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惊长安 第41章 税吏

“中郎将，那衙役出了县衙就往一户人家去了，并没有接触县令，小的也打听过了，那户人家便是税吏家，”迟昱在屋内等了一会后，便有个寻常打扮的男子跳窗而入，站在一旁汇报自己跟着衙役看到的事情。

“嗯，邱文，下次不用翻窗户了，”迟昱走过去把窗框上的尘土擦干净以后，吩咐道，“去袁庸家看看，去库房之类，天黑了去，有诸如赈灾粮袋子之类的东西便带回来。”

邱文作揖后，本想继续翻窗户离开，迟昱一个眼神看过去以后，他只好畏手畏脚的打开房门，仔细观察一番后快步离开了。

邱文走后没多久，迟昱便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走来停在了门口，“门外何人？”迟昱等了以后见那人没有任何动作便开口询问道。

门外的人“嘿嘿”尬笑了两声以后，开口说道，“大人果真好耳力，县令大人派小的来看大人休息没，让小的来请大人去用膳。”

“不会敲门吗？躲在门外偷看？这便是袁大人的待客之道吗？”迟昱也不惯着门外这个小仆，厉声询问道。

门外脚步声走动了几步以后，便响起了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袁庸的声音，“下官袁庸特为大人准备了接风宴，怕打扰大人休息才在门外，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本官以为，袁大人会一直站在门外呢，既然袁大人都说了，迟某自然不敢拂了袁大人的面子，袁大人请回吧，迟某随后就到，”迟昱一开始便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门外的人听见迟昱的回答以后，站了一会，便离开了。

一个小吏带着迟昱来到了荷月楼前，两层小楼略微冷清，门前招揽顾客的店小二比进店的客人还要多一些，那店小二看见了走在前面的小吏，脸上带着恭敬的说道，“张大人您来了，请进，袁大人他们在二楼雅间。”

迟昱看了一会这个店小二，虽是恭敬的点头哈腰，却在低下头的一瞬间看到了店小二眼里的厌恶，这不免让他有些好奇，走在他前面的被唤做张大人的小吏则是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丝毫没有把店小二的话放在心里。

“又来了，真烦，”迟昱落后了几步便听见了那店小二看见张大人进去以后，对旁边的人吐槽道，旁边的人却戳了戳店小二的手臂，示意他还有跟着张大人一起来的人呢。

那店小二也是后知后觉，发现迟昱的脚步顿了顿以后，脸上立马堆起了笑，迟昱也不在意，几步便跟上了那张大人。

“下官张忠失职，竟让大人走在后面，还请大人见谅，”张忠回头看见迟昱离自己几步远，立马停了下来，乖巧的走了过来，走在了迟昱后面，一边还伸手示意着。

迟昱点头走在了前面，走进了雅间，门外站着的店小二看见了迟昱走了过来，立马拉开了门，将迟昱引了进去以后，看见留出来的主座，心中虽是好奇这人的身份，也不敢表露在面上。

众人落座了以后，迟昱看见偌大的桌子上摆满了菜，还陆陆续续有人上菜，便开口说道，“袁大人不介意迟某添两个人吧。”

袁庸立马摇头，“今日为大人接风，下官自然不介意，别说两个，就是十个也没问题，在开一桌便是。”

迟昱冷笑着点头，“那便麻烦店家添两张椅子，两副碗筷了，椅子放在我这儿即可。”

端了一盘色泽鲜艳，便有绿叶点缀的小炸鱼的店小二放下盘子以后，便应声下去了，从一旁的屏风角落处搬了两张椅子出来，按照迟昱的吩咐放在了他的旁边，把袁庸原本的座位隔得远远的。

“袁大人不会介意吧，”迟昱看着袁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心里暗暗发笑，脸上还装做关心的模样询问道。

袁庸脸上立马堆起了笑，“下官当然不会介意，想必大人请的客人也无比尊贵，下官自然乐意之至。”袁庸心里想的是，听说卫国公和两位殿下都来了江南，还有卫国公嫡女，当今大周唯一县主，无论哪一位来都是尊贵无比的，这迟家大公子添了两张椅子想必是来两个人了，袁庸想着，心里就越发高兴了，还好自己今日让厨房多做了菜，都把荷月楼的菜都给上完了，等那二位客人来，也不会失了面，那更会对我高看一眼了，做京官不也是指日可待了吗，想着想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迟昱这才点头道，“多谢袁大人体谅了，”看见袁庸笑得灿烂，一时间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有些纳闷的看了几眼以后，看着桌上层层叠叠的饭菜，有些感慨这袁庸竟如此舍得，二三十盘菜，这数十人怎么也都吃不完啊。

菜上齐了好一会了后，袁庸看着迟昱旁边空了的座位，张望了几眼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大人，不知这二位贵客何时到呢，这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迟昱心里估摸着时间，又看了眼黑了的天，说道，“快了快了，”袁庸也不好再说什么，叫店小二提了暖炉来，将热汤放在炉子上面煨着。

还没过一刻钟，便听到了门外两长一短的敲门声，迟昱便对袁庸说道，“这不就来了吗，进。”

众人齐刷刷的回头看去，看见屏风后面走进来了一个衣着朴素，黑瘦精干的青年男子，以为这是迟昱的兄弟，还纳闷为何二人如此不像，却没想到跟在青年男子后面的是抱着一个大竹箱的税吏。

众人脸上随即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那青年男子径直的走向迟昱行了个礼以后，附在迟昱耳边说了几句话，迟昱点点头后让他站在了一旁。

“那么本官便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本官侍从，也是下州别驾邱文，那位想必大家都认识，本官就不介绍了，既然人都来齐了，便开宴吧，”迟昱说着便让邱文坐在了袁庸旁边，税吏坐在了自己旁边。

“下官同安税吏郑兰，见过大人，”那税吏放下竹箱以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得到迟昱的首肯以后才坐了下去。

迟昱看着如坐针毡的各位县官们，心里虽然止不住的冷笑，脸上却依旧如沐春风般的招呼着大家，“诸位可不能浪费这一桌好菜呀，这可是袁大人的一番心意呢，诸位得快些吃才好，这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说完了还夹了一筷细嫩的鱼肉放在了自己的碗里“，听说这同安溪鱼，五六月份最为好吃了，诸位可别浪费了。”

郑兰一头雾水的看着迟昱，又看向去找他的邱文，邱文却也只是点点头，示意他按照迟昱说的做。

迟昱自顾自的吃着饭，没有在理会其他人，邱文和郑兰看他吃得如此舒心，便也跟着吃了起来，其他人看着这三人，也摸不着头脑，满怀心事的吃着饭，每个人脸上都面如菜色。

过了一会，迟昱吃好了以后，用茶水漱了口，仔细的擦了嘴，看着其他人几乎没用过的碗碟，笑着说，“看来饭菜不和胃口啊，既然大家都吃不下饭，那就是袁大人的疏忽了，对吧，”说话间还转头看向了袁庸。

袁庸打着哈哈点了点头，“是，是，是下官疏忽。”

迟昱收敛了笑脸，让店小二把饭菜撤下去打包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既然诸位都吃不下去，那么多菜，本官也不好浪费，城中百姓还缺粮呢。“

其他人都有些面色难堪的应和着。

“想必大家都知道同安城高价粮吧？”迟昱看着茶盏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冷冷的问道。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木讷的点了点头。

“本官倒是遇到个好玩的事情，不知诸位可否有兴趣听听？”迟昱看着众人兴致不高的模样，依旧自顾自的说道，“本官今日进城，被当做了粮商，竟然有守城官兵向本官索取过路费，本以为花几百文打点一下便好，谁知那官兵要五两银子呢，”迟昱刚刚说完，在座的人都吃惊不小。

一时间竟议论了起来，一时间寂静的雅间变得嘈杂了起来。

其中有几人面色瞬间煞白，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攀谈，坐在周围的人跟他说话，他也没有理会，迟昱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人。

那人也察觉到了迟昱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以后，他便转头跟旁边的人说起了话来，迟昱看出了他的心虚，也没有点破，反而跟旁边的税吏说起了话来，“大周税率十五税一，本官翻看了同安税薄，一亩地产六十五斗粮食，按理来说应该缴纳五斗即可，为何缴纳6斗，这样不就变成了十二税一？”

郑兰拿出税薄说道，“同安是工部侍郎的职田，按大周律例来说，任何人不得更改税率，可顾侍郎说这是他的田地，他有权处置，下官惶恐，不敢不从。”

迟昱冷哼了一声，“顾映尘早就被押入天牢，等待明年秋后问斩了，怎么，这职田俸禄还是属于他？”

“可是大人，虽然顾侍郎已被关押，可是这同安城大大小小的土地仍然属于工部侍郎的职田，不知新任侍郎是谁，都已经过了芒种，芒种后到任的，按照以前田租归前任，继任者另外领取一年的食俸，不知这新的食俸是由同安出纳，还是什么？”郑兰一本正经的说道，迟昱有些无语的看着他。

耐心的问他，“郑大人是何时上任的？”

郑兰老老实实的回答说，“两年前，由于同安税务都是由前工部侍郎手下的林钦大人负责，下官一直没能发挥用处。”

迟昱这才明了，看了他一眼，说道，“京官由户部直接发放食俸，各州有正仓为地方官员发放，凭借卷历去领取，难道这两年你就没有去领过？”

郑兰摇摇头，“下官从没有去领过，更不知道有卷历，都是林大人直接给下官的。”

迟昱心里虽满是震惊，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看来这顾映尘不简单，私自篡改职田税率，蒙蔽地方税官，若不是早就被株了九族，不然这条罪也足够让他流放的，虽然这税官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忙着考功名去了，连这些都不知道，想着想着还无语的看了一眼直愣愣坐着的郑兰。

“你所言可句句属实？”迟昱心里还是有些怀疑这个税官的话，毕竟光凭三言两语很难让他信服，作为一个税官竟然不知道卷历，也从未领取过俸禄。

郑兰却从椅子上下来，半跪在迟昱面前说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假，按大周律例处罚即可。”

迟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若有虚假，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了，私改税率。”

其余众人都停了下来，都在看着这边，郑兰郑重的点了点头，迟昱让他坐了下来，开始了对袁庸的审问。

“袁大人年俸多少？”

袁庸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说，“十两白银，食俸八十斗。”

迟昱翻看着荷月楼的菜单，带着玩味的笑说道，“那袁大人家中可有田庄，商铺？”

袁庸更加疑惑的回答说，“下官家中以前以浆布为生，并无田庄，商铺。”

“那袁大人可真是大手笔，这荷月楼所有菜都上了一遍，还上了好酒，本官粗略算了一下，这些价格足足一两银子又一贯之多，在长安，这可以租半年偏宅了，”迟昱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袁庸的脸色，看着他那不知所措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下官……下官也是因为大人的到来有些受宠若惊，才如此大费周章，平日里下官等人都是粗茶淡饭，勤俭节约的，“袁庸有些磕磕巴巴的说着，他这话和他圆润的面容，让这些话丝毫没有信服力。

迟昱环顾了四周，看见坐着的官员们，有些肥头大耳，有些又精瘦匀称，但大多数都是圆润，圆圆的肚皮把革带都撑鼓了起来。

“哦，是吗？”迟昱看着这些官员彼此互相看着，刚刚疑问的说完，那些官员便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是的，是的。”

迟昱心里不免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一个县令，家中人口奴仆众多，又无田庄，商铺，若有职田也不过几亩，听邱文所说，粮房足足有半间房，粗略算了下大概六七百石米粮，一次请客吃饭就如此大手笔，刚刚进门前还听见对店小二说记在账上，想必就是酒楼熟客了，这钱多半就来路不明了，但是装粮食的袋子又并非赈灾粮，怪矣。

众人见迟昱不在说话，也都沉默的互相看着，没过一会，便听见有人敲门了，来人是县衙的衙役，告诉迟昱，挑夫们都挑完了粮食，现在正在县衙门口等着结算工钱呢。

迟昱还没说话，袁庸便走出去对着衙役厉声说道，“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工钱你不会自己掏了垫付着？本官会缺了你垫付的钱？”

只听见那门外衙役略带委屈的说道，“是，小的这就先去。”

那衙役还没走下楼梯便被迟昱叫住了，“那挑夫是我找的，工钱便由我去付了，劳烦小哥你走一趟了，”说着便对着衙役报了个拳，走了过去。

刚走下楼梯却被一个男人冲过来抱住了腿，身旁的邱文立刻掏出了佩剑架在了男人脖颈上，呵斥道，“退下，尔等何人，竟敢冲撞大人。”

那男人跪着退在了一旁，“求大人可怜可怜小的，小的实在是没办法才冲撞了大人。”

身后的郑兰小声的说道，“这好像是荷月楼老板。”

迟昱让邱文收起了佩剑，把老板扶了起来，转身时看见了楼梯上还没走下来的官员们都束手束脚的站着。

“邱文，你在此安抚店老板的情绪，我去去便回，诸位若没事，县衙有的是事情可做，”嘱咐好邱文以后，又看着站在楼梯上呆头呆脑的人们厌恶的说道，在心里暗自说道，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那店老板听见迟昱让那些官员离开时，顿时激动了起来，“大人，不要让他们走，小的求求你。”

迟昱有些疑惑的看着那些酒囊饭袋们，心里想着莫非他们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让这个店老板如此的激动，便安抚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在这儿等着本官回来吧，也耽搁不了你们多长时间，”迟昱说话的尾音重了些，眼神死死的盯着有个左脚已经踏出去的人了，直到那人慢慢的退了回来。

看见那些人都乖乖的站在了大厅，迟昱便对着刚刚传话的衙役和跟着他来的衙役吩咐道，“本官回来之前，所有人不许离开这个大厅，出去的人，那只脚踏出去便砍了那只脚，”说完便走了出去，刚踏出门槛又收了回来，“谁不信，可以试试，邱文，看着他们。”

邱文点头以后，迟昱回头扫视了一圈，便离开了。

“我说侯老板，至于吗，还告到迟大人面前去了，要是阻挠了本官的升官之路，可没有你好果子吃，”袁庸悄悄的走了过来，小声的威胁着坐在椅子上的憔悴的男子。

那男子情绪有些激动的说着，“我侯仲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是死，也要你吃点苦头！”

站在柜台处找店小二了解情况的邱文听见了声音，便走了过来对袁庸说道，“袁大人，我劝你好自为之。”

袁庸看见邱文一个小小的别驾对他这种态度，便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一个小小的下州别驾竟敢对本官大呼小叫，你算什么东西，本官今日就算是出了这个荷月楼，你能奈我何！”说着便想走出去，谁想他刚刚走到门口，右脚刚刚踏出去，便被身侧飞来的剑直直的划伤了脚踝，顿时便血流不止，剑直直的钉在了地上。

这种疼痛立刻让他疼得在地上打滚，“我可是提醒过你的，袁大人，我虽然只是一个别驾，袁大人作为畿县从六品下的官员，自然是比我高一些，不过，我可是听令于中郎将的命令，来人，把袁大人拖进来，用布给袁大人包好，可别让袁大人流血流死了。”邱文看着疼得扭曲的袁庸，也看着街上看热闹的百姓，让开了一个身位，让那些百姓看到袁庸捂着脚叫喊的样子，便让那两个衙役把袁庸给拖了进去。

他则是把剑擦了出来，用绢布擦了一下后，放回了剑鞘中。