现在开始记也来得及,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记个人名呢。他就是那位你雇来的摩托车手,既然你都花钱了,那我们就勉为其难地收下这份礼物了。他会成为警方刚抓获的嫌疑人,而他,也将代替你登上新闻的。”
晴光慢慢板起脸,点开手机上的新闻软件,把手机贴近锁着人的透明盒子:“诺,看得清楚吗?这才是,头版头条。”
她一字一顿地把话还了回去,全然不顾对面的脸色:“你都那么替我们着想了,这份礼物,我们就先收下了。至于那份报纸,特制的,哄哄你哈。你往后翻,第5版有块小豆腐块,是我特意写给你的:标题叫蠢货,看到了吗?“
“至于被你说废物的那位土系,她以一己之力阻止了连环杀人案的持续同时救了潜在受害人。她没死,”晴光满意地看着对面青筋逐渐暴起的样子:”她才是那个会被记住的人,”晴光一连串说完还是觉得不解气,多补充了一句:“还能获得,踩在你的尸体上的,表彰。不得不说,你呀,真可怜。”
轰!轰!
晴光转身的瞬间背后传来剧烈的拳头撞击声,是吴行在一下一下狠狠地砸着墙面,但没砸几下他就很快被盒子自带的透明锁链拉回了座位,死死摁住了。
“我胡说的,就想气气他。”晴光对上老张法医忧虑的表情,嬉皮笑脸地晃了过去。
老张法医正想开口教育一下她不跟人商量就刺激嫌疑人的行为,隔壁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狠狠推开,警察冲了出来对着晴光劈头盖脸地扔了一句就往外跑了
“赵叠死了。”
赵叠,晴光茫然地转头看着一堆人往门口涌去,这不是第四个潜在受害者的名字吗?
怎么会呢?
嫌疑人都抓住了,她怎么会死了?
从门口的透视玻璃能清楚看见吴行还好好地被捆在椅子上。
虽然清楚知道从里面向外看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他好像能看到门外的人一样,安静下来侧头轻轻地对着门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